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早有执金吾率兵卫负责清道警戒,将围观的百姓驱逐到道路的两旁。刘贺刚下车,围观的民众便发出一声感慨般的呼声,犹如海浪般汹涌起伏。
身材颀长,一身斩缞丧服的刘贺无论往哪站都是极其引人注目,特别是他从帷帘掀开便扯起嗓子高喊了一声,等下了车后不等随行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矮身跪伏在了地上,向着西面的未央宫阙楼号啕大哭。
刘贺哭得凄惨,这一声哀婉凄厉的悲鸣勾起了沿街围观的百姓对英年崩逝的大行皇帝无限眷恋之情,不消一刻,呜咽声犹如瘟疫般迅速传播四散,未央宫外响起一片伤心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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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皇后眼神空洞的转向围拢在前殿上的公卿大臣,未央宫外隐隐约约有哽噎的哭泣声,但是大臣们的表情都是严肃谨慎的,她的外祖父更是蹙紧了眉头一言不发。
她叹了口气,既然那么多人都选择无视宫外的动静,她这个未亡人又何必自扰?她拖沓着脚步走向梓宫,棺柩外套着金椁,棺椁的盖子都还没有盖上,她的夫君此刻正躺在棺柩内,棺椁周围搁着上百斤的冰块。
夏日炎炎,冰块在热气中蒸腾着氤氲,刘弗包裹着金缕玉衣的尸身就躺在这片茫茫雾气之中。她刚想走进那片氤氲中,便有侍卫站出来劝阻,她没生气,脸上甚至连眉头也没动一下,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那些侍卫,直到霍光发出了唯一的声音:“来了。”
殿内光线昏沉,殿外明媚绚烂,以碧空白云作景,如意回首时只看到一个披麻戴孝的白色人影踉踉跄跄的哭爬上殿前石阶,然后在殿门口跪了下来,涕泪纵横,毫无形象可言。
她几乎是怀着某种强烈的祈求之心走向那个人,可当刘贺泣不成声的抬起头,她在看清那张年轻秀美的面容时,禁不住连退两步,颓然无力的垂下泪来。
作为刘弗的继嗣者,她一直期翼着刘贺能有些与刘弗相似之处,可是现在看来完全没有。那一眼的印象她除了看到一张俊美秀丽的脸孔外,刘贺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刘弗的影子。
刹那间,她心底除了浓浓的失望之情外,竟又升腾起另一股怨恨的怒意。
如果不是外祖父非逼着刘弗专宠她,想方设法的要借她的肚子生出一个嫡子来,或许,刘弗不会绝后。如果不是霍光的贪念作祟,即便现在没有嫡子,至少她现在可以拥有一个传承自刘弗血统的庶子,那么刘弗也不至于落得无子绝后,不得不找自己侄子继嗣这么悲惨。
祖父、父亲利用她当皇后享受荣华富贵时,她除了自怨自艾外没有过多的埋怨;上官一族被尽数诛灭时,她也没有太强烈的憎恨。但是现在她站在刘贺面前,一想到刘弗就此绝后,心底压抑许久的怨恨愤懑却在这个瞬间爆发了出来。
从来没有这么一刻,孤独的内心是如此的怨恨!
“皇后,这一位便是昌邑王。”
如意将视线转向霍光,霍光陡然触到那冰冷的目光时,微微打了个寒噤,但眼下的状态容不得多想,随着刘贺进殿的还有一批昌邑国的随从,其中便包括了昌邑国丞相安乐、中尉王吉、郎中令龚遂等人。目前要如何衡量这些即将加入的政客才是霍光首要考量的大事,为大行皇帝的丧事以及选立新主事宜忙得焦头烂额的他实在无暇分心去顾及外孙女的情绪。
“昌邑王臣贺,叩见皇后!”刘贺哭倒在如意的脚下。
如意神情漠然的低头:“可。”
她继续盯着刘贺看,霍光就站在刘贺边上,一个是十八九岁的年少君王,一个是年近六旬的三代老臣。
她目光飘远,将殿上闹哄哄的人群一一打量了遍,最终又重新落回到那片氤氲之中。刘弗在天之灵可知此刻发生的事?他就躺在那里,可听得到这些人即将迎立新的天下之主来取代他?
