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心经》与《莲神九式》合称《莲翼》,乃是天下第一邪功。此门武功结合了两面性质,阴阳互补,刚柔共并,冲破人体原有的阻碍,到达雌雄同体的境界。但是雌雄同体的动物原本就不怎么高等,最终修炼成功了,不利之处还是远远多过得以之处。即便修炼者的目标是夺取天下,那他修炼成功以后也会变得淡漠世事,所有的青云之志都会慢慢地消失怠尽,原本喜欢女子的男人都会变得扭扭捏捏,成日尽想那些断袖分桃之事。
怪不得我觉得他变了。原来这就是练了《芙蓉心经》的变动。他会变得比以前还要美,不单单是因为他的武功恢复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已经雌雄同体了。
我紧紧攥住袖口,浑身不住瑟瑟发抖:“要报仇,我帮你报不就成了么……你为何要练。”他的目光凛冽而又冰冷。我冲到他的身边,用力拉住他的手,使劲摇晃着:“你做什么不好,为何要练《芙蓉心经》?你知道这是邪功吗?你这么聪明,怎么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
一阵风轻轻吹过,扬起了弄玉长而亮的黑发。翩飘的青丝揉乱了我的视线,滚烫的液体模糊了我的眼睛。弄玉根本无动于衷,只冷冷道:“这个不关你的事——拿开你的手。”
我错愕地看着他,却没有将自己的手移开。
修炼者需将此功奉为信仰,为之无情无义,心狠手辣,方可到达最高境界。修成之后,汲取内功深厚高手的性命转化为自身的内力,功力以惊人速度飞升,一夜之间天下无敌,永驻青春。
而那个内功深厚的高手,必须是自己至爱之人。心中一旦有牵绾,非但大功不成,还会练至走火入魔,最后武功尽失,筋脉皆断而死。
我的一股寒气从心底流到了手心。一片冰凉。
我鼓了好大的勇气,才轻声问道:“那你练成了……你是不是要杀掉我?”弄玉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炎热的阳光透过竹林,照在了我们的身上,洇下了如流水般的斑点,一条又一条,一圈又一圈,随着竹叶风吹悄悄晃动,拂得人心憔悴。
我又用力摇晃着弄玉的手,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你说呀,你是不是要杀掉我……你没有练成,现在你只要杀了我,就可以练好了是不是?”弄玉的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笑:“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说完,他朝我身上用力一推,我立刻栽倒在了地上。
阳光变得好刺眼。我紧紧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无法呼吸了。
努力大口喘气,可是胸前就像是有一块巨石压住一样,窒息感无止尽地蔓延。我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杀了谁。”
弄玉依然笑得没有丝毫温度。我勉强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他身边,紧握住他的手:“你杀了谁……你告诉我啊!”他一耳光朝我掴来,我又一次跌在了地上。
浓浓的血腥味在我口中散了开来,我努力将那口就要吐出来的血又憋了回去,不顾地上是否有尖锐的石子,爬到了弄玉脚下,疯狂摇着他的腿:“玉,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就可以练成《芙蓉心经》了……还是说……我,我已经没有用了?你利用我也好,不要抛下我,不要……”
到最后,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抱住他的腿。泣不成声。
夏季柔和湿润的风轻轻吹动竹叶,水声哗哗作响,奏出了一道又一道清脆婉转的乐章。不远处站着的天涯眉头紧蹙,闵楼的眼眶红了。弄玉将我一脚踹开,对他们两说:“跟我回教。”说罢,略施轻功,朝远处跑去。
我强忍住身上的剧痛,站起身,踉跄地追着他跑。闵楼和天涯跟着他跑了一截路,两人皆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我。
忽然,弄玉停下来,转过身看着我。
我停下脚步,双眼一瞬间被喜悦点亮了。
可是,迎接着我的不是他为我敞开的怀抱,而是一支急速飞来的墨梅银针。针尖阴冷,冰寒刺骨,根本无法闪躲,刹那间刺穿了我的肩胛骨。再也包不住的血,顷刻间冲出了我的口腔。
猩红的鲜血溅落在了翠绿的丹青竹上。凄绝的血色图腾。我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费力地抬起头,看着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雾气缭绕的地平线中。
心已经沉入了绝望的谷底。
我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在自己的唇边抚摸。满手的血。
竹林中又下雾了,我的皮肤上处处沾满了黏湿的水汽。万物都变得蒙胧而又模糊。那些湿润而温暖的液滴,是否正在告诉所有人,苍天也流下了滚烫的眼泪。
如果说当年我在零陵看见假弄玉和燕舞上床时,觉得失去的是自己心爱的人,那这次算什么。
明明已经到手的幸福,在这一瞬间,变成了梦幻泡影。
或者说,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梦。到头来,何处是现实,何处又是梦境。我分不清了。我只知道,这场梦实在是太可怕,太悲哀。
轻轻闭上了双眼,期待着再次睁开眼,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自己……还睡在弄玉的身边。
睁开眼,立刻看到的就是一双如春水般的瞳仁。我晃晃脑袋,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又回碧华宅了。我疑虑道:“雅文?……我怎么会在这里。”桓雅文道:“府里的丫鬟看到你昏倒在城外就回来通知我,我见你身边没人,就把你带回来了。”我坐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肩胛骨疼得厉害,闷哼一声,想起了昏倒前发生的事,整个人都呆掉了。
