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钰离开隔日,华盛派人送信予他。
云破,是他为他取的字。
守得云开见月明,谁的云开了,谁家阴又雨,谁的月残缺了。
他终于懂得华盛对他想什么,一如他对燕钰。
那股执着没有尽头,宠溺没有尽头,却都没有回报。
寒宵里,仍待着月儿出。
燕钰住了几个月,带着名义上的王爷夫人,他实际上的妻,迁进京郊某间小别院。说想等孩子生下后再走。
燕钰离开前凛谦总是关在房里,偶尔出门,晓龙不用问也知道他目的地是太子府,况且俞彰自会来告知他事情发展。
那段日子晓龙常呆呆地蹲在池子旁,以前看着锦鲤,而今却似将栽下去似地呆滞出神,遥望彼方。
俞彰总会抽空来,拉着他出府玩,或与凛谦关在门内不知谈些什么。
那个时候晓龙总会蹲在池畔看他喜欢的锦鲤,然后想着他若是栽下去,鱼儿会不会啃食他的身,俞彰会不会骂他傻,凛谦会不会……
池水碧碧幽幽似翡翠,却柔软得抓不住,似有又若无。
一般来说太子居住于东宫之中,但华盛在封为太子前另有府邸,而今太子妃居于东宫,太子则常到京里的旧居行走,故时人将其称之为太子府。
那段日子里凛谦常去太子府走动,所谓常去其实不过是五六日走动一趟。有时过夜有时则否,有时微怒归来,有时则倦然。
偶尔他仍会拥着晓龙入梦,烛火熄灭,无月之夜里晓龙不晓得凛谦身上有无别人的痕迹,只是对凛谦拥紧他的举动感到不安,凛谦想拥抱的人是他吗……好久,好久以前初次相见时凛谦说的话总在此时袭上心头。
你,是我最不喜欢的一个。
不敢挣扎,何况他亦依恋着男人的体温,无法依靠,心头思绪总是乱纷纷,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药仍是乖乖的喝,面色亦红润了些,但不知凛谦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好转。
一个人仅有一副心肝,凛谦心切给了燕儿,肝该是给太子抢去了。
而他,剩什么?还能得到什么?
并不是每次相见目的都是激情,有时候凛谦去,华盛递上一份军情两个人守份地讨论到夜深。
除了最初确认似的绵绵长长激情外,华盛一直都很随他欢喜,一如他待燕钰般的放肆包容。
他们不常交谈,有时华盛会摒退随从陪他走回岳王府。不交谈,仅是慢慢走着,一步跟着一步。
有时候华盛走得快些,他在后头望着华盛的背影,蓦地想起从前他曾多么喜欢过他,明明他是叔叔华盛是侄儿,却总把华盛当成年龄相近的兄长般追逐着。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
察觉他没有追上,华盛停下脚步回望他。
「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吗?」
「你和燕钰呢?能回归成陌路两个人吗?」华盛含笑地反问他。
凛谦微微一笑,未答。
他对燕钰,除了上辈子欠他千金万银外,真不知该说什么……华盛对他亦然吧,只能选择在身后默默看着,月儿仅能赏不能摘。
华盛亦笑了,回身继续迈开步。
「皇兄身体不好。」追近了几步凛谦低声道。
华盛步伐一顿,旋即又走。
他懂凛谦的意思,当今圣上身体欠安,他这个太子想荒唐多久?即便男人与男人予当代并非禁忌,但他们是叔与侄,但凛谦不爱他,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在命运面前他们都是凡人。
后来,晓龙听说燕钰的孩子平安诞生,是个健康的女儿,女儿好,女儿问题比较少,将来也没什么继不继承的问题。
春天里他们俩托人传了声谢谢照顾,带着笔凛谦给的银子,再度回到南方。天下之大其实他们也无处可去,况且,那女子名义上终究是凛谦的妻,女儿也是岳王之女。
凛谦不再出府过夜,偶尔拥着晓龙入眠,总像确认什么似地拥得紧紧的。
一向易睡的晓龙学会了失眠,偎在男人怀中,眼睛睁得大大的,什么都没想又什么都想了。
