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某一日夜里,她吃了稀粥,在炕上爬了一会儿,正觉得困了想要睡觉,父母在屋外纳凉。一阵哭喊声突然传来,接着,是利器刺穿物体的声音,她听见了哀嚎与求饶,那是她的农户父母,可是那哀嚎戛然而止,伴随的,是她二哥恐惧的惊叫。
屋子的门被人用脚大力的踹开,咕噜噜的,恰好一件事物滚了进来,竟然是她二哥的头颅,还淌着血,死不瞑目。屋外,她姐姐凄厉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她已经看不清闯入者的脸,只记得那道明晃晃的刀光,瞬间就要落到她的身上——
一道剑光,一道明亮得耀眼的剑光,那是日后她噩梦中唯一的慰藉。
“可怜的孩子,都是这群元狗,这么小就成了孤儿。”一剑阻止了那可怕的刀光,一个清丽的女声叹息道,语气中还怀有深深的愤恨。那双素手抱起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问道:“小姑娘,我带你回山好不好。”不过问话的女子并没有指望一个两岁的小女孩能懂什么。
她呆呆的望着那女子,衣衫如雪,青丝如墨,任由那女子抱着她,将她父母兄长的尸体埋在土里,将她赤身裸体,死不瞑目的姐姐的双眼合上,身子发抖,颤颤巍巍的说道:“丁丁,阿娘叫我丁丁,我要阿娘。”
一种悲哀在她心底蔓延,一种恐惧在她心底滋生,一种仇恨逐渐深入骨髓。
丁丁,被赐名丁敏君,成为峨眉第三代的第一名弟子。师从二代弟子方绮。原来,她叫做丁敏君,原来,那白衣如雪,青丝如墨的女侠,竟然是灭绝师太,人生之境遇,和其荒谬。她是那个嫉贤妒能、尖酸刻薄的丁敏君,而她师傅,是那个刚烈偏激、狠辣决绝的灭绝师太。
峨眉很美,素有“青城天下秀,峨眉天下幽”的美誉。由以金顶的佛光,绚丽迷离。敏君初到峨眉时总是做噩梦,这时,方绮就会让她到自己的房间内,抱着她入睡,后来,敏君年纪渐长,方绮便教她武功,传她峨眉剑法,督促她日夜修习。再后来,敏君即使做噩梦也不怕了,但是,那森寒的刀光,和那雪亮的剑光,已经深深刻在了心底。
可惜,敏君终究不是练功的好苗子。方绮常摸着她的头叹气,告诉她,先天不足,唯有后天勤加修习,花百倍的精力来弥补。敏君点点头,然后日夜不辍。
师祖很是喜欢师傅方绮,想待百年之后,由方绮继承峨眉掌门之位,奈何峨眉从郭襄太师祖开始,要继承掌门之位,必须削发出家,终身不嫁,以己身许峨眉。方绮和师兄孤鸿子,也是敏君的大师伯孤鸿子互有情愫,已有婚姻之约。
两人尚未成亲,更还没有孩子,方绮和孤鸿子,便将从两岁开始教养的敏君当做女儿一般,亲昵非常,悉心教导。
可是,这爱情,却是一场悲剧。
敏君年幼,根本不能影响到这两人什么,而有些事,纵使她再受宠爱,也不能说,说了,也没有人信。习武之人,最不信怪力乱神。
敏君八岁那年,大师伯孤鸿子与明教光明左使杨逍比斗,不敌之下,更被杨逍奚落气死,这噩耗传来,方绮悲痛难言。而不待方绮平复心情,另一个消息接踵而至,方绮的嫡亲兄长,“金瓜锤”方评,素来读书种田,不与人交往,不得罪人的方评,竟然被明教“金毛狮王”谢逊所杀。
唯一的亲人、挚爱的爱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离方绮而去,而原因,都是明教。那天敏君看见师傅发疯似的跑到金顶之上,嚎嚎痛哭,涕泗横流形象全无,发疯似的拔剑乱砍,金顶上的好几颗老松树被砍得七零八落。
敏君走上前去,方绮看到这个平时待若女儿的弟子,想起生死永诀的爱人,更是心伤,想起明教仇人,恨意无边。她用敏君从未听过的暴戾口吻吼道:“滚开!”
