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似水欠了欠身:“三爷要不要进来坐会?”
“好啊!”关邻枫想都没想就回答,发现了自己冒失,不好意思道,“打扰教主了。”
“三爷客气了。”秋似水拨亮了油灯,屋内亮了许多。
再说熙元那边已来到无极教总坛附近,反倒比秋似水早了几天。
此地大好河山,山峦起伏,风光秀丽。山连着水,水连着山,让久居京城的熙元大开眼界,不禁羡慕起秋似水。只有赋有灵性的山水才能养育出如此清贵优雅的人,兼具水的灵性秀美和山的坚毅高傲。
熙元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公子可是喜欢我们这里的美景?”不知何时,岸边停着一只竹筏,筏上一个渔夫,衣袖、裤子卷得高高的,赤脚站着,背上背着个斗笠,手中拿着跟竹篙。
“呵呵,岂止是美景,简直是人间仙境。”
渔夫纯朴得笑着:“要不要乘上我的竹筏,沿河漂流欣赏一番,岂不痛快?”
盛邀之下,哪有拒绝的道理,熙元三人乘上竹筏,渔夫在岸上一撑,竹筏便沿着河流漂动。
渔夫放声高歌,歌声朗朗,声振林木,响遏行云。听得三人如痴如醉,一曲终了,余音不绝。
“山山水水都是由神的灵气聚集而成的,破坏一草一木都是对山神的亵渎。”渔夫说道,“这里的百姓敬奉山神,山神也会保佑我们年年风调雨顺,昌荣兴盛。”
熙元欣然点头。
“公子是来自京城吗?”
熙元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他憨厚地笑着:“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公子一身贵气,想必出身不凡。只有集尽权贵之地,才能生出公子这般人。”
熙元对他刮目相看,不禁要重新评价这个看似普通的渔夫。
“公子有落脚处吗?”
“暂时没有。”
“不如到我那儿坐会,我抓几条鱼,给公子尝个新鲜。”他提起竹篙,往湖中扎去,再提起来,竹篙一端已串了一尾鲜鱼。
木柴在火堆中噼啪作响。
渔夫将一条烤好的鱼递给熙元,他粗而结实的手掌上布满茧子。
“谢谢。”熙元就着吃了。
渔夫看他的眼神就想长辈看着小辈。“我叫乐维,公子怎么称呼?”
“我姓华。”
“这鱼味道怎么样?”
“外松里嫩,肥美味鲜,手艺真好。”
乐维呵呵笑着:“公子要是喜欢,就在这里多住几天,我多找些山珍野味给公子尝尝。”
“这边风景独好,实在是想多留几天,可惜身不由己。”
“公子有急事吗?”
“我要去凤无崖。”
乐维讶然:“公子是找无极教?”
熙元一边应声一边暗想:无极教势力果然不可小觑,只要提到凤无崖,无人不知是无极教地盘。
“公子去无极教作什么?”乐维又串起一条鱼,搁在架子上。
“叙旧。”
乐维闻言微笑:“凤无崖山势陡峭,无极教地处隐蔽,只有一条路通到总坛,山路崎岖不好找。公子执意想去,明天我可以为公子带路。”
“为什么你会认识?”
“这里人人都入无极教。”
“居然允许外人随便出入?难道不怕我是找麻烦的吗?”
“哈哈!”乐维大笑,“我倒想见识见识,谁能找无极教的麻烦!”
第九章
关邻枫坐在桌旁,面对秋似水,一时竟不知想要说什么。
秋似水先开口道:“明天我就往西行了,我看这趟镖是多灾多难,三爷你一路上要多加小心才是。”
关邻枫感慨:“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多事,否则我是绝对不会接这个烫手山芋的。”
“三爷你不知道压的是什么吗?”
“我只是帮忙的,见到镖箱时都是封好的,除了被劫匪打开的那几箱,其余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秋似水面色微寒:你若是真不知道是什么?为什么又怕让我看?
