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雪衣少年慢慢地走到我面前,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掠过一丝清冷:“你不是发誓说要杀我吗?这点辛苦就受不住了吗?”他的口吻淡若幽兰。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我的恨意就像潮水般卷起。我倔强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冲着那少年狠狠地回应:“谁说我受不住的?我尹芍一定会杀掉你这个大魔头,给我家人祭祀!”
“住口!”天冰朝着我大喝道。
那少年却似乎带上了一层嘲弄的笑意,微扬的眉角绽开着一朵粉白的雪樱,他转身略过我离去,只留下一句悠悠的话飘荡在风中。
“是吗?那我等着……”
他离去的背影,干净而修长。
“我一定会杀掉你的!”我对着那背影大喊,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地雪那妖柔的身影挡住了我的视线,他刚刚一直跟在那雪衣少年的身后,他现在还未离开,正一脸邪邪地看着我,玩味着我的不堪。
“哎呀!下着那么大的雨,又让狠心的天护法罚的满身是泥,好可怜的呢!”他的栗色的长发舞动如水蛇般。
我瞪了地雪一眼,他马上银铃般地坏笑起来,转过身拍了拍天冰:“天护法,真是辛苦你了,训练他不容易啊!这天又这么糟糕……”
“地雪。”已经走到远处的雪衣少年回过身来,于是地雪应了一声,又坏坏地看了我一看,匆匆地跟了上去。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突然发现其实天冰也早已浑身湿尽。
那天我回到牢房,再一次哭得像个泪人。
我跪倒在潮湿肮脏的地上,狠命地用拳头敲打自己的头——我曾经发过誓要练好武功,杀掉害死我家族的人为他们血祭的!可是我现在在干什么?在干什么?我竟然在这里喊苦叫累,怨天尤人,在这里拼命幻想别人针对我!我有什么资格?
我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父母……我真的真的很不孝!要不是雪衣少年那一句醍醐灌顶,我现在都混沌地忘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要杀掉那个雪衣少年!
我身上所担负的是一个家族的重量!
我又想起刚才那雪衣宫主的轻视与冷淡。
我对天发誓我一定要刻苦练习。
我发誓,我第一个亲手杀死的人,一定会是那个雪衣少年!
我咬紧嘴唇,从地上爬起来开始练习蹲马步。我不能放过自己现在的每一分每秒!
尽管先前在雨中,我已经被天冰折磨了近两个时辰,折磨得筋疲力尽……我的膝盖上黏乎乎地全是血,我的脚上全是血泡……可是我不管,我逼着自己用这样恶心的姿势再蹲两个时辰,死也要撑着,不准动一动!如果动一下,就再加倍的蹲下去!
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自虐。
就算是,那就算是自虐,我也要练好武功。
我总算不是一个太烂的“尹”家人。
接下来的每个日日夜夜,我都拼了命地发奋练习。每天清晨,我依旧会被两个狱卒带往“南门”前的广场上和双犀宫的人一起练习;每次训练完,我依旧会被天冰扣下来罚这罚那;而回到阴暗的牢房里以后,我天天逼着自己练马步,练基本招式,练剑法……我不准自己有任何松懈的机会,不准!
日子如流水般的过去,辛苦却平静。
一年快过去的时候,我的牢房里多了一个狱友。
他叫秦玉楼,比我大一岁。关进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失去了知觉,遍体鳞伤,就像是比死人多一口气的样子。他的身子是那么羸弱,仿佛再揉一下都会碎。
我看着他的样子,这让我想起了我刚进来时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于是冥冥中,我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起了同情之心……我们的遭遇是那么类似……我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
可能他是没有练过武的关系吧,他身上的伤过了很久才愈合。
也许是同甘共苦的命运,也许是年纪相仿志趣相投,我们很快地成为了彼此最关心的人。他也是我来到双犀宫失去所有之后第一个真正的朋友——那些和我一起训练的人,从来只把我当作一个柔弱的囚犯而已。
秦玉楼的存在,让我终于感到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一个叫关怀的字眼——那是我丢失了很久的东西……
他的身上有我哥哥的影子,每天看到我从外面回来,他都会微笑着问我累不累,那种感觉我有多久没有拥有过了……以致于我常常有湿红眼睛的感动。
我依旧每天会在牢房里练功。这个时候,秦玉楼就会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我,等我练习完了,他就会拿一个碗勺水给我喝。他会温和地看着我喝完水,然后和我一起聊天……就像我死去的哥哥一样。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的过去,不是不愿意,而是如今的我早已和过去一刀两断,谈了也无意。
这样的日子让我找到一种淡淡的安定感。
日子依旧很苦,但是终于有了笑,我不再是寂寞的一个人了。
匆匆春去秋来,转眼间又过了一年。
这两年时间里,我耳闻目染,逐渐对双犀宫有了些许了解。
我知道原来双犀宫是分两个宫——南宫和北宫。南宫宫主银,世称“惊影公子”,以一手“樱花散”傲视武林;北宫宫主夕,世称“幕竹公子”,以一曲竹声闻名于世。
我知道原来双犀宫共分5个等级:青、黑、蓝、黄、白。青衣是宫内的随从仆人,身穿黑衣的是最普通的魔教弟子;蓝衣则为队长级及剑客;黄衣为各分坛的负责人;而身着白色,则只有护法或者特使才可。我到现在也只见到过天冰和地雪穿过白衣。
