于烈却似乎没什么胃口,只舀了一小碗菜菩头汤慢条斯理地喝着。
“我爸妈订好机票,后天就可以回来了。”我说。
“哦?那好啊,他们一定想你了。”于焉边往嘴里夹菜边咕哝着说。
我瞟了一眼于烈,她若有所思地用筷子拨弄着饭粒,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
其实,我也有些心不在焉,毕竟上次和妈妈通话时,她还在为爸爸的梦话烦恼,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有所改变,也不知道当面对青裳的尸体时,爸爸会做有什么样的表现,而那表现在妈妈看来,会否又是另一番的心灵折磨。
虽然我也相信以妈妈的睿智,她不至于跟一具枯干的尸体较劲,但她会跟自己的自尊心较劲。一直以来,妈妈都是以一副高雅明丽世事通达的气度示人的,而这份气度也让她眼神睥晲自信满满。只是当建立在自信之上的那份睥晲被意外的发现所击溃时,她已一无所有。
若换了是我,也会惶惶不安吧。我很为妈妈担心,却又不知如何帮她。
只能等到他们回来再察言观色了。我暗暗打定主意。
“明天,我打算去公安局,做个DNA测试。”于烈抬起头,看了看于焉。
于焉马上点头说:“好的,我陪你一起去。”
于烈默然无语,怔了怔,随即低下头继续喝她的汤。
吃过饭,我们三个人又在回廊下喝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卧室休息。
我在书桌前坐下来,打开电脑,检查剧本创作的进度,这几日纷扰太多,工作落下了很多。
四周很安静,并且气氛也很恬适安逸,不似锦庐那样总是充满阴森和诡异。
整理了一下思路,我开始在键盘上劈里啪啦地敲打,逐渐进入创作状态。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窗外偶尔会传来夜鸟的啼叫声,而绕过庭院的那股溪流所发出的潺潺之声,也在不经意的侧耳之间,听得格外分明。
正当我专注于脑海里的剧情及各色虚构人物的勾心斗角时,于焉忽然出现在我的身后,他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把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问:“半夜三更的,你想干什么?”
他把食指竖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太大声。
“于烈,又梦游了。”他回身指了指楼下。
我赶紧起身探头去看,果然一个身影穿过回廊和庭院,直奔大门口而去。
我一眼看出那身影就是于烈,只是这一次,她没有穿长长的披风,提着那盏纸灯笼。
于焉说完便急步跟了出去,我也连忙尾随而至。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悄悄对于焉说,“她的打扮跟以前大不相同呢。”
于焉皱起眉,歪着头琢磨了一会儿,又摇摇头,说:“是有些奇怪。”
我们俩尽量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并与于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而于烈则按照以前她梦游时的路径,径直朝锦庐走去。
当走到锦庐的大门口时,她对着大门上那两道封条发了一会儿呆,继而转过铁栅栏门,来到锦庐后面墙角处,那里有一块硕大的岩石,突起于石壁之上,于烈动作轻盈地纵身一窜,便将手臂搭在了岩石上,接着一借力,便荡进了锦庐的花园,稳稳地站在栅栏旁的一个废弃的石墩上。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大门都是锁得好好的,可于烈仍能来去自由了。
我和于焉互相对视了一眼,问他:“你以前就知道她是怎么进锦庐的,是吧?”
他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我们并没有跟着于烈进入花园,而是隔着铁遮拦的空隙,看着她在里面的一举一动。
于烈一如从前那样,走到藤萝架下,徘徊了片刻,又转到合欢树旁,那里仍然被黄色警戒线包围着,她站在线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土坑,那里曾经埋着一个令她兴致盎然的艺术家,并且那个艺术家极有可能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又仰起头,看着锦庐二楼的那扇紧闭的落地窗。青裳一直都在落地窗正上方的阁楼里,从未离开。
没有月光,我看不清于烈的面部表情,但我能感受到那份浓浓的很伤感,为于烈,为青裳,也为韩子郁。
或许,于烈梦游的原因正是源于这份与生俱来的伤痛吧。即使她那时尚在襁褓中,尚不谙世事,但那份伤感,一定通过母亲无助的哭泣传导给她,从此留在她的潜意识里,并不时发作。
于烈收回视线,缓慢地在花园里踱了几步,然后,动作熟练地从原路跳出锦庐的铁栅栏,沿着草丛间的小径往回走。
我和于焉一声不响地跟在她的后面。
不多时,睡莲池横亘在眼前。
天空中现出一团迷蒙的光,月亮正努力挣扎着自云层的后面露出脸来。
睡莲池的水面放射出于烈的影子,她蹲下身,伸手抚弄着一朵闭合了的莲花。我记起她醉后将莲花连根拔起,把花瓣塞进嘴巴大嚼的情景,急忙靠近了些,打算趁她故态复萌时,抢先制止她。
谁知在我离于烈还有几步远的时候,蓦然听到一阵幽幽的说话声:“凌羽,你放心,我没有喝醉,不会再吃莲花瓣了。”
我不禁大吃一惊,身后的于焉也惊得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于烈,你,你没有梦游?!”
第五十七章 已成废墟的昨日(2)
更新时间:2012…2…29 23:49:27 本章字数:2467
我和于焉几乎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
“我有梦游过吗?”于烈诧异地反问道。
于焉抢先拦住我将要脱口而出的真话,摇头轻笑着说:“没,没有。只是刚才你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所以才叫上凌羽跟在你后面保护你的。”
于烈闻言淡淡一笑,回答说:“其实我也想叫你们一起出来的,可去凌羽的房间,看见她在工作,去你的房间,你又在摆弄相机,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就没有打扰你们,一个人出来转转。”
我松了口气,可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于烈,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和于焉的?”