也许,不用听到,这样的结果,他生前便早就料到了。
他是那样的聪慧,聪慧到能一眼看透人心,所以他放弃了自我挣扎,也放弃了一切。
或许……没有子嗣是对的。
如果有了子嗣,那现在被迎上天子御座的将是一个年幼无知的孩童,而他又怎会忍心让自己的儿子重新走回自己的老路?
继嗣者到位,皇后到位,三公九卿到位,宗亲百官到位。当东园匠们终于合上了刘弗停灵一个半月的棺柩,当大鸿胪史乐成高呼那声:“哭——”满殿响起震耳欲聋般的哭声时,如意却像是一个灵魂早已出窍飞散的人俑般,没了任何情绪。
询君意 宣帝篇 第二章 玉垒浮云变古今 太史
章节字数:4267 更新时间:09…09…12 13:35
元平元年六月初一,昌邑王刘贺受皇帝玺绶,袭天子尊号,成为汉朝第七位继任大统的皇帝。同时,上官皇后受尊为皇太后,尊大行皇帝谥号为“昭”——依礼谥法,“圣闻周达”曰昭——是为孝昭皇帝。
六月初七,孝昭帝灵柩出殡,安葬于平陵。
如意搬出了未央宫,住进了未央宫东面的长乐宫中,也彻底割断了她在未央宫十年岁月的点点滴滴。
未央宫椒房殿送走了上官太后,同时迎来了新的女主人——昌邑王后严罗紨。
刘贺的妻妾数十人,其中还未包括那些来自昌邑国的歌伎舞姬,这些新入驻未央宫掖庭的女人在严罗紨的率领下,和原先的掖庭宫人立即划分出了鲜明的对比阵线。
严罗紨今日从未央宫到长乐宫不只是单纯的以晚辈身份来拜谒皇太后的,显然她是有所为而来。虽然刘贺尚未封后,但未央宫后宫主位的人选想来也已经不用置疑了,至少严罗紨俨然是以皇后之尊的身份来面对上官太后的。
“陛下身体可好?”如意的语气平淡中不带多余的感觉,虽然是在询问,但任谁都听得出来她只是在例循礼仪的有此一问。
严罗紨坐在她的南侧位,因为上首的位置上此刻正坐着霍大将军的夫人。严罗紨本是怀着对这位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小太后的好奇之心而来,想对其一探究竟,没想到长信殿内居然还有其他人在,而且霍夫人显然一点避席退让的意思也没有,气定神闲的坐在上首席位上,只在她进门时稍许跽起上身略略做了做欠身的样子。
“陛下近日忙于政务,彻夜勤勉,经常出入天禄阁。”天禄阁乃是汉初丞相萧何所建,阁内收录了有关汉家皇室的各类秘档以及重要书经典籍。
如意微微一愣,尚未开口询问,边上的霍夫人倒是不咸不淡的笑了起来:“怕是严姬记错了吧,陛下常去的是石渠阁吧?”
石渠阁位于未央宫的西北角,与天禄阁东西相距约两百来丈,同样是萧何所建,只是阁内收录的皆是从秦朝收获得来的各类藏书图籍,更是本朝各类博士学者们研究探讨学术的场所。
天禄阁与石渠阁虽然同为收藏典籍之所,但收录的书目类别却不同,皇帝若为上进求学之故,去的当是石渠阁。严罗紨初来乍到,哪里分得清这两阁之间的区别,若是一时说错也是情有可原,但这个错处却由本该属于宫外人的霍夫人提点出来,怎么听都觉得是种毫无修饰的讽刺。
严罗紨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最终勉强克制住,向上官如意请示道:“有件事妾不敢擅自作主,所以先问问太后的意思。关于掖庭孝昭帝的宫人……是都搬到长乐宫来陪太后解闷儿,还是迁到北宫或是桂宫去?”