温馨的峨眉生活,再不复存在。第二日,方绮跪在祖师堂门前,自请削发,发下毒誓,光大峨眉,与明教势不两立。从师祖手中,提前接过了掌门才能佩带的倚天剑,至此,方绮之名已成过去,敏君的师傅有了新的称呼,灭绝师太。断情绝欲,灭尽一切仇人,是为灭绝。
敏君成为了掌门继承人唯一的弟子,也是三代弟子中的大师姐,可是,从这一天起,灭绝师太再没有手把手指导过敏君,也没有关注过敏君,她甚至明言大弟子丁敏君资质平平,难当大任。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敏君一如既往在金顶练习峨眉剑法,当夕阳西下,她方才回到宗门,这时,有师弟前来告诉她,灭绝师太有事找她。
“敏君,过来。”
当敏君带着剑来到灭绝师太的房间时,灭绝招了招手,她的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小女孩:“来见见你师妹,金鞭纪家的晓芙。”
小女孩穿着粉红色的裙子,头上戴了一朵绢纱的头花,扎着两条红绳,甜甜的对她笑:“丁师姐,我叫纪晓芙。”
灭绝满意的摸摸纪晓芙的头,对敏君道:“晓芙初到此处,你领着你师妹熟悉一下门派,另外,帮着晓芙将行李物什安排一下。晓芙天资聪颖,纪老英雄教授过她练武的基本功,你从明日起,为她传授峨眉入门剑法。”
敏君点头应诺,她还能说什么呢?
末了,纪晓芙尾随敏君离开时,灭绝还拍拍晓芙肩膀,爱怜的说:“要好好跟着师姐修习武功,待你将峨眉基础心法和入门剑法练成时,师傅就传你峨眉九阳功,这可是我们峨眉的至高心法。”
敏君对此无动于衷,她领着师妹纪晓芙逛遍了整个峨眉,又帮她将行李整理好,看着这粉红色的小姑娘,只觉得,该来的总会来,逃不过,躲不开。命运的轮盘,早已开启。
几个月后,师傅灭绝师太又陆续收了几个弟子,皆是根骨不凡,出身世家的小姑娘。如明空贝家贝锦仪、千手李家李明霞、怒刀赵家赵灵珠等。同时,峨眉外门中稳重努力的几名女弟子,也被灭绝师太列入门墙,赐名从静字辈,其中静玄年龄比敏君大四岁,入门比敏君早,先前只是外门弟子,如今成为灭绝师太弟子后,俨然成为了峨眉三代弟子中的首徒大师姐。
敏君不是真正的八岁小孩,因此没有那么多师傅被抢走的嫉妒,何况,从知道自己是峨眉派的丁敏君后,她就已经有了认知。看着因为那一个个出身世家的师妹,峨眉的影响力一步步扩大,走到哪里,江湖人都会尊称峨眉女弟子一句“女侠”。只是,她又开始做噩梦了。
那些哀嚎,那些尖叫,那片森寒的刀光,只是,那明亮耀眼的剑光去了哪里呢?午夜梦回,她被吓醒,不想吵醒同屋的师妹,只能抱着被子,推开窗,看那月亮洒下一地清辉,回想那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小姑娘,我带你回山好不好”的温柔声音,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她想着那些有的没的,想起那咕噜噜滚落的头颅,前几天还说着要给妹妹捉个毛毛虫玩,想起那满是青紫赤身裸体的尸体,前几天还说该说户人家了。她告诉自己,不要忘记,这些人,才是属于她的,可她已经失去他们了,永远的失去了。执念可以毁了一个人,却也能拯救一个人。敏君告诉自己,看,失去了那道剑光,你还有很多东西可以依靠,譬如家恨,你并不是真的八岁小孩,那么,譬如国仇。神州陆沉,国不为国,所以使得她,家再无家。
敏君告诉自己,你虽然改变不了有些人的命运,譬如方绮,譬如孤鸿子,但你自己的命运,何妨一试。资质差又如何,终有一天,你自己也能拥有那样耀眼的一剑,能够掌控自己的性命。
然后,再度睡去,待第二天尚未鸡鸣,便起床练剑,披星戴月,七年如一日。七年之后,敏君十五岁了,开始跟着灭绝下山行走历练,同行的,还有十三岁,如花朵含苞待放的纪晓芙。
