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大吉,宜远行,船队满载着货物开始了第二次远航。
这年的十一月三十日,康王病逝,这一天也正好是赵伯驹的忌日,父子相差一年,相继病故,康王妃以身殉夫,吊死在卧房之中。康王已死,赵伯啸成为了新的康王。
当赵伯啸做了康王的消息传来,程心妍有些担心,怕他会出耳反尔,又出招害人,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直无事发生,她渐渐地安下心来。随着船队于十二月初六抵达临安,她淡忘了这些事,再次投入到紧张而忙碌的赚钱事业中。
冬去春来又一年,花开花落,四季轮回。四月的一天,突传来慈缘病重的消息,程心妍顾不得多想,急急忙忙赶去庵堂,可是进门却见慈缘好生生地坐在房里念经,而在她身边坐着一个久违的男人赵伯啸。
“你说话不算数!”程心妍气愤地瞪着他。
赵伯啸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我是来看望故人的。”
“妍儿,不得无礼,他是我故友之子。”慈缘微睁开眼睛,看了看程心妍,垂下眼睑,嘴里继续默念着心经。
“故友之子?”程心妍讶然,慈缘认识康王?还是故友!这太让她意外了。
“妍儿妹妹,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打扰师太清修了,去梅林走走。”赵伯啸长身而起,悬在腰间的墨玉双鱼佩轻轻地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程心妍认得那玉佩是玉坊斋的卖出去,眸底闪过一抹异色,起身道:“娘,您既然没事,我先回去了。过些天,我和相公一起来看您。”
程心妍往门外走去,可是出不去了,丹霞被两个护卫拦在了不远处,恼怒地回头厉声问道:“赵伯啸,你想做什么?”
赵伯骗没出声,慈缘却道:“妍儿,陪希远去梅林走走吧!”
程心妍不敢相信地看着慈缘,恪守妇道、循规蹈矩的慈缘居然鼓励已婚的女儿跟别的男人出去走走,这还是她认识的慈缘吗?难道慈缘脑子坏掉了?还是灵魂改换了?
“希远不会伤害你的。”慈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浅笑。
“赵伯啸你真是好本事!”程心妍语带嘲讽,连慈缘这样的老古板都能拉拢说服。
“不及妍儿妹妹甚多。”赵伯啸笑得意味深长,“原家商船越重洋去蒲甘经商,玉坊斋成玉器一行的首商,人人已经拥有沈家金铺打造的首饰为傲,竹编画远销全国各地,丽人坊分店数家。有了姜太尉、李杭、王嗣铭等人的支持,原家已成江南首富。”
程心妍脸色变了变,又恢复了平静,这些事是人都知道,赵伯啸知道并不奇怪,当然他这个时候把这些数出来,肯定不是夸奖她,而是在威胁她,“不是说要去梅林,走啊!”
赵伯啸笑,抬了抬手,守在门口的护卫就让开了。程心妍走了出去,赵伯骗紧随其后。出了庵堂后门,沿着小径一直往前行。两人都没说话,很安静的走了一段路,赵伯骗突然道:“景燃战死了。”
程心妍想起景燃几次相助,轻叹一声,好人命不长,问道:“他葬在什么地方?”
“他葬在了他战死的地方,他是为了救李杭才会身中数箭的。你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奋不顾身的救李杭?”
程心妍停步回头,“有话你直说。”
“他是因为你才救李杭,他喜欢你。”
程心妍呆了一下,“你胡说。”
“他临死前亲口对我说的,他说他喜欢你,等战争结束后,他要回临安,默默的守在你身边,看着你笑。只要你过得章福,他就会很开心,很快乐被一个人如此关怀,不可能不感动,程心妍眸底神色微变。赵伯啸唇角一勾,凑到她面前,问道:“听了这番话,你是不是很感动?”
“赵伯啸捉弄人很好玩是不是?”程心妍恼怒地瞪着他,“诅咒别人死,你很开心是不是?”
