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劈过时将偌大的夜空映成白昼。
雨很急,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绽开万朵雨花,雨刷拼命挥动着,刚刚扫清视线又被大雨蒙住。这场大雨说是罕见丝毫不为过,北京素来是缺水少雨的城市,像这种暴雨庄暖晨还是头一次见到,不过也有专家预测,今年类似这种情况的暴雨还会出现,也呼吁市民们做好心理准备。
交通彻底瘫痪。
警车也频频出动,交警们各个顶着暴雨站在十足路口上亲自疏散交通,但于事无补。平时不下雨的时候北京的各大主干路都被堵得水泄不通,更别提电闪雷鸣的暴雨情况下了。
庄暖晨的车子被直接堵在了双井桥,卡在马路中间不能左移亦不能右靠,前后又都是车子挡路,一时间像是被人卡住了腰身,只能留个喘气的空挡。
坐在驾驶位上,干脆熄了火。从听到红色预警报告到现在被困在水泄不通的桥底已足足过了两个小时,两个小时,车子才动了能有二十步远的距离。
庄暖晨静静地坐在车里,耳畔全都是前后左右车子不安的车鸣声,像是愤怒的抗议又像是一场哀嚎,在控诉上天降下暴雨的劣行。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北京的地下系统有多糟糕,挂着微弱的网络信号,一个个网友在批漏地下系统的陈旧,也有网友说北京的地下系统都属于六百年前的,这六百年的光景就从来没改进过,敢情地面上是现代化建设地下则是六百年前的老古董了,也难怪如今一下雨地面就有积水,北京一向旱,平日自然想不到要改进系统。
她已无心看这些牢骚的话,手机的光亮在努力窜动了一下后彻底没电,也意味着,只要她还待在车子里便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似乎有救援车,又听到车外有雨声和嘈杂声,仔细查看才发现,路面已经积水达车身了。有车主慌了,车鸣声更加强烈。庄暖晨反倒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听着雨水砸落车顶的声音,前挡风外的世界早就模糊一片,可她的思绪越来越清晰。
是在大三的时候吧。
那一晚是周日,她打完工往学校回的时候正巧也遇上雨天,雨水虽然不大却下得令人心烦。她没打伞,正在打工餐厅的门口踟蹰不前的时候,远远地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放眼一看竟是夏旅和艾念,两人撑着一把好大好大的红伞嬉笑着跑到她面前。
当时她都震惊了,一是没料到她们两个会从郊区跑到市里来接她,二是她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伞,足足能遮住四五个人之多。等两人撑着伞上前的时候她才看得清楚,忍襟不止,哪是雨伞啊,明明就是小商小贩用在室外的遮阳伞,伞面上竟然还印着“康师傅”的标志。
周围避雨的人全都用惊愕的眼神看着她们几个。
艾念一个劲地呼手累,又说她们两个撑着这把大伞足以震惊了整个京城。庄暖晨没料到她们两个这么雷,后来才知道是夏旅的主意,她们两个原本就想来找她,谁知中途下了雨,没办法之下夏旅一把夺过小商贩准备收的遮阳伞拉着艾念就跑了。
庄暖晨笑得肚子都疼,这伞敢情还是抢来的。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因为那一天,她们三人共同撑着那把大伞,丝毫没觉得丢脸亦没觉得疲累,倒是觉得下雨是件乐事,那一年,是个夏天。
车窗外,路边的枝柳被暴雨打地七零八碎,雷电袭过像是要将世人剑斩刀切雷劈火烧一般。一截终于被斩断的枝条“啪”地一声落在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刷一扫飞到前车盖上,只留下一抹浓绿的影子却又很快被大雨冲走。
庄暖晨眉心微微一动,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今年的夏天已经来了。
又遇夏天,只是这一年,她独困在车厢里,车窗外再不见那两道影子嘻嘻哈哈地跑向她,没有夸张的大伞,也没有艾念和夏旅了。
如今她被困在桥底,周遭人都能感到死亡的气息在蔓延,可是她亦然觉不到了,也许,心枯比死亡更可怕吧。
她感到窒息,车窗开了一点小缝后,忽闪而来的便是漫天的雨腥味儿。路面的积水已经漫到了一半车门,很多司机都弃车而去,还有嘈杂的漫骂声与呼啸的暴雨、轰隆隆的雷声混在一起,震耳欲聋。
眼皮很沉,庄暖晨从没感觉这么累过,整日的漫天盖地悲欲已经足以耗尽了心力,她阖眼,头昏昏沉沉,闭上眼的瞬间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在下坠,如同站在悬崖边儿上的纸片人儿,被狂风席卷着吹离了悬崖,失去支点的她就这样飘飘忽忽地下坠……
“咚咚咚——”有人在狂敲玻璃。
庄暖晨的双眼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似的睁也睁不开,身子沉到了极点。
“暖暖!”
隐约中,她似乎又听到有人在叫,嗓音低沉急促,很熟悉却又很遥远。
车门被撞得咚咚直响,她烦的要命,想睁眼呵斥又睁不开,朦胧中又像是听到有人说,刘支队,车门锁住了。
谁的车门锁住?
是她的吗?
浑浑噩噩间,庄暖晨感到很冷,是心底窜出来的疼,拼命咬噬着她的意识,令意识飞到了无穷无尽的夜阑天际之中。
“小。江,弟妹的车门锁住了——”
“让开!”
