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几口,就听寒汀院内外人声鼎沸。瑞娘急急忙忙出去了。
谁来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放下筷子,来到院中。好象有人和车马进了寒汀院,是从山道直接上来的。接着前院有人说话,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我住的小院在热闹中显得有些寂廖。瑞娘从前院回来了。脸上闪动着担忧的神情。
“瑞娘,谁来了?”看她这样子,大概来人是她认识的。
“……是大夫人来了。”我一愣,昨晚月沣刚回,今日大夫人便赶来。是为他还是为我?饭吃不下去了,瑞娘端了去。我坐在窗前,心中忐忑不安。
正在这时,屋外院门被蓬的一声全部推开,涌进来了一群人。走在前面的正是萧大夫人。她依然尊贵威严,脸上表情看不出是愤怒还是高兴。我忙出了屋子,站在廊下犹豫着怎样称呼大夫人,要不要施礼。
“哼,番邦女子到底是不懂礼仪。”
我何时成了番邦女子了?
“大夫人好。”我下了台阶,向大夫人远远的礼节性问好。
大夫人突然甩掉众人,冲到我面前,用一种低沉阴冷的调子,咬牙道:“若非你能助我萧氏复国,我早就杀了你!”突然她一怔,原来她看清了我的发式,一惊,怒意从双眼中蹿了出来。挥手向我脸上打来。我没有动,垂着眼。院门口的一群人即便是看到,也不敢拦,就是敢拦也拦不了了。
忽然空中出现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大夫人的手腕,同时,我被人拥着往后退了一大步。抓住大夫人的是白云经师,拥着我的自然是月沣。
“夫人,请息怒。”经师温和说道。
萧大夫人这才觉查自己的手是被白云经师拦住,不便发怒,只好忍着,但她余光又看到月沣正拥着我。怒意再次暴发,这次她没有动手,只是冷冷地说:“真是萧璟容的好儿子,有其父必有其子!”月沣脸色变得苍白,白云经师不动声色,只挥了挥手,院内旁人瞬间退去,小院重又变得空落。
“我问你,你还记得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吗?”大夫人语气忽然软了下来。
月沣放开我,慢慢走到母亲面前,“母亲,我怎会不记得。请母亲息怒。我和海潮的事,容我详禀。”
“沣儿,你真的要为这个女人放弃帝业,放弃萧氏多少代人的希望?”月沣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大夫人目光投向白云经师,经师亦认真点了点头。
“好,好,好。就算你要放弃,不夺江山,你为何要重伤左颂国?你明知他是辅佐我们萧氏三代的旧臣,于我们萧家有大恩。就算我令他出面禁你出门,你又怎能出手伤他?”
听了大夫人的话,我和月沣脸色同变。原来月沣回到四方城后,被他母亲和旧臣软禁了。
“母亲,左颂国受了重伤,这是真的?”月沣脸色更加苍白,
“不是你亲手所伤吗?无言已查过,令左相受重伤的正是白云落纱掌式,除了你,还有谁会?而且一掌便震断了左相七分心脉,在萧府除了你,谁还有这等功力。如果不是因为他激烈反对你弃掉霸业,不是因为他正在守着你的望月斋,他怎么会遭此毒手?沣儿,你何时变得如此狠毒,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吗?想不到,想不到二十年后……”萧大夫人声音突然哽住,仿佛忆起了什么事让她中断,眼中却是水光盈盈。
月沣没有回答,满心沉痛。萧大夫人的目光留在儿子身上片刻,又向我扫射过来,里面带着强烈的仇恨和一丝妒忌。只有白云经师眼神明朗,神色如常。
