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君朴知道自己只能骗得了程楚翘一时,骗不了太久,他只是想尽可能地让她痛苦的时间少一点,再少一点。这一刻面对她的追问,他定定地凝视着她,欲言又止,让她越发不安起来。因为她在他的眸中看到了一种沉重而悲伤的东西,那东西如石头般重重砸在她心上,砸得一颗心钝痛无比。
“君朴,到底出什么事了?”
陶君朴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继续隐瞒程楚翘,真相已经实枪荷弹地逼到眼前,他再也藏不住。沉痛而又无奈地一声叹息后,他艰难地开了口:“楚翘,我不是存心想骗你,我只是不想太快让你知道一个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
程楚翘的表情已经不安到了极点,变成了隐隐的恐惧。她两只手神经质地紧紧绞着一块餐巾,脸色微微泛白。陶君朴实在不忍心在她紧绷的神经线上再施加丝毫压力,犹豫着说:“楚翘,我现在不想告诉你,一切等我们回国后再说好吗?”
“不,你现在就要说,我等不了那么久,我会发疯的。君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是不是你……有什么事?”
程楚翘隐约猜出了几分,原本计划至少半个月的假期,陶君朴却在来了不到一星期就改变主意要赶回国。他母亲的身体并没有出意外状况,而她家里也一切平安正常,那就只能是因为他个人的原因了。而他个人又会有什么原因呢?她无法不联想起他那个致命的基因问题。一想到这个,她就害怕极了!怕得整个人明明坐在温暖的咖啡馆,却宛如身处格陵兰冰原,身体不可自抑地变得冰冷僵直。
沉默片刻后,陶君朴慢慢开了口:“是的,楚翘,我有预感,我的这一世很快就要结束了!”
他的话像颗炸弹似的轰然炸响在她心底,把一颗碧水溶溶的心炸得决堤倒坝,成了乱糟糟的一片污浆稀泥。像一个木塑泥像般浆地呆了很久后,她才努力地从喉咙里挤出艰涩的声音:“君朴,你在说什么?什么预感啊?”
“一个梦——一个灵魂即将脱窍的梦。每一世只要做了这个梦,就意味着我很快就要死了……”
不等陶君朴说完,程楚翘就激烈地打断了他:“不可能,一个梦能说明什么,这太荒谬了!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你什么都别说了,我不想听!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她一边慌乱地摇着头,一边急切地摆着手,似乎这种摇头又摆手的坚决拒绝的姿态,就可以把自己不愿意接受的冷酷事实拒之门外。可是她连自己都骗不了,她嚷着不想听的时候,眼泪已经如一串断线珠子般的纷纷洒落。她绝望地意识到噩运就要来临了,死神已经张开了黑色的翅膀,她心爱的人已经被笼罩在那深暗的阴影下。她觉得自己的心在这个冬天被彻底冻僵了!
陶君朴深深叹息着把她搂进自己怀里,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说,因为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唯有沉默。
尽管已经在人世间历经千年沧桑,尝尽悲欢离合,历尽人情冷暖,一颗心早已经静如止水,轻易不会再起波澜。然而,每一次的预知死亡后,一想到至亲至爱的人很快将要悲痛欲绝地面对自己的死,陶君朴还是无法不黯然神伤。
有好几世的少年早夭时,他都是死在母亲的怀里。记忆中最近的一幕就是周维铭那一世,他才刚过了弱冠之年就被一场伤寒击垮了年轻的生命。正值盛年的死亡,如雹打春红霜凋夏绿,格外的令人惋惜。而亲人们惋惜之余更是万分心疼,尤其是生育了他一场的周氏母亲,抱着弥留之际的儿子哭成了泪人儿一个:“老天爷,你太狠心了,居然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果实在要收人,你不如收走我这条老命算了,让我这个老太婆替我儿子去死,让他活下来吧。”
那一世,他只有对父母亲情的亏欠。订了亲的未婚妻还来不及成亲,他也坚决拒绝了冲喜的提议,因为他不想让那个可怜的女子一嫁过来就当寡妇。而这一世,除了对母亲的亲情亏欠外,他还多了一个丢不开放不下的人——程楚翘。她不是他的亲人,却是他的爱人。
在他迄今为止数十次悲欢离合的人世之旅中,有缘相识并相爱的女子并不多。从玉真到桑娘,程楚翘是第三个。一千两百多年前,他失去了玉真;四百多年前,他又失去了桑娘。他无比清晰那种失去有多痛,可现在,他却要将这种痛失至爱的锥心之苦带给程楚翘了。
爱情中,最大的悲剧就莫过于相爱的两个人遭遇生离与死别。无论时空是唐是宋,是三千年前抑或五百年后,爱情中的生离死别,对相爱的人的伤害永远那么深,深得刻骨。
一对倾心相爱的爱侣如果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那么当他们其中一位不幸辞世后,另一位就会成为世界上最不幸的人。那些曾经伉俪情深一起走过的岁月,在形单影只的日子里再忆起,会成为最甜也最苦的记忆。往昔有多甜,今朝就有多苦。
没有人能够战胜死亡,爱情也不可以。两个彼此相爱的人,无论他们如何誓言相守一生,却总有一个要无可奈何地先离开。这一点谁也无力改变,唯有撕心裂肺的接受。情愈深,痛愈深,深情如刃,在心头划下的累累伤口,是一生一世也无法痊愈的痛。
陶君朴曾经想要避免在程楚翘心头留下这样的伤痛,但她却执著地告诉他,她宁愿要一份既甜蜜又痛苦的记忆,也不愿生命里留下一片完整却乏味的空白。她的勇敢与坚持,让他再次收获了睽违已久的爱情。只是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份爱情可以把握的时间是如此短暂。短得像冬日的白昼,尚不到天黑的时刻就已经降下了夜幕。
