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眼睛里好像有心疼和愧疚,“江莱,哥没能保护好你,对不起。”
我握着笔,有点难过,慢慢地写:哥,别这么说,谁没倒霉过呢,会好的。
他抬手,放在我头顶,慢慢地揉我的脑袋。
我低头写:你把我当小狗了吧?
江照,“你现在比较像小猫。”
小包跳上我的膝盖,我笑:我们俩谁比较可爱?
江照无奈,摇头笑笑。
江照说:“明天我要去趟日本。对了,妈说要过来看你。”
我瞪大眼,赶快摇头:不行不行,不能让她看见我这个样子。
“看不到你她反而更担心,再说,妈一直想让你回家呢。”
我:我还得上学呢!我是个好学生!
江照敲我脑袋,“暑假了你去哪上学?”
我一怔,撇嘴。
其实不能说话还是另外一回事,更棘手的是,那件事之后我瘦了十几斤,一直没有补回来,我妈见到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又要哭哭哀哀的,反而显得更加凄惨。
我写:别让妈来了,你好好和她说,我现在一切都挺好的,比她上次来的时候好多了。
江照叹气:“我尽量。”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有人推门进来,是谭川。
他看见我,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对江照点点头。
江照站起来,说:“谭川,我去你书房找本书看。”
他们交换个眼神,谭川点点头。
我捧起一块西瓜,递给谭川。
江照本来都走出两步了,硬是回来敲我脑袋,“女生向外!”
我踹他一脚,江照不忿地走了。
谭川去洗了脸,我拿毛巾给他擦脸,他抱住我亲一下。
他穿着短袖的白衬衫,头发柔柔顺顺的,看上去特别清爽。
我拿起随身法宝小本本,写:外面热吗?
谭川拿下本本,放在一边,他搂着我的腰,亲昵我的额头,低低地应一声。过了良久,他低低地说:“一会儿看不到你,就像是隔了好几年。”
我张张嘴,说不出话,心底一阵悲凉。
他像是感觉到什么,抱紧我说:“让我抱一会儿。”
空气里的气息都是静静的,窗外枝头有鸟鸣,良久他松开我,“我和哥有话说,一会儿陪你。”
*****
我站在阳台上看风景。窗户拉开,风是热的。
完全不用偷听也知道我哥和谭川说的是什么。
那天,我被谭川找到的时候,已经说不出话了。那帮人下手挺重的,我身上到处都是伤,脑袋在水泥地上狠狠撞了好多下,破损尤其严重。后来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我第一眼见到的人是谭川,他脸色苍白,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视我,眼圈红红的。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谭川握住我的手,眼睛里都有了泪光。
他眼睛里全是痛楚,另一只拳头攥得紧紧的,手背上还有血迹,“我竟然让你遭遇这样的事,我竟然让你遭遇这样的事……”
我动动嘴,想说话,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谭川看我的眼神渐渐不对,他站起来扶住我肩膀,“江莱!”
我挥手不让他碰我,自己很努力很努力地想发声,可是嗓子眼儿像是干涸了多年的土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放弃了。
我抬头看神情紧张的谭川,视线里的他渐渐模糊。我指指自己的喉咙,咧嘴笑一下,眼泪立刻滑了下来。
后来看过许多家医院找了许多专家,我也很努力地配合接受治疗,可是不能说话的情况始终没有得到改善。他们说,我的脑部受伤,但是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至少检查结果显示生理一切正常。我默,生理正常,那就是说我心理不正常了?
我爸我妈我哥和谭川的爸妈都在,我甩开谭川的手,疯了一样地跑了。
日光刺目,大马路上的车水流光像是能晃瞎人眼睛,我觉得光秃秃的天地间像只剩下了我自己,去哪儿都一样,去哪儿都没所谓。我木愣愣地站着,一辆汽车尖利地叫嚣着冲过来,我被一股力量抱住迅速地扯回去,谭川站在我面前,轻微地喘息,他的目光和声音都有些颤抖,“江莱,你要做什么,你答应了不做傻事的!”
这种时候我就只能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哭了,哭得特别惨,在那个一点光也见不到的黑屋子里我哭得也没有那么惨。那个时候哭,是因为我悲惨的遭遇,这个时候哭,却是因为我以为自己已经很悲惨了,却还能变得更加悲惨。
我抵着谭川的胸膛,止不住地哭,他的衣服都被我的眼泪浸湿了。
谭川紧紧地抱着我,“你吓死我了。江莱,如果你做了傻事,我会跟着你做。你一定要知道,你不只是你自己,你是我的命。”
最孤独的时候,他好像让我看到了光。
我让谭川陪我去KTV,思遥也去了。也许思遥是惟一让我觉得安慰的了,因为万幸的是,她被人劫去另一个地方的时候,被熟人发现及时报了案,那帮人没来得及对她做什么。
思遥给我点歌,Beyond的《海阔天空》,这歌倒是励志。我握着麦克风,试图唱出词来,可是嗓子里像是卡了鱼刺,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我觉得想要干呕。
歌词渐渐地过去,我追不上。
我垂下手,双眼望着无情的屏幕,目光有些涣散。
谭川一把抱住我,“不唱了,咱们不唱了。”
思遥坐在沙发上,捂住嘴,深深地埋着头,肩膀有些发颤。
我爸和我妈过来这边,甚至谭川的爸爸也动用了他在这边的势力,但是抓的到的都是听从差遣的小喽啰,连莫深深都藏得无影无踪。我听他们的意思是,莫深深傍上的那个大哥,在Z市的势力盘根错节,靠这件事动不了他。我偷听到谭川和他爸的谈话,对此他说,那就用别的事扳倒他。毒品呢?军火呢?总有他做的吧?