桓雅文替我拿了衣服披上,坐在我的床旁:“你的琵琶骨被伤着了,可能……短期内无法习武了。” 短期内恢复不好……呵,雅文,你又何苦骗我。那根墨梅银针贯穿了我右肩的整块骨头,以后还能不能正常写字吃饭恐怕都是问题,说习武,未免太过奢望了。
“对不起……”他忽然垂下头,低声道,“我没有保护好白公子。”我猛地看向他,急道:“你说什么?白公子怎么了?!”他愧疚地看着我道:“前段时间冥神教的左右使来这里抓人,我原本已经将他们钳制住了,但是关键时刻疏忽了天涯,中了他的迷魂针,醒来的时候……白公子已经不在了。”
我怔忪地看着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弄玉叫我去蟠龙岛前闵楼对弄玉说的话:“若不是天左使玩得那么绝,估计我们两都没戏唱了。”原来那天他们就是来这里抓白公子的。然后我离开了一段时间,回来后并没看到白公子,而弄玉的《芙蓉心经》已经练成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痴恋而得不到结果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得到以后再失去。我现在想起弄玉,立刻就会想起我们在一起时最开心的时光。然后,我又会想起白公子,胸口就像有一把刀在狠狠戳着一样,翻覆绞割,疼痛难耐。
桓雅文忽然拥我入怀,轻声道:“我不知怎么安慰你……你把他忘了吧。”眼睛好疼,眼角又湿了。我沙哑着嗓子喊道:“我怎么可能忘得了,怎么可能!!”我在他身上胡乱揩着眼泪,语无伦次地说:“我不甘心,他竟然就这么丢下我了,他一定是有难言之隐,害怕伤害我,他不会的,他是想我等他,我会等的……”
“不要再说了。”桓雅文紧紧抱着我几乎随时都要散架的身子,“前两天他来过我这里。他对我说了一些话……”我打断他道:“不,我不听!他是骗你的,他喜欢我,我知道。”桓雅文的手轻轻摩娑着我的脸:“你怎么这么傻……”我扁了扁嘴,一下哭了出来:“他就是喜欢我!他就是喜欢!!”
桓雅文连忙用袖子擦去了我的眼泪:“采,你别哭,你一哭我就慌。你先歇着,等你冷静点了,我还有事要给你说。”我茫然地点点头,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眼泪却还是流了下来。桓雅文替我擦拭了眼泪,我转过身去面朝墙壁。隔了一会,他悄悄站起身,走出门去。
我慢慢站起身,随便抓了一下头发,走到了铜镜面前看着镜中人,忽然想起弄玉说过,采儿太瘦了,要多吃点东西。我忍不住用力抱着自己的头,倒在了镜前的桌子上。那铜镜就这么绕着架子转了好几圈,桌上的茶杯重心不稳倒在了桌子上,吭的一声,碎了。
我拿起茶杯的碎片,又抬头看着镜中自己被照得扭曲的脸,回忆起了弄玉曾一边温柔地吻着我一边说我多条疤又无所谓,我就是我,永远是他的采儿。我竟傻傻地笑了起来,越笑越甜蜜,越笑越凄凉,也没多想,就拿起茶杯碎片朝自己的手腕划去。
锋利的碎片先是在手腕上烙下了一条长长的白色口子。然后,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流了出来。我望着那汩汩流出的鲜血出神。眼泪落下来,混淆在浓稠的血水中。
门砰然被撞开。我惊慌地转过头,看见了站在门前脸色发白的桓雅文。他手忙脚乱地冲到我的身边,将衣服撕开,一下抓住了我的手腕,用布紧紧包住。我麻木地抬头看着他,脸上仍有液体划过。
“你竟然会做出这种事。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他红眼看着我,我从未看到桓雅文凶过,可他这时看我的眼神……竟是怨恨。
我这才发现了自己做了什么事。蹙眉道:“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桓雅文用力抓住我的胳膊,使劲摇晃着我的身体:“你就想着死了就一了白了。武当峨眉崆峒那几个大派下个月就要聚集起来商量要去讨伐冥神教的事,誓死要将冥神上下赶尽杀绝,尤其是教主,更要被他们千刀万剐。哥他的性命安全你也不管了,是不是?”
“你……说……什么?”我睁大了眼,脑中立刻浮现了弄玉被群雄围杀的样子,觉得胸腔中一股热流几乎要迸发出身体,“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他做错什么了?!”桓雅文道:“冥神教在这种时候垮台了,你认为他们会不去攻破么。他们还邀我参加,要我大义灭亲。”我泄气一般坐在凳子上,隔了半晌才抬头看着他:“你不会害他的,对么。”
桓雅文久久凝视着我,轻声道:“不会。”我说:“我也要去。”桓雅文错愕道:“你疯了吗?他们会杀了你。”我说:“我可以易容。”桓雅文沉默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好,我带你去。”
一个月后。
初秋。柳烟花雾,云窗霞户。碧华宅门前的纸灯笼上倒贴着隶体福字,葱翠欲滴的湘妃竹高耸入云,斑驳陆离的纹理参差错落散布在竹身,云雾洒落,整片竹林的上方仿佛是被淡去了,隐隐约约看着些尖儿,仔细看去,却又什么都看不清了。
桓雅文骑着马来到我的身边,向我伸出手。
金秋的阳光有些黯淡,可抬起头,依旧被刺伤了眼。我眯了眼睛看着他,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他的容颜和另一个人重合了。将手放在他的手上,被他抱上了马。
玉,无论你现在如何看我,我都不介意了。只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天,就会多思念你一天。我的力量渺小,可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所以,我不会再做傻事了,我要留下自己剩余的生命,守候你。
第二五章 讨伐大会
清漏频移,微云欲湿,正是金风玉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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