既然他不愿说,也不强求,反正自己早晚都会查清楚的。
“三爷最近有影子邪的消息吗?”
“影子?教主怎么想起问他们了?我以为无极教与他们是从来没有交叉的。”
“不是我想过问他们,只是最近影子在找我们麻烦。”
“我许久没有听到有关他们的事了。他们不是只为了钱才做事的吗?”
秋似水信手拈着一个小白瓷杯,在手中把玩:“我不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我只知道,凡是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没人可以有非分之想!”手中一紧,白瓷细沙从他指缝中溢出。
关邻枫默默地看着桌上的白沙。
他的这句话是自言自语,可关邻枫明白,也是对他说的。心绪不宁,以至于在走出房间之后,还想着这事。
江湖上好事者,大多说秋似水恃才傲物,可见并非空穴来风。
熙元跟随乐维在无极教住了几天,一直不见秋似水,很是奇怪。打听到他还没回来,不禁担心他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了。
乐维虽然貌不惊人,可无极教中几乎人人对他十分恭敬。
原来他不是普通的渔夫,是无极教七散人之首。
无极教与创教之初的结构已大为不同。教主之下,有五位长老,长老地位虽高,但无权反驳教主的命令。其后是七散人,四方执掌,十二分坛坛主。段成仁和白未延也是七散人之二,段成仁排行第二,白未延第六。因为秋长老过世,尚无人接替,所以五个长老之位暂空一个,而乐维是最有可能坐上长老之位的人。
凤无崖地势高,景致优美,可熙元全然无心观赏。也许是因为他是乐维带进来的人,无极教众人待他也十分礼貌周到,但他还是天天呆在屋内发闷。
无极教里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可这两天,里里外外的人忽然忙碌起来了。熙元一直在屋内不觉得,直到一天乐维乐呵呵地要拉他走。
“来,跟我走!”
“去哪啊?”
“去迎接教主,教主回来了。”
秋似水已经许久没有回总坛了,因此迎接的人特别多。
熙元一来到外面,就见人山人海站在大殿前。乐维嘱咐了他几句,就到人群前面他的位置上去了。熙元挤在人群里,从来没有被人拥挤过,心中好是烦闷,眉头深深皱起,乐维的话一句也没有听到。即将与秋似水重逢的喜悦,早就被人堆挤得烟消云散,极不耐烦地站着,觉得喘不过气来,恨不得立刻离开人群呼吸新鲜空气。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熙元努力抚平烦躁的情绪,略有好转。
踮起脚向山下望去,山下绿影重重。想见的那个人在哪呢?
过了一会,几个模糊的身影从绿影中转出,熙元内心忍不住狂喜。
就要见到他了!
可接下来的可谓是熙元一生最震惊的状况。
周围所有的人都矮了一大截,陆续跪倒,沿着山路,从大殿前一直跪到视线消失之处,气势恢弘雄伟。所有人的动作都整齐划一,神情恭敬而虔诚。呼吸顿时顺畅,可熙元心里却似堵了一大团棉花。
不是没有见过万人跪拜的场面,可那个受人跪拜,被人崇敬的是自己。那时候自己是自豪而威风的!而现在呢?自己却站在人群中,渺小而不起眼!
今天让他看到,普天之下,除了他,还有第二个人受到这种膜拜,这个人就是——秋似水。
旁人拉了拉他的衣服,示意他跪下。熙元狠狠地瞪他,怒火聚集在他眼中,把那人吓得浑身战栗。
他仍然站得笔挺,他是天子,他只能跪天跪地,不能跪人!