肖叔叔没有说话,我听见谭川低声说:“爸,我求你。”
我捂住嘴,没让自己哭出来。我知道,谭川没有叫过肖叔叔爸,他放不下小时候的事。
而这么多年来,我妈头一回表现得这么慈爱过,她看着我的时候,我甚至能想起“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句经典唐诗。我在小本子上跟我妈嬉皮笑脸,我写:妈妈你最近越来越有慈母的潜质了哟~~。结果不但没能调节气氛,还把我妈弄哭了。
我妈一定要带我回家,我说我还要上课。要是在以往,我妈一定指着我脑门,说我其实就是舍不得男朋友吧。但这回,我妈什么也没说,她在Z市住了一个月,照顾我,我说什么……不对,我写什么就是什么,她一句也不会驳回。对了,因为这事,我妈也顾不上批评我擅自和人家同居了。因祸得福。
而不管是我爸我哥,还是谭川,他们都统一地不把这件事情的后续处理告诉我。
看我哥,和谭川说个话还要偷偷地进书房,我也懒得听了。
惟一一件他们告诉我的,也是为了让我安心,因为,照片的事情,解决了。我不用日夜担忧,担忧自己会爆红网络。
真好,晚上噩梦少多了。
*****
暑假气势汹汹地来了。
我照样配合治疗,照样遵守医嘱,照样地努力练习。
但是,我照样地不能说话。
我有点灰心。
我对谭川写: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本子都用完两三个了。
谭川说:“我觉得你最近好像好一点了。”
我写:撒谎!不能说话,还分好一点和好很多的程度呀!
他说:“你看,你现在习惯用很多感叹号,说明你的情绪比以前有力量了。这是好现象”
我写:…………
我不只用小本本和别人交流,没事的时候,我还会自言自语。就是自己胡乱写一些东西。
高考之后我很久没有写过那么多字了。
“我现在的字越来越好看啦,我要写本字帖,就叫江莱体,一定能走红。”
“隔壁爷爷家养的八哥飞了,我看见了,它是和经常在附近转悠的一只鸟双宿双飞了。这样也好,省得它总是鄙视我,上次居然妄图教我说话,飞了好~~”
“现在我都不用担心说梦话了……”
“昨天我做梦了,我能说话了,我说的什么来着?靠?TMD?傻B?去死去死?……全是粗话,真不好……”
……
“谭川,有些话不知道怎么对你说。你对我那么好,其实,你是我的命。”
32 平安喜乐 。。。
我坐在医院的走廊上,耳朵里塞着MP3听歌。
谭川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看见我,走过来,摘下一个耳塞,塞进自己耳朵里。他皱眉看我,“这么大声,不震耳朵啊?”
我做了个潇洒挥手的动作,示意没关系。
谭川在我身边坐下,伸长他的长腿,我踢踢他,写:医生说什么了?
谭川看着我,摸摸我脑袋,笑笑说:“医生说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们继续努力,一定会好的。”
我撇嘴,写:我想起了《还珠格格》!
谭川挑眉。
我:紫薇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她哭得稀里哗啦地对尔康说,“尔康,一个破碎的我,怎么拯救一个破碎的你!”
谭川:“……”
我:嘿嘿,我肚子饿了!
谭川,“格格你想吃什么?”
我想想:烤肉!
谭川皱眉,“这么热的天,不怕上火?”
我:我现在是伤残人士,你得让我!
谭川捏我鼻子,反驳我,“你才不是!”
我:那我也要吃肉!你是阻止不了我滴!
谭川拎起我的包,无奈一笑,向我伸出手,“格格起驾吧。”
我默默的:谭川你真的很像贴身小太监哎……
幸亏我现在暂时失去了说话的功能,不然一定会说漏嘴,那样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谭川揽着我的肩膀在医院门口等车。
天真热啊。
也许是因为在中国最北方的缘故,Z市的天特别高特别蓝,干净澄透,像是倒过来的天池,它平静无波一成不变。而云朵来来去去穿过天空,如随然的过客。这么一想我忽然有些伤感,也许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一片天,和自己交集的人们则如经过天空的云,来来去去。
我不自觉抱紧谭川的手臂,是一种怕被分开的姿态。
谭川低头,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写给他的是:谭川,一个打不到车的我,怎么拯救一个打不到车的你???
谭川抿紧嘴,脸上出现两个小酒窝,“……那我就拉紧你的小手,一起坐公交吧。”
他拉起我的手就走,回头笑笑,“江莱,你的手可真小啊。”
转战公交车,十分钟后我们挤上车,预想之中的没有座位,乘客挤成一团,推推搡搡的。谭川在我背后,扶着我的肩膀让我站好,然后微微俯身,手臂撑在公交车内的栏杆扶手上,把我圈了起来。喧闹中,我的背贴着他的胸膛,内心似乎被一种叫做安全感的情绪满满地填充,深深地品味到了什么叫做平安喜乐。
车子一个急转弯,我没站稳倒向后方,直接撞上了谭川的胸膛,脚踩上了他的脚背。我听见他闷哼一声,急忙回头,以担忧的眼神看着他。谭川鼓鼓嘴,呼出一口气,“你脚也挺小的。”
“……”我回过头,禁不住扬起嘴角,却用手肘轻轻地撞了他一下。
我们在中央大街站下车,这里有家烤肉特别好吃,我以前经常和同学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