“大夫人,请到藏经阁一叙,梓祎和海潮,你们也来。”经师淡淡说道。大夫人似想反驳,但经师的话有着婉转的力量,不容反对,大夫人只好与白云经师一道走出了院子,前往藏经阁。月沣仍立着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一座石像,我悄悄走上去,握住他的一只手。他的手又象上次得知我是唯一能进入山道消息时的冰凉。我心里疼起来,强忍着说:“梓祎,我们也去吧。”
月古人缓缓将目光移到我脸上,我努力朝他微笑,轻声说:“我相信你。”不知道他可明白我话的意思,月沣没有说话,脸上的苍白渐渐淡去了。他牵着我的手,重又恢复坚定和温暖。
藏经阁内,空气沉闷紧张,萧大夫人和经师各坐一隅,大夫人眼神空泛,经师默默饮茶。月沣进来看到母亲如此神情,脸复又重现苍白,他牵着我走过去,伴着母亲坐下。大夫人忽然喝道:“不要让这个贱女人靠近我。”我的血色直冲脸上,我何曾受过这样的呵斥和羞辱。一时间再也不想在这儿呆下去,手却被月古人紧紧握住,他低声对着母亲说:“娘,如果您有火气就请对儿子发吧,请不要出口伤人。”月沣改唤大夫人为娘,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的痛楚。
大夫人终于不再说话,亦收回了愤恨的目光,我的心中满是焦虑和伤感。我和大夫人都是爱着月沣、也被他深爱的人,为什么会这般对立,为什么大夫人会如此憎恨我?
时间一下子静止不动,云翳遮住了大半个天,胜乐山的天空不再湛蓝。
屋里的沉静终于被白云经师稳如泰山的声音打破。
“大夫人,现在左相伤势如何?”
“他服了经师制的护心丹,尚有两分气息存在,怕是活不过明天。”白云经师听了微皱眉头。
他沉吟片刻,道:“重伤左相的人绝非梓祎,怕是另有其人。以梓祎的功力,若真想杀左相,不会只震伤他七分心脉,一掌毙命并非难事。梓祎,你说呢?”
“昨日左相的确守在望月斋外,我与他相谈了一个时辰,他仍不肯放我离去,我趁他不注意,封了他的穴道,将他放入斋内书房卧榻上,才走的,怎知他会遭此毒手。”
“梓祎,你以为他会是谁?”
“沣儿……”大夫人目光柔软。
月沣沉默如山。
白云经师轻叹:“此人竟学会了我独创的落纱掌法,又能避开四方城和萧府的耳目,深藏不露……”经师忽然朗声对外道:“莫小蛾!”
屋外立刻有人应道:“在!”
“你与赵小朵,竹小青三人立刻启动寒芷阵。“
“是!属下明白!”
“另外,尽快准备一下,我要下山去四方城!”
“是!”
“师傅,你要下山?”月沣一愣。站起身来道“我随您同去。”
“不,梓祎你留下陪你娘,请大夫人暂留寒汀院,四方城内恐怕已山雨欲来。”
经师说着,又看了我一眼,轻声道:“海潮现在需要你保护。”
“师傅,您要去救左相?”
“梓祎,你认为凶手会让他活着见到我?大夫人,现在四方城和萧府内谁在守护?”
“四方城仍由百战将军韩剑离守卫,府内由右相冯树亭及霍无言、田心烈守护。城内和府中都已加强警戒。”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紧张的手心出汗,身体轻颤,月沣发现我的异样,忙过来抚着我的肩:“别担心,有我在。”大夫人看到神色再次微变。
白云经师一旦决定,刻不容缓,莫小蛾已备好一切,白云经师离去时,厉色对莫小蛾道:“莫小蛾,我要你与我的所有随从一道,誓死护卫寒汀院。”经师的话震聋发聩。
莫小蛾目露精光,沉声道:“属下明白,经师请放心!”字字铿锵落地。
白云经师带着三个侍卫绝尘而去。大夫人被安置在经师所居院落一侧的别苑,体息去了,月沣送我回屋后,赶去陪伴母亲。我站在院内,只觉五内煎熬,我突然深深怀疑着这一切,怀疑着自己,“我错了吗?如果我不选择月沣,我还是一心回家,对大家会不会好些,会不会少一些伤害?我本来不属于这里,非要逆行留下,会不会已触犯了天怒?才让所有爱我、关怀我的人受到劫难?”
想着想着,伤心奔袭而来,裹携全身。不知不觉有一片青绿色的银杏叶飘落在我的衣襟,又滑了下去,落在地上。我俯身将它拾起: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想不着秋天这么快就到了……
晚饭前,月沣来了。
“海潮,晚饭与母亲一起吃好吗?“
我低下头,没有吭声,不是我不愿意去,只怕她看到我,会吃不下饭。月沣见我不答,又说:“你不愿意就不去,不过,我必须去。所以不能陪你吃晚饭了。海潮,你知道我母亲她此生……很可怜。”我抬起头说“你快去吧。我也有妈妈,我明白的。”
月沣无言望着我,幽深的眼眸中翻腾着感激和爱恋。我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另一双与他相似的眼睛,里面闪动着仇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恨我,虽然我没有做过妈妈,但我做了二十多年的女儿,怎会不明白妈妈疼爱孩子的心?
月沣去了,我一个人也吃不下什么,想到未来,我怀疑自己是否真象想象中那么有勇气。难道爱也会让一个人变得懦弱?
窗外夕阳正红,空气中闪动着千万个斑斓光点,我沉静在从前现代社会所渡过的单纯岁月里,我读书上学,我考试毕业,我恋爱分手……
这时,早已收拾好饭筷的瑞娘又端着一碗东西进来。
“姑娘。”
她的轻唤把我重拉回古代。原来我仍坐在千年之前的某座山上的一间屋子里。瑞娘将碗放在我面前桌上,微笑着说:“这是大夫人特意嘱人送来的。我刚炖好,姑娘快趁热吃了吧。”我看到碗里盛着半透明的汤,里面飘浮着一些白色絮状物,冒着腾腾的热气。疑惑地问瑞娘:“这是什么?”
“是从南夷进来的新鲜燕窝,我加了冰糖炖的。姑娘,大夫人虽然脾气燥了些,人还是很好的,对我们下人从不苛责,虽然她对姑娘有些误会,但有少主在,姑娘又是这么懂事灵巧,大夫人一定会喜欢上姑娘的。这不,就送来燕窝给姑娘呢。”
原来是燕窝,这东西我也曾吃过,是姥姥炖给我的。想到了极宠我的姥姥,眼前的燕窝变得空前温馨起来,它散出的热气都带着香甜的记忆。于是我拿起勺子准备喝下。
夫人的秘密
燕窝有些烫嘴,我轻轻吹了吹。瑞娘在旁边目不转睛盯着我。我不禁笑道:瑞娘,我今天吃东西的样子有什么特别吗?
瑞娘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的神情,我疑惑的看她一眼,继续轻吹勺中热汤。刚准备送入口中,刹那间,手背忽然一痛,勺子转眼间掉在地上,勺里的汤全洒了。我看看自己手背,微红了一小片,而在桌上多了一颗正滚动着的菩提子。难道有人从窗外用菩提子打落我手中的勺子?为什么?我忙站起来,跑到院中,被天空阴影笼罩着的院子显得空荡寂寞。哪里来的人?!我慢慢走回屋子,忽嗅身后传来淡淡的馨香,忙回头,果然是月沣正从屋侧小门中进来。他也正看到我立在门边,本来心事重重的脸色明显一亮,急步上前问道:“吃完饭了?”
我笑道:“吃完了,正准备喝燕窝汤。”
“燕窝汤?”月沣微微怔住。
“是你母亲派人送来的,瑞娘刚炖好。你也用一点吧,哦,想必你已经喝过了。”我想到月古人刚从母亲那回来,燕窝既然送了我,当然不可能少了儿子的一份。月沣眼神变得凌厉,他抢步进屋,端起桌上的燕窝,拿到鼻端闻了一下。转而对站在屋角的瑞娘说:“是你?”仅仅两个字,让瑞娘的脸顿失血色,变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