她眼波一转,在我和于焉的脸上扫了扫,说:“我一出门就发现了,我还纳闷呢,既然跟着我,为什么不和我打招呼呢?非要鬼鬼祟祟的,闹什么妖蛾子啊?”
我与于焉对视了一下,颇感无奈和哭笑不得。
“那你半夜不睡觉跑到锦庐去做什么?”于焉问。
于烈皱了皱眉,抬眼朝隐没在夜色中的锦庐望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睡不着,想去看一下而已。”她声音飘摇地说。
于焉凝神看着她的侧影,眼里满是怜惜和疼爱。
他伸手搂住于烈的肩膀,把她拥在自己的怀里。
月亮终于摆脱了云层的遮蔽,将惨白的脸袒露在苍茫的天际,也将两个人相互偎依的身影笼罩在清凉如水的月华里。
我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便悄悄地离开,先回到于家,继续我的工作。
过了一会儿,于焉和于烈也回来了,于烈走到我的门口,跟我道晚安诂。
等到于烈进房间后许久,我以为大家都睡了,也准备上床睡觉时,于焉忽又轻敲着我的门楣,对我说:“凌羽,谢谢你。”
我纳闷地问:“为什么谢我?”
他难为情地抓了抓头皮,说:“我和于烈的事,之前没有任何人知道,你是唯一一个可以和我们分担心事的人。而且,你总是这样热情,坦诚,毫无揶揄之意。你知道吗?凌羽,你是我和于烈命里的福星。”
我莞尔微笑,心头充满暖意。
“这个你拿去吧,”于焉说着把手掌摊开,我探头一看,那个刻着JM字样的项链放在他的掌心。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项链是在青裳的口袋里发现的,按道理应该留给于烈才是。”我问。
他沉吟了半晌,说:“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项链并不是青裳想要的东西。暂时先交给你吧,你妈妈不是说对那个设计师很感兴趣吗,也许这个项链能提供更多了解那个设计师的线索。”
于焉的话很诚恳,令我一时找不出拒绝的理由,边伸手把项链接了过来。
而灯光一闪,那枚套在我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折射出一道寒光,当我的手与于焉的手触到一起时,他蓦然抓住我的手指。
我心头一惊,慌忙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于焉死死抓着,无法脱开。
“于焉,你,你要干什么?”我语带忐忑地问。
他却抓着我的手,兀自紧盯着手上的那枚戒指,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凌羽,你看看你的戒指,再看看这个心型吊坠,你不觉得这两样东西在设计理念上颇为类似吗?”
他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半秒钟前还以为他有轻亵之意,半秒后,我的注意力已经落在戒指和项链上。
不比较则矣,一比较果不其然,我指上的那枚你中有我戒指和于焉掌心的那个心型的镂空项链,的确在设计风格和制作工艺上有某种异曲同工之处。
怎么会这样呢?我的戒指是穆寒的母亲设计制作的,而那个项链已经可以确定是JacquelineMu的作品,难道这二者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吗?
我满腹狐疑,把戒指和链坠放在台灯下,仔细比较,详加对照,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制作这两样饰品的人,同样是愁肠百转,心冷如灰的。”于焉低声说。
的确。那些由盘旋交错的金属丝络构筑而成的似是而非的图案,以及那些蕴含在冰冷意象中纠结不清的感情元素,都能让人感受一种压抑的悲怆和无可倾诉的愤懑。
“怎么会这样?”我莫名地恐惧起来,伸手想把指上的戒指摘下来,看看那上面是不是也刻着JM字样。可不知是手指浮肿还是其它什么原因,那枚戒指竟如生了根一般,无论怎么用力都没办法把它取下来。
自从穆寒那天把戒指戴在我的无名指上,我还从没考虑过要把它摘下来。此时,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项链,我却急不可待地要让它立刻我的手指,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于焉也及时按住我的手,摇头说:“别急,凌羽,不过是个猜测,你不必当真的。”
我又抓着那枚戒指用力拔了拔,除了手指之上骨肉的疼痛外,根本奈何不了它,只好悻悻地放弃努力。
“凌羽,你把这个项链收好吧。”于焉说。
我接过项链,心中忽又生出一种惶惑和不安,仿佛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即将发生似的。
外婆说过的话在我耳边悠悠响起:“有些东西是可以跨越阴阳两界,成为灵魂之间的纽带的。”
莫非这个项链也具有某种特殊的使命,可以将失落在三十年前的亡魂连结在一起?
那么,那枚蕴含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寓意的戒指呢?难道它仅仅代表了一份未完成的心愿吗?
我的思绪纷乱起来,错愕而又茫然地看着手中的两样饰品,它们则以一种格外清晰直白的光泽回应我的注视,毫无躲闪之意。
“好了,时候不早了,快点睡吧。”于焉说罢轻轻掩上门,走了。
我点头答应,关了灯,躺在床上,把那条项链掖在枕头底下。
借着窗外渗透进来的一点月亮的微明,我眯着眼睛端详自己指上的戒指,起初还想入非非,但过不多时,便睡意朦胧了。天光渐亮时,依稀做了一个梦,梦见穆寒一个劲朝着我阴恻恻地冷笑,却一言不发。
第五十七章 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