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平君眨巴着大大的眼睛,“我才起……”陡然间想到自己还没洗脸,眼角甚至还挂着不雅的脏东西,她面颊一烫,急忙扭头,“我去打水洗脸。”
天井的角落里打着一眼水井,平君走得匆忙,井边苔藓密布,清晨露水凝重,光线不足,青苔又潮又滑,她一脚踩上去,顿时发出一声尖叫,岔腿重重的摔了下去。
井台边的苔藓滑出一道长长的白色滑痕,金陵离她最近却没来得及抓住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尖叫、摔倒,那颗心似乎也跟着她娇小的身躯一起摔到了地上。
“许姑娘!”金安上以及一干郎官一起涌了上去,将龇牙咧嘴的许平君给扶了起来。面对着那么多人的嘘长问短,她虽然疼得一口气憋在胸间,眼泪含在眼眶里闪闪的打着转,却仍是勉强笑着不停摇头。
金陵的右手一直半伸在空中,脸上的表情复杂,眼神深邃。
金赏踏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低低的叫了声:“陛下……”
他打了个哆嗦,胳膊垂下,眼睑也随之低垂下来:“替许姑娘打点水。”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淡,他没作停留,转身离开。
金赏挥挥手,让弟弟金建带着十来个人跟上,而自己则指使两名郎官到井边替许平君拎桶吊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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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不等天明便去了云陵谒拜,这会儿虽然有心替天子准备朝食,可又怕这会儿近前反而招惹不喜,金赏和两个兄弟外间转了又转,几次偷偷观察室内皇帝的脸色,见他似乎在伏案写字,可笔悬在指尖却始终不曾落笔。兄弟几人面面相觑,望着准备好的一堆的膳食,却都迟疑着不敢端进去。
这时门外脚步响起,许平君一瘸一拐的蹒跚进门,尴尬的脸色中夹杂着很明显的讨好之意:“那个……金二哥、金三哥、金四哥,我借传舍的厨房做了点吃的,你们……要不要一起……吃点?”话说到最后,底气明显弱了下去,她直愣愣的看着金安上手里的一只食案,案上摆放的食物何止是精制丰盛可以简单形容的?她咧嘴笑了,手在裙子上蹭了下,“那我就不打扰了,谢谢……你们刚才帮我打水。”
金赏与金建对视一眼后,立即正要将转身出门的许平君叫住:“等一下,许姑娘。”
平君停下,很和气的说:“有什么事吗?叫我平君就好了,不用这么客气的。”
金赏意味深长的一笑:“姑娘的名讳我们怎敢随意称呼?”
稍显简陋的内室中,金陵正跪坐在案前支颐,浓眉深锁,笔管虽握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神思却早已不知飘向何方。窗牖上的光线一点点亮了起来,有一缕正照在他的眼睛上,他眯起眼眸,感受到强光刺眼,便微微挪动了下僵硬的身体,背往后倾仰。
金芒罩洒中迎面走来一个女子,手里端着食案,面带微笑的对他曼声细语:“弗陵,读书辛不辛苦?肚子饿了吧,快来用些点心……”
四周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变得暖和起来,淡淡的香气弥漫在不算宽敞的房间里,他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眼眶却不自觉的湿了:“母亲……”那声呼唤哽在喉咙里,他思念母亲的怀抱,思念母亲的微笑,思念母亲用温柔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呼唤着那个已经被尘封许久的名字。
“金大哥!”眼前的影廓缩小,少女的眼眉间带着一抹腼腆忐忑,“这是我做的一些东西,你若不嫌弃,尝尝味道如何。”
他的心猛然一沉,脑海中的虚影消失,等他看清阳光笼罩下的许平君后,很不是滋味的嘘叹口气。
“金大哥有心事?”她虽然不是很聪明,但金陵脸上的寂寥神情还是看得出一二分的。
他嘴角的弧线略略勾起,许平君手捧的食案中只简单的摆放了一只盌两只盘子——盌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甘豆羹,卖相虽然普通,散发出的香气却能很轻易的勾起人的食欲;一只盘内盛着韭卵,碧绿的韭菜托着金黄色的鸡蛋,另一只则搁了一块麻饼,一块油饼。
食物虽简单,远远比不得未央宫太官们准备的御膳,但是这种温馨的感觉却使他觉得非常窝心。
他没有回答许平君之前的问题,只是不着痕迹的避开话题,笑指着食案:“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她十分开心的将食案端到他左手边,金陵转了方向,准备进食,平君笑吟吟的喝粥用的匕匙递给他。
金陵左手匙喝粥,右手箸夹菜,她坐在对面替他分饼:“爱吃哪种?”
“皆可。”见她迟疑,于是又补了句,“那就油饼吧。”
平君细心的将油饼撕成小块,十指尖尖,油汁沾上她的手指,白嫩细滑,竟似比案中的食物更诱人。鬼使神差下见她正要罢手,他轻轻哼了声,张开嘴。
她先有些惊讶,但转瞬便释然的莞尔一笑,随手将一小块饼塞进他的嘴里:“原来金大哥也有这么淘气的一面。”
金陵闭上嘴咀嚼的飞快,从小良好的教育令他从没有在用膳的时候讲话的习惯,然而这时他却忍不住问:“为什么这样说?是我这人太严肃吗?”
“也不是严肃,但我看你的行动举止,皆是这般规矩儒雅,使我总把你看成是男儿丈夫,几乎忘了你也不过比病已哥哥大了三岁而已。”她忽然笑了,笑容十分灿烂,“病已哥哥可是时常这般淘气的,有时候让他吃饭,他连坐都没耐心坐,小的时候常常是我母亲让我端着盌四处追他,可即使我追上他,他也不肯好好吃饭,有时候耍起无赖,便边玩边要我喂。”
金陵停下进餐,微微愣怔,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常态,淡淡的说:“他是个有福之人。”不等平君反应过来,他马上又加了句,“这羹里可是还加了菰米?”