来人的身影逐渐清晰。
秋似水面无表情地拾阶而上,视线落到巍然突兀的他身上。
他的怒意,即使相隔遥远,也能感觉得到。
秋似水拨开人群,来到他面前。
乐维没想到他带来的人竟敢对教主“不敬”,意外中想要过来解释。
“你怎么来了?”秋似水在他耳边轻轻道。
“我是想来看你的。”
两人对视许久,不知如何继续。
秋似水执起他的手:“我们走。”
于是两人在众人的膜拜中,默默地踏入大殿。
分坐在桌子两侧,彼此无言。不知多少次这么相对而坐了,可每次的心境都截然不同。
“到这儿好几天了?”秋似水问。
“是的,我不认识路,是沿途打听过来的,以为你肯定比我先到。为什么你花了那么长时间?”
“路上遇到一个朋友,所以行程变慢了。”
熙元没好气道:“什么朋友啊?你不是很急着回来吗?怎么还磨磨蹭蹭的?”
秋似水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他无理的追问。
他的无视让熙元更恼,轻哼一声,焦躁起身。秋似水惊异他的举动。只见他走到窗前,自顾自眺望远山,努力抑制自己不要发脾气。
没有人比秋似水更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了:今天让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这种场面对任何一个君王来说都是极大的耻辱,永远的禁忌,更何况是傲视寰宇的他?
他的背影坚毅挺拔,他是个比山还巍峨的男人。
“陈尚书的儿子死了。”熙元低声道,“是在你走的那天,我正准备出发的时候就,收到的消息。”
“哦。”
“你不好奇?”
“为什么要好奇?”
“他不是我处死的,是死于无极教的酥心散!”
秋似水好笑地看着他:“其实你早就知道他会死,张夫人的计划那么周密,怎么可能漏过罪魁祸首?陈尚书是你的股肱之臣,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要是处死了他,恐怕陈尚书会产生二心。反正他都会死,你所做的只不过是没有阻止罢了。”
熙元脸色更加阴郁:“秋似水,看得这么透彻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只不过想告诉你他死了,好让你安心!难道我做错了吗?难道我有这么十恶不赦吗?”
他生气了。秋似水神情暗淡,笑容从脸上消逝,苦笑:不,你没有错,十恶不赦的是我……
“熙元,我带你去个地方。”
熙元看着他,不明所以。
秋似水带他来到山后,是茂密的树林,阳光虽艳,可地上只有班驳的树影。烈日当空,可丝毫不觉闷热,反是一股阴凉从脚底往上漂浮。他走在前面,为熙元拨开挡路的树枝。
树木高矮参差,错落有致,碧油的树叶诉说着古老而悠远的传说,清脆的鸟鸣洗净心中的烦闷。一条幽径曲曲折折,向深处延伸。
眼见小径愈见窄小,树木愈密,早已没人人气。熙元不禁犹豫要不要继续跟他走。
秋似水转身看到他的表情,神秘地笑道:“还怕我吃了你么?”
熙元宽慰地笑:“你哪有这个本事啊!”
两人继续走,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前面已没了路,可秋似水神奇地左拐右拐,拨开一片芭蕉叶,眼前兀然一片空阔。
其实说是空阔并不完全正确,是茂密丛林中兀然出现一小片空地。有一间木屋,和宋沫涵的屋子有几分相似。
“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无极教的禁地。”
熙元一惊:“禁地?那你为什么带我来?”
“虽然是禁地,其实没什么的。”秋似水笑道,“这里是水教主卸下教主之职后,安度晚年的地方,为了保持清净,所以规定除历代教主外的教众是不可以随便进来的。”
“你带我来不违反规定?”
“你又不是无极教的人,当然不在限制之内。”
熙元仍然奇怪他为什么带自己来,但隐隐地又觉得很高兴,至少这是他和他共同的秘密。
“其实外人根本不可能自己找到这个地方,这里整片树林都是一个阵局,我和你走的是唯一一条正确的路。”
“你不是不懂怎么走八卦阵的吗?”
“因为这条路是我走熟了的,凡是一个人想静静的时候我就会到这里来,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会让心情舒畅。”秋似水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