长成后的纪晓芙是怎样的风姿呢,丁敏君早就不记得这些东西了,不过,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儿肤色雪白,五官温婉清丽,只是眉间含着一股正气,一看便是个真正刚烈的人,气质如梅花般清雅。
而她呢?敏君照着铜镜,十五岁,在古人看来,已是不小了。基因的威力凸显了出来。那对农户父母的长相早已不记得,记忆中剩下的,只是刺眼的血红,但的确是再平凡不过、在质朴不过的百姓了,她的两名兄长、一名姐姐,都没有在她记忆力留下多么惊艳而深刻的长相。她还来不及记住他们长什么样,就永远记住了那刺目的红色。
颧骨高,阔嘴皮黄,身材略瘦,连丁敏君自己一见之下也会觉得此人定是个尖酸刻薄之人。相由心生,心,何尝不是由相而生,恐怕外人见到她,不论她日后的行为举止如何,他人第一眼便会有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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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倚天屠龙记(二)
武当山在湖北境内,此去武当,乃是因为金鞭纪老英雄为自己的女儿定下了一门亲事。武当张真人乃是和峨眉师祖郭襄同时代的人物,武功高绝、德高望重。纪老英雄为纪晓芙定下的夫婿,便是张真人的弟子,武当七侠中的老六,殷梨亭。
敏君虽然不再是大师姐,但静玄帮助师傅灭绝打理门派内务,对外的门派交往,还是交给了她。灭绝最为看好的,其实是纪晓芙,不过晓芙尚有父亲,纪老英雄是绝对不肯让女儿为了继承峨眉派而落发的。此去武当,一则是两派的正常联络走动,二则,是让这对定亲的小儿女相看一番,江湖儿女,没有那么多讲究。
“师妹此去,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殷六侠。”敏君取笑道,她到底和纪晓芙当了快十年师姐妹了,纪晓芙本身也不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虽然有时难掩心中嫉妒,但她并不算讨厌纪晓芙。随着敏君的取笑,随行的一干师弟师妹也跟着哄笑起来,却是带着善意的。
“师姐。”纪晓芙不好意思的扯了扯敏君,脸颊泛起了一阵红晕:“婚姻大事,乃是父亲做主,师姐怎么能拿来取笑晓芙呢。”
敏君见她羞涩的样子,全然不似已往江湖上稳重的“纪女侠”模样,也不再打趣,一行人策马往武当山赶去。
待到武当山,两相一看,情窦初开的小儿女见一个相貌堂堂,一个风姿绰约,皆是面上一红,心底里,却是相当满意的。留殷梨亭带着纪晓芙逛逛武当山,敏君却是呈上灭绝师太的亲笔信函,与七侠之首宋远桥会谈。
“这——”宋远桥阅读了灭绝师太的书信后,捋了捋胡须,“丁师妹,师太信上所说,在下实在无法决断,此时需要得到师傅首肯方可,如今师傅外出云游,或许两三个月才能有消息。”
敏君皱皱眉头:“宋大侠添为一派掌门,自然知道此事对我等正教而言,是极为有利,想必张真人在此,也会同意的。”
宋远桥只是摇头,灭绝师太在信上说想要联合几大门派围攻光明顶,这样的事,以他谨慎的性子,自然不会轻易答应。
“小妹亦听闻了贵派张五侠失踪一事,据传在张五侠失踪前,可是遇上了金毛狮王谢逊和那天鹰教的妖女殷素素,说不得张五侠便是被这些明教孽众所害。”
这话说得太不客气,宋远桥脸色不太高兴,他轻描淡写的瞥了敏君一眼,语气有些转冷:“五弟失踪一事,我派自然焦急,然而这毕竟是我武当内部之事,师太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