周遭很吵,再远还是呼天抢地的惊叫声。
耳边又是“砰”地一声,紧跟着是玻璃破碎的声响,大团的雨腥扑向她,充塞着她的呼吸,很快她便觉得身子一轻,像是被什么人给抱起来了。
“暖暖——”这次,熟悉的嗓音更近,近如耳畔。
风很紧,雷电交加地更劲。
庄暖晨努力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人脸,头顶黑色大伞遮住了暴雨,周遭有雨花飞溅,黑漆漆一片,是他的伞,更是他的眸。
又是一道雷光闪过。
男人的英俊侧脸被映得格外清晰,他的肩头被雨水打湿,额前短发也有些湿,他的眼看上去焦急关切,可依旧那么深邃明亮,如同揉碎了的星子闪耀。
江漠远,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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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暖晨病了。
卧床不起高烧不退,时不时还说些胡话。
她做了很多很多的梦,有小时候的,有与顾墨在一起的,有与艾念夏旅打闹的,有与江漠远结婚时候的……她又梦见狂风暴雨中,足够高的积水如同海浪般朝她扑过来,她窒息却无法挣扎,耳边又似乎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似远似近,好像……是江漠远的声音。
恍恍惚惚。
当她再次睁眼时,眼前明灿灿的光亮恍若前世今生。
额角像是针扎似的疼,眸光流转,她这才发现周围是干净透了的白,有阳光从旁铺散进来,目光所及,窗外早就不见了狂风暴雨,取而代之的是满眼浓绿,晨光映在树杈上如同水纹般柔和。
发生了什么事?
她明明记得是下了暴雨,难不成还是做梦?
吃力起身,还没等彻底看明白所处环境的时候,沙发上的男人身影令她一愕。
江漠远斜靠在沙发上,颀长的身子显得沙发倍觉拥挤,他显然睡着了,身上的白色衬衫松了两个扣子,半掩着结实的胸膛肌理,呼吸平稳,有报纸在他身边滑落,许是他醒着的时候看的。
晨光于他眼角眉梢上蔓延,原本一字宽的眉间隐隐微蹙,看上去有些疲累。
一时间庄暖晨有些懵,环视了周围一圈才愕然发现这是医院,抬手扶了下额头,老天,她究竟怎么了?不过是下了场暴雨而已,也不至于沦落到进医院的地步吧?
还有江漠远……
她的目光又落在不远处的男人身上,他不是出差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压着头使劲回想发生的一切,记忆碎片快速重组,画面中有电闪雷鸣,有狂风暴雨,有救护车的声音,也有救援队熙熙攘攘的声响。
她记起是江漠远砸碎了车窗,打开车门将她抱了出来,后来呢?
记忆像是断了片儿,再拾起很难。
想得脑仁儿都隐隐作痛的空挡,有男人的嗓音惊喜微扬——
“你醒了。”
庄暖晨抬眼,发现江漠远睁眼从沙发上坐起,见她醒了后走上前。下意识与他目光相对,心底微微一抽,他面容眼里虽是惊喜,但也难掩面色的疲累,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公事?
温柔了光景
更新时间:2013…1…12 15:29:43 本章字数:3419
江漠远在她身旁坐下,大手伸过来在她额头上摸了摸然后松了口气,又见她一副傻愣愣的模样忍不住轻捏了一下她的脸,“怎么了?还没清醒呢?”
她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江漠远也认真地与她对视。
“我怎么了?”好半天庄暖晨才缓过劲儿来,轻喃了句。
“你严重低血糖引起昏迷,这两天又高烧不退,我们现在是在医院。”她脸色苍白,尖细下巴和眸底窜过的迷惘无助引发了江漠远强烈怜惜,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温柔轻声,“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想想都后怕!
程少浅意外的一通电话令他心里长了草,原本已经忙得不可开交的他怎么也定不下心来继续工作,按理说,庄暖晨辞职不算什么大事,在北京,辞职都像是家常便饭似的习以为常,甚至可以说,他倒是巴不得她辞职在家。但是,这通电话令他坐立不安。
他了解程少浅,不是什么大事绝对不会让他打这通电话,在电话里,程少浅简单地交代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便更觉得事态严重。从认识到结婚,他已经足够了解她是个重友情的女人,这一次,怕是夏旅已经将她的心伤透到了极点。他能理解她的绝望,被好友出卖,那是一种无法言语的锥心之痛。
他是二话没说直接放下手头工作去了机场,等下了飞机后正巧接到暴雨的红色警告,先是一路飞车到了别墅,没人,又到新房,也没人。吉娜和奶奶那边他也找过,庄暖晨没去。他这才察觉事态严重到超乎意料,外面开始下起了雨,雷电交加,天色已然黑透。
她的手机关机,无法问到她的位置。
他又生怕她真的就堵在路上,遇上暴雨出了危险,情急之下冒着大雨满北京城开找。
难以形容找到她的瞬间心情,像是那次在寒天雪地里终于被他找到似的激动和紧张。说实话,他也是头一次遭遇如此罕见的暴雨,当他赶到现场时足以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大多数的车子被泡在了积水中,小型一点的车子已经被积水没了车顶,救援车、吊车等等全都到了现场抢救。
等他找到庄暖晨的车时,积水已经淹过大半个车门,万幸的是她所在的地势较高一点,但雨势大到离谱,如果他再晚到一会儿,她随时都有窒息甚至死亡的危险。
他二话没说砸了车窗,一路将她抱上了救护车。车子里,她整个人都像是断了翅膀的鸟儿,软绵绵、瑟瑟发抖地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他搂紧她,那种后怕感从未有过。
他知道她在害怕,知道她很无助,于是便在她耳边一遍遍轻喃,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我在你身边……
视不怎江。这个女人,倔强的时候令他哭笑不得,可无助的时候,令他怜惜到了极点,恨不得将所有能力全都倾囊出来,保护她,爱护她,不再让她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
庄暖晨窝在他怀里,熟悉而又温暖。他的嗓音在胸腔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