俞彰依然常来府上,却不再找凛谦,单就寻他……有几次,俞彰拉着他的手到河边散步,他呆呆地没有察觉,走了老远方想起该甩开俞彰的手。
「我是王爷的人。」曾几何时,他又由凛谦叫回王爷。
在无数次牵手之后,晓龙终是发出抗议声。
「我知道。」俞彰点头,面上犹是笑。
晓龙默然,答不出话。
「我知道……」俞彰的第二声,低微得尽乎停息,包含着无奈,包含着痛楚。
「况且我不值得你……」
「值不值得在我,即便与凛谦翻脸我都愿意。」
晓龙没有响应,亦不知该响应什么,他只能头也不回地远远走开。
即便王爷不喜欢他,他仍是王爷的人,况且……
他,爱凛谦。
那之后晓龙不再和俞彰出去,但仍常往外跑,府里沉重空气他受不了,在街上看热闹又伯被俞彰撞见,最后只有戏班能去。
一开始他坐在后台老位子看戏,看了几个月后终捺不住向师兄求着想上台。
「我好了,真的,这阵子每天早上都在院里功吊嗓子没问题的。」晓龙笑着,尽力让师兄安心。
「王爷对你好吗?」师兄忧心地问了句。
「嗯。」他微笑点头,完全不犹豫做作。
思索许久师兄终是同意让晓龙上台串串场,他疼他,如兄长善待弟弟。
渐渐的晓龙从龙套变成串场、配角,一年余后甚至主演了一折戏。
岳王爷并不禁止他票戏,但未曾来看过,仅是帮晓龙做了几套戏服,任他镇日往戏台子上窜。
儿时怎么学都学不成的旦,而今演来竟似模似样,悲伤凄楚,眉眸传意。
师兄偶尔仍会问,王爷对他好吗?
面对此问题晓龙总是笑,不似往时单纯坦率笑靥,而是一种成熟且带着距离感的笑法,既不点头亦未摇头。
好不好怎么去定义,他已不知道。
岁月缓缓流逝,来到岳王府已四年有余.燕钰与华盛的身影几从生活中消失……俞彰亦然。
可生辰、年节时仍收到俞彰送来的礼,明知道那些东西该丢弃他却仍留着,只因世上有个人爱他如昔,世上仍有个人爱他,对晓龙来说无比重要。
虽然,他并不爱那个人。
残忍地不爱。
转眼又入冬,上午晓龙惯例性地至戏班排练,习惯性地独自走着,却在街上见到该上早朝的俞彰。
远远地瞧见时晓龙有想过逃跑,脚却像生根似地怎么都动不了,默默地等着俞彰走近身畔。
俞彰没问他好或不好,仅是仔细地端详着他,从头瞟到脚,又从脚瞧到头,最后才给他一个浅浅的微笑。
「最近好吗?」倒是晓龙问出这句话来。
「如果凛谦那儿待不下去,我仍等着你来。」
俞彰却没回答他,径自留下这句话,径自走开。
晓龙没有察觉,但那话像个预言。
隔日,晓龙离府前远远地瞧见队肃然人马,管事的要他要嘛从后门走,要嘛躲在房里避一避,那人不是他能撞见的太子华盛。
远远地,他进了凛谦房中,他摒退众人锁上了门,他派着重兵团团围住房内,他……凛谦在其内,乖顺地跟着太子进入房中。
俞彰的话再度回响耳边凛谦已是太子的人。
避着皇亲贵冑的耳目楞楞地行至后门,怔怔地来到戏班子里,就站在那里发呆什么都做不了。
师兄问他怎么了,他没说话,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仅是眼泪缓缓地溢出眶中,缓缓地湿濡面庞。
他的舅舅,他的亲爹打他时,他没哭;为生活所迫卖进王府时,他没哭;爹临终前交代他奉养舅母,他照做了……一直以为原谅于他来说是件容易的事,没有心让苦难变得平和,什么都刺不进空空洞洞的心里。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比亲爹要杀他,更让人心痛的事。
明明他一直在凛谦身边,明明夜里相拥而眠,明明……为什么他仍抓不住那个男人,为什么他仍会被别人夺走。
凛谦为什么不爱他?
「宗……背叛了我。」
层层门锁内华盛不甚清楚地吐出一个俩人皆熟悉的人名,站在窗边的凛谦倏地转向华盛瞪大双眸,怔怔地几分不敢置信。
「是啊,谁料得到背叛者会是他,没有人会相信自己将被自己的手掐死一样,可偏偏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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