平君面上一红,讪讪的解释:“我本来想做雕胡饭的,可厨房的菰米不多,所以只好这么抓了一把将就了。”甘豆羹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低等得不能再低等的家常食物,就连她家平日也不常吃这种东西,优点是做法十分简便,原料也是随处可见,她本没打算把这种食物拿来给金陵吃,无奈金赏非说这个好,让她特意取来,她情急下只好再抓了把菰米放进去增加口感。
“滑滑的,味道不错。”
很难相信金陵居然真的喜欢,平君极少被人这么夸奖,不由喜形于色。她把撕碎的油饼抓了一把放到盌里:“像这样把饼泡一下,更好吃。”
金陵扬了扬眉,即使内心有些诧异,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用匕匙搅动甘豆羹,油饼泡在羹内,吸足汤水后变得又软又松,舀入口中轻轻一嚼,齿颊留香,满口浓郁鲜美的油汁,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唔。”他没想到会这般失态,忙伸手入袖欲取手巾擦拭,不想在袖囊中掏了个空。
平君笑着将自己的手巾递给他:“好吃吧?我最喜欢这么吃汤饼了。”
金陵先是瞄了她一眼,发现她神态自然,并没有特别的意思,显然是自己多心想歪了。他眼眸弯起,不自觉的也笑了,伸手接过她的手巾,却没有拿来立即擦拭嘴角油渍。
平君没有在意这些细微之事,只是兴奋的继续讲解:“其实用肉巾羹来泡,味道更好,如果没有糜羹之类的勉强拿白水也可替代。”
金陵一边听她唧唧咯咯的说着话,一边低头吃着汤饼,心情大为好转。金赏站在门外将这一切都瞧在眼里,颇感欣慰,金建在他身后小声说:“看样子回宫时需多添一人了。”
第四章 骓不逝兮可奈何 食肆
刘病已是被噩梦惊醒的,梦里平君正被一群恶狼追赶,边跑边凄厉的尖叫:“病已救命——”他想去救她,没想到自己全身麻痹,无法动弹分毫。
惊醒后张开眼,赫然发现张彭祖侧翻着身将一条腿搁在他胸前,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病已只觉得头疼欲裂,身边的张彭祖睡得跟猪一样,嘴角竟还挂着亮晶晶的口涎。他毫不犹豫地一脚把张彭祖踹下床,那小子犹如皮鞠一般翻滚到床下,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然后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双眼紧闭,四肢并用的爬回床上,摸到枕头塞在自己头下,继续呼呼大睡。
病已啐骂了句,忍着太阳穴上一阵接一阵的胀痛,穿衣起身。从房里一步三摇的摸到二堂,路上碰上一名驿吏正在打扫走廊,见到他时还笑嘻嘻的打招呼:“公子没出去啊?”
他听不太懂对方说什么,含糊的应了声,顶着发胀的脑袋在空荡荡的二堂上转了一圈,又绕回去敲平君的房门。敲了两下,门开了,王意似笑非笑的从上到下打量他,那种怪异的眼神好似他没穿衣裳似的。
“平君呢?”
“出去了。”她倚着门,没把门甩上,也没打算请他进去。
“出去了?”
“嗯。和金家几位公子一起逛市玩去了。”
“什么?”病已面色大变,见王意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寒碜得紧,忙又问,“这么好玩的事,你为什么不跟去?”
王意叹气,轻揉左侧太阳穴:“没法子,谁让人家贪杯呢……”
病已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调侃之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倒似染缸一般。半晌,他憋出一句:“谁稀罕跟他们一块儿去了,本来就是我们几个出来玩的,平君爱跟他们玩随她玩去,我们只玩自个儿的!”说完,跺脚转身就走。
王意连忙追了出去:“嗳,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去把彭祖那头猪揪下床!”他说得咬牙切齿。
“然后呢?”
“然后?”他停下,想了想,用力握拳,“然后我们三个去市里玩!”
王意扑哧一笑。
病已闻声回头瞪她,怒道:“你笑什么?不想去就不要去!”
王意笑得肚子疼,连连摆手:“去,去,我去……容我换身衣裳,你让王鲔套好车在门口等。”她一溜小跑的往回赶,跑了七八丈远,忽然停下转身,远远的对病已喊,“喂,你能不能……别那么……”
“什么?”
她故意不出声,比着唇型说了两个字:“幼稚。”之后不等他明白过来,转身一路笑着跑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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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陵市的规模虽不及京城的东西二市,到底还是有几样本地的特产是京城里不大见到的,平君出门时身上仅带了三百钱,许夫人预算着这些钱让女儿买些零食和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也就足够花销了,其实不只是许夫人这么认为,十岁的平君第一次怀揣这么多钱出门游玩,在她小小的心灵里,这些钱已经是很大一笔数额了。
然而就是在这种认知下,当她发现她心目中很大的一笔数额在金氏兄弟眼里根本算不上是钱的时候,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卑感终于一股脑的涌现出来。
金氏兄弟挥霍的不是钱,而是金子。金陵款款走在平坦整洁的隧道上,两旁是分类林列的市肆,他走过时,只消眼角微微扫上一眼肆内的东西,金赏便马上掏钱买下让郎官们嘻嘻哈哈的搬到辎车上。平君在心里默默计算过,仅仅在一条隧道上走了百步,经过了一列商肆,金赏便已经轻轻松松的扔出了三金。
三金,也就是三万钱,而摆在车上的那些东西,除了金陵看中的一些书册外,还有金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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