但是我还有些问题一直都不明白。比如说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北宫宫主夕,比如说我从来没有在这个宫里看到过一个女子。
而最让我不明白的,是除了青、黑、蓝、黄、白五种颜色的衣服之外,我还见到过一些少年,身着各色浅淡的衣衫从南门经过,这些少年都很漂亮,翩若惊鸿的感觉,而且看上去他们的地位很高很特殊……有的时候,那雪衣少年身边也有他们的身影……
他们是什么身份呢?我曾经问过那些魔教的弟子,他们谁也没有正面回答过我,只是都酸酸的说:他们与宫主的关系很密。
说了等于没说,我有眼睛,我也看得出来他们关系很密。
不过这些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我终于知道,我要杀的那个雪衣少年的名字——银。
这两年里,我只见过几次银。
每一次,他都从南门中走进来,身后跟着右护法地雪。银在走过广场的时候会停下来看看训练的情况,用他那淡定的眼睛。然后又淡淡地离开,如樱花般冷艳若冰。他从来不看我,即使看我也是当空气般忽略。
而他身后的地雪,却似乎对我特别有兴趣,每次对着我笑得一脸邪气,似乎在欣赏我的笑话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每一次看到银的时候,都会有心惊的感觉,似乎一见到他,我的恨就特别多。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这恨早已开始变质。
4 银
我17岁的时候,银开始单独教我武功。
这一切来的那么突然,就像5月的芍药花一样,一夜之间开满窗外的整片山坡。
深幽的竹林里,白色的雾气氤氲弥散,淡淡的竹子的清香里有清晨第一滴露水的气味。
我站在银的面前,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直接这么清楚的看他。
以前只是觉得他很美,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到他的美如此惊人。他的长长的黑发丝绸般流泻在他的肩上,映出这般秀雅的脸庞,净透的眸子如水般清澈,左眉角一朵樱花,淡淡的像是散开在雾气中。
这一刹那,我忘了对他的恨意。
“从今天开始,我教你武功。每天的这个时辰,我会在这里等你。”银背着手,清冷的风里他单薄的白衫摆荡不止。
我楞了一楞,感觉像是突然踩到一个地雷一样。
“为什么不是天护法教我武功?”我当时的第一反映是天冰不肯教我了,奇怪,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当时是这样想的。也许是习惯了有天冰训练我的日子,他那种严肃的样子,一下子抽离我会很不习惯。
“他有别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我冲口而出,我不明白,两年来天冰从来没有离开过双犀宫,难道双犀宫里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派天左护法出面才能解决?
“这个你不用知道。”风过处,他的飘散的头发很漂亮。
“你为什么要教我武功?”
他淡淡地看着我,轻轻地扬起嘴角:“你不是想杀我吗?我不教你武功,你如何杀的了我?”
好桀骜的口气!
我看着银的神情,黑色透明的眸子里平淡如水冷若冰。
我突然就涌起了恨意。我想起了他两年前在一瞬间将我的家人全部杀光,想起了他冷然地飘过我身边,想起了我现在不堪的牢狱生活……我的心里突然一阵翻腾。
好!你要教我武功,我就学!你现在教我武功,你就不要后悔有朝一日,我会用你亲手教的武功杀掉你!
“我一定会杀了你。”我重复着我一直发的誓言,我不知道我的眼神有多么凶狠。
“是吗,我等着。”他依旧淡淡地回复着。
我卷了卷袖子:“今天学什么?”我不管了,只要最后能达到目的,谁教都一样。
“天冰最后教你的是轻功吧,你使一下让我看看。”他移开了几步,为我留出空间。
轻功是吧?好,没有问题。我想,之前天冰教我的时候,我已经练习得很熟了,一整套心法口诀可以倒背如流。我也要让你看看我尹芍是有实力的!
我轻念口诀,提气收腹,一下子跃出数丈,我还嫌不够高不够快,于是双脚轮番交替,以增快速度,这一招我是第一次使用,看上去却很成功的样子,一下子就离银站立的地方很远了。
我一直跑到竹林的尽头才停下,有些气喘,于是一手扶在胸口定定气。竹林的尽头,那是一片樱花林,白色的樱花正恣意盛放。看着看着,我突然睁开双眼——
银正盈盈地站在那盛放的樱花树下,弥散的白色樱花盈落在他的发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心里惊呼,我的轻功好说歹说也是天左护法教的,内力是差了点就不说,可也是得到过天冰的认可的啊!!
“这就是你的轻功吗?”他勾起薄唇,似乎带着无边的讽刺。
“……”我无语,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超过我的!怎么都没有看到!
他走向我,在我还没有从一轮自卑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我的身边。
“让我教你什么是轻功吧。”
他伸过一只手柔柔地搭在我腰间,将我的身子靠在他身上,“看着我的姿势。看清楚了……”
他搭着我,轻轻吐纳,我只感觉身子突然轻盈地腾空而起,如燕子般毫无困难地疾步如飞,穿梭在清脆欲滴的竹林里。
大概被这速度吓着了吧,我只觉得一阵恍惚,突然心跳地很快。银的飘散如丝的长发拂过我的面颊,很柔很暖,我忍不住去看他的脸,他脸上有种净透如玉般淡定的气质……
他现在离我是那么近,我闻得他身上很好闻的樱花的香气……
他转过头看着我,淡淡的浅笑。
“看清楚了吗?用气不用力,这是你刚才的问题。”
“恩。”我模糊地点着头。
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