赵伯啸盯了程心妍一眼,快步从她身边走过,“跟我来。”
程心妍咬了咬下唇,不太愿意听他的话,可是看到小径上赵伯啸的人不远不近地跟着,没有她的人,吐出一口气,认命地转身提裙跟上。
赵伯骗在前面走得不紧不慢,程心妍跟着不算太费劲。左转右转,赵伯啸停下了脚了,程心妍停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探头看去,前面是一个小土包。
“这里葬着的是我的母亲。”赵伯啸声音很轻,似乎怕吵醒那早已入土多年的人,仰头看着天,“六岁,我是在六岁那年进的康王府。”
程心妍没有接话,安静地听赵伯啸诉说往事。
“我的母亲是康王的外室,她用命换来了我认祖归宗的机会。我记得那天下着雪,很冷,我站在窗边,听他们说话,母亲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喝下了那碗毒药,含笑而终。”
程心妍眸底浮现一抹哀伤,让一个孩子看着生母以这种方式死去,太残忍了。
“我跟随来人进了康王府,康王妃表面上对我很好,锦衣玉食,嘘寒问暖,可是背后却指使人在我吃食里下药,半夜让人往我房里放毒蛇毒蝎,我夜不能寝,食难下咽,所有人都瞧不起来我,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野种,把我踩在尘泥之中。”
程心妍默然,一个六岁的孩子被送进了狼窝,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的要比其他人多得多,而他的容貌,更会令他比旁人多一份烦恼,他的防备尖锐阴冷是日积月累来的。
“我好恨,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把送到这里来?在临安母子相依为命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骨肉分离?为什么要我认祖归宗?”赵伯啸恨声问道程心妍轻叹一声,把前几日教小原祯读的《孟子》一段吟了出来,“舜发于吠亩之中,博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高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赵伯啸听程心妍背完这一段,转身看着她,“我一点都不愿意承受天降的大任,我只想守在母亲身旁。”
“你别无选择。”程心妍同情的看着他,“你的命是你母亲给你的,这条路是你母亲给你挑的。”
赵伯啸闭上了眼睛,良久才喃喃道:“是,我别无选择,我只能走下去“承袭祖荫父荫得到的地位’不值得夸耀’经过自己努力最终成功的’
纵然过程艰难了些,但却是真正的英雄,值得人敬仰,会名留青史。”
“十岁那年,我遇到我师父,我不再一味的隐忍,我决定反抗,我要为母亲讨回公道,为我自己讨回公道。多年来的努力,我成功了,可惜却无人与我共享这份荣耀。”赵伯啸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程心妍。
程心妍向后退开一步,道:“你的妻儿以你为傲。”
“我希望那个人是你。”赵伯啸逼进一步。
“我不可能成为站在你身边的人。”程心妍平静地道。
“为什么?”赵伯骗微微皱眉。
“高处不胜寒,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我只想守着我的儿子,过衣食无忧的平静日子,我不愿母子分离,我更不愿意我的儿子站在我的坟前哀伤赵伯骗看着程心妍,良久,问道:“若是你我都不曾婚配,你可愿陪在我的身边?”
“不愿。”
赵伯骗平静的脸上神色微变,先前的拒绝他能接受,现在这个拒绝,他无法接受,再次问道:“为什么?”
“你太优秀,太出色,有太多女人喜欢你,和你在一起我会每天都过得很辛苦。”程心妍直视着他,“我的性格决定了,我无法与别的女人分享男人,相信你也不愿意家无宁日,后院硝烟弥漫吧!”
赵伯骗哂笑一声,道:“妍儿,你的拒绝别出心裁。”
“我是实话实说。”程心妍笑,明眸流转,“当贵夫人,我当不了,我只喜欢做个商妇,赚钱,数着银子过活。”
赵伯啸看着她,目光幽深,“我答应你,原家的富贵不会成祸。”
程心妍知道这是一个慎重的承诺,笑着欠身行礼道:“民妇谢谢康王爷。”
赵伯啸转身跪在他娘的坟前,磕了三个头,道:“娘,我本想带您回京城,但是师太说,您更愿意留在这里。我听从师太的话,就不扰您的安宁了。娘,儿子以后再来看您。”
程心妍这时才真正的松了口气,赵伯啸肯放过她,真是万幸。
“知道你娘为什么选在这里出家?”在往回走的路上,赵伯啸问道。
“先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程心妍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着,“娘出家是为了爱情,守候在这里是为了友情。”
从小径转出来,就看到原牧白父子站在路边翘首以待,“娘子(娘)!”
“相公,祯儿。”程心妍从赵伯啸身边跑了过去。
赵伯啸走了过来,“原老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数年不见,康王爷风采依旧。”原牧白笑道。
“妍儿妹妹,请代为转告师太,京中有事,我要回去了,有空再来看她,保重。”赵伯啸说完,不等程心妍回答,就转身离去,山风吹起他的衣袂,上下翻动。他的护卫跟在他的身后,渐行渐远,消失在梅林之中。
“娘子,我们该回家了。”原牧白抱起小原祯,牵起程心妍的手。
“回家。”程心妍收回目光,看着身边一大一小,笑得如沐春风。
岁末,皇家摆家宴庆贺,皇上饮酒过度,突中风倒下,昏迷不醒。正月初五,皇上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下旨册立二皇子为太子。
正月初七,皇上驾崩,享年五十六岁。
同日,二皇子登基称帝,改元永佑。
三皇子大势已去,俯首称臣。新皇初登帝位,封诸位兄弟为亲王,福王、赵伯啸、姜太尉、李杭、王嗣铭等人拥护有功,升官的升官,加封的加封。
皇位的更换,与百姓无关,转眼间,冬寒褪尽,春意盎然,繁花似锦。
平静的生活在继续,原家的财富还在累积。程心妍站在窗边,看着在教儿子打拳的原牧白,凝眸浅笑,夫妻和睦,儿子听话,生活平静,还有什么不满的呢?知足是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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