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肚子上正往外冒血,可能他的斗志还能更高昂些。
外面传来了一声巨响,像是开炮的声音。
两人同时吓了一跳,瓦尔特趁这个机会用手臂挡开剑尖向安斯艾尔扑过去。
他们滚过地面,安斯艾尔的手被瓦尔特砸在地面上,失去了握剑的力量。
“我说过很多次不要分神,可你总是不听。”
安斯艾尔心急如焚,他关心外面发生的事,希望莫尔还活着,瓦尔特对他说的话一点也没有产生效果。
他用膝盖猛撞瓦尔特的肋骨,骑兵团长被撞开后又再次锲而不舍地绊倒试图站起来的对手。
我们曾一度用高贵、优雅、礼貌、得体……以及孱弱等词汇来形容的伯爵先生和那位身边总喜欢带一打白手绢的精骑兵团长,现在他们两个就像贫民区的小混混一样在陋巷里翻滚扭打。
谁还会去管决斗的礼仪,谁还会注意保持风度。
安斯艾尔现在只想知道他看不见的陋巷外发生了什么事。
又是一声巨响,连地面都震动起来。
安斯艾尔总算摆脱了瓦尔特的纠缠,他狼狈不堪地站起来,这时有人从外面进来。
他没有站稳,一下子撞到了来人的身上。
斗志昂扬的瓦尔特先生正试图从地上捡起剑摆出一副英勇的样子,如果他在战场上能有这样执着的劲头,我们就得承认他是非常有勇气和魄力的。
可瓦尔特一站起来就立刻发现自己做了件蠢事。
他的额头撞上了一根枪管。
不幸的人!
骑士很艰难地从肺脏深处呼出一口气,他很勉强才能让自己自在地呼吸,那根冰冷的枪管上有漂亮的花纹,莫尔发白的手指稳稳地握着枪柄,一动不动地对着他的额头。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是啊,上帝也看不下去了。
“你们这样的打斗也普通得很,并不比我小时候和其他乞丐抢东西吃来得高尚。”
安斯艾尔气喘吁吁地皱着眉摇了摇头,他想说不管怎么样,那比抢吃的总是高尚一点的,问题是莫尔不会听他的话。
“放下剑骑士先生,不然我不能保证让您完好无损。”
瓦尔特的表情有一瞬间是惊慌失措、失望沮丧的。
他看到