北宫位于未央宫以及长乐宫之北,未央宫掖庭人数众多时,一些不得志的后宫姬妾便安顿到那里居住。历代被迁居于北宫的后宫女子中最出名的当属孝惠张皇后,那是一个同样十五岁就死了夫君的年轻皇太后,在高皇后吕雉死后,吕氏诸党被剪除,汉室从代国迎回了孝文皇帝,她随即被废黜太后之位,默默无闻的永居北宫,去世时年仅三十六岁。
上官如意在听到北宫二字时,波澜不惊的表情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变化。她抬起头,不温不火的开口:“当年孝文帝即位,遣出孝惠帝后宫美人,令归家另嫁;至孝文帝崩逝,留下遗诏遣归夫人以下至少使;孝景帝仿效孝文故事,故遗诏令宫人尽数归家,且免除终身徭役赋税……”
如意的话还没说完,严罗紨已不知不觉的换上崇敬之色,可没等她接口应诺,边上的霍夫人突然插嘴:“如意你这话说偏了,先祖们自有先祖们的做法和道理,但对于孝昭帝的宫人还是依照孝武帝旧例处理为好。”
如意脸色遽变。
孝武帝崩后,年幼的孝昭帝不谙世事,丧仪全由辅政的霍光等人说了算。霍光为了显示自己辅国的忠诚与尽心,大操大办的厚葬孝武帝的同时,以孝昭帝的名义诏令孝武帝宫人尽数出宫奉守茂陵。
因为霍光的关系,刘弗已经背上了一次有违先祖厚德,有失国礼的罪名,如今若是再仿效孝武故事,则孝昭帝宫人也将尽数被赶至平陵奉守终身。
霍夫人却仍在毫不自觉的看着她欢畅的笑,似乎还为自己的好心提醒而感到分外得意。如意回望着她,终于在她神采飞扬的笑容中败下阵来,怅然颓丧的低下头,无力的答道:“显夫人说得极是。”
霍夫人嘴角抽动了下,笑容凝结在脸上显得有些垮塌。现在位显尊贵的她最嫉恨的就是还有人念念不忘她曾是“显夫人”的过往,虽然她早已成为体体面面的“霍夫人”。
严罗紨领了太后的懿旨后告辞离开,才走出长信殿门便沉下脸来,等出了未央宫宫门上了马车,她越想越觉得刚才受了窝囊气,一时气愤得握紧拳头恨声啐骂:“真当长乐宫是她自家后花园了!”
随车同坐的侍女不明其意,战战兢兢的问:“王后这是在说谁?”
“还能是谁?”她怒目圆睁,声音又尖又利,“就是那个臭不要脸的狐狸精,真以为自己是将军夫人就显得多尊贵了似的,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叫人看着都恶心,不过是个贱婢出身罢了,有什么要炫耀的,真以为别人不知情么?”
侍女讶然,好奇想问,却又不敢问得太直接,只得绕着弯说:“我瞧那霍夫人生得十分美貌啊,虽然年纪略大了些,可和年轻的皇太后坐在一起,倒把太后也给比下去了。真不知霍夫人年轻时是怎生的标致模样……”
严罗紨不屑的说:“若是没有足够的姿色,她一个奴婢又岂能爬上正室的位置?”
“霍……霍夫人她、她是……”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在长安人尽皆知。你没听太后称呼她‘显夫人’?她原本只是霍将军前妻东闾氏的陪嫁婢女,连冠的姓氏都是主公家的姓——霍显!她那副狐魅样子你也瞧见了不是?是个男人见了都会心动,被霍光看中也是意料中事,也许东闾氏会带着她嫁到霍家,本也是想让自己的婢女当个媵妾作陪的。不过谁都料不到的是,这个媵妾竟有这天大的造化和能耐,居然能迷得霍大将军违背‘无以妾为妻’的礼制,将她娶做了继室夫人。世人都赞霍光最遵守礼节,循规蹈矩,有周公之德……哼,我看也不过如此,为了权色不照样弃礼仪廉耻于不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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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头的夏蝉吱吱的吵闹着,尽管隔了两重门,蝉声仍挟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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