这一夜,程楚翘在伊斯坦布尔机场哭得伤心欲绝。这趟瑞典之行的冰雪假期,最初出发时,她满心都是明媚阳光般的欢欣喜悦。最终却乐极生悲,浪漫假日成了一趟心碎之旅。土耳其的冬天并不太冷,却从此成为她记忆中最寒冷的一个国家。她只在伊斯坦布尔机场呆了几个小时等待转机,这个机场却成了她迄今为止生命中最痛苦的伤心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发展到这里,追文的筒子们或许都很心急想要知道结局,可我却最不喜欢剧透。当然,我还是会体谅大家的焦急心理,今天开始加更,周日上演大结局,敬请期待。^0^
第8节
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后,第二天下午,陶君朴和程楚翘终于顺利抵达h市。管嫣和汤敏达早早地就等在机场预备接他们回家。
对于陶君朴以母亲身体健康出问题为借口的匆忙回国,汤敏达和管嫣一样十分疑惑。原本还打算一见到陶君朴就要追问原因的,可是发现走出机闸的两个人脸色都很难看,完全没有半点度假归来的欢欣愉悦时,汤敏达都不好开口问任何问题了。
一番察颜观色后,管嫣也意识到这趟瑞典之行一定出什么事,不然程楚翘和陶君朴两人的脸色此刻不会那么难看。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切敏感问题,不问他们任何有关度假的事,只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楚翘,君朴,你们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一定很累了吧?敏达,快送他们回家休息吧。”
汤敏达直点头:“好啊!君朴,虽然云姨说了要把你们接回家去吃晚饭,不过看你们的脸色就知道一定累坏了,我还是先送你们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程楚翘却摇头:“敏达,我们不回家,请你先送我们去东方医院吧。谢谢。”
登上回国的飞机时,已经哭了好久的程楚翘意识到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开始强忍悲伤正面问题,艰难地询问:“君朴,你说你只要做了那个梦,就意味着很快要……这个很快……是多久?”
陶君朴声音低哑:“也许……我们还有三四天的时间在一起。又也许……我们只有明天了。”
用力咬了一下唇,程楚翘含着泪水缓慢而有力地摇了摇头:“不,我不相信。一定有办法的,我一定要想办法让明天之后还有明天,还有很多个无数个明天。”
程楚翘决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来挽留住陶君朴的生命。她在飞机上就用ipad上网联系上了h市的一家大医院,在线咨询了一番后,她为他预约了一项健康高端vip住院体检,打算一下飞机就直接送他去住院,做一次全面细致的身体检查。
“我不管你的梦兆以前有多灵了,既然是因为身体原因才会有的梦兆,也许医生有办法解决呢——现代医学可是比古代要昌明太多太多了!”
一桩坏事即将发生时,明知凶多吉少,人们还是免不了会心存侥幸,希冀着会有情势好转的局面出现。程楚翘现在就是这样的侥幸心理,祈愿现代医学的昌明可以解决陶君朴的身体所发出的离魂信号。
陶君朴知道这点希望实在太渺茫了,但是为了能让程楚翘安心,他毫无异议地点头接受了她的安排。
程楚翘和陶君朴刚刚才下飞机,却连家都不回就要直接去医院,这让汤敏达和管嫣听得双双一怔。怔过后,汤敏达实在忍不住地问:“为什么要去医院?”
因为个中的秘密不能透露,程楚翘和陶君朴已经商量好了,就说是他感觉到身体抱恙才提前回国。于是程楚翘以这个理由解释说:“君朴在瑞典时感觉身体好像出了什么问题,我不放心,所以现在直接去医院给他全面检查一下吧。”
汤敏达恍然大悟,陶君朴突然急着要回国原来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欠佳,之所以骗楚翘说是因为他母亲的健康状况,当然是不希望她为自己担心了。
关切地伸手拍了拍陶君朴的肩,汤敏达真挚地询问:“君朴,你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了?”
管嫣也无比关心地在一旁附和:“是啊,君朴,你的身体还好吧?这么久的长途飞行是不是很难受?”
陶君朴勉强一笑:“谢谢你们的关切,我还好了!”
强忍满心的苦楚悲伤,程楚翘不安地催促着:“敏达,你赶紧送我们去医院吧,谢谢。”
程楚翘这么心急着去医院,是因为陶君朴说过,也许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有三四天,又也许就只有今天了。如果有什么意外状况即将发生,他在医院的话,获得抢救的机率就高得多。所以对她来说,把他送进医院就像是送进了一个保险箱。也许,可以保住她刚刚开始、永远都不愿意结束的幸福呢?
怀着这样的侥幸与希冀,程楚翘在汤敏达和管嫣的陪同下把陶君朴送进东方医院,住进了一个一室一厅的豪华套间病房。住院当天并没有为他检查身体,而是要让他在医院住上一夜后,第二天清晨再在完全安静的状态下,为他进行抽血化验及检测身体的各项指标。那样可以更加准确地了解人体的基础代谢和血糖、血脂、血压及各种激素水平。
为陶君朴办理完了住院手续后,汤敏达才打电话通知父亲和继母这个消息。程楚翘也告诉了母亲这件事。三位长辈闻讯后都马上赶来医院探望,脸上的表情都是不约而同的惊讶与担忧。两个年轻人原本是高高兴兴地在国外度假,突然却改变主意回了国,而且一回国陶君朴就直接住进了医院,这可绝不是什么好事儿。
最担忧的人自然是杜秋云,毕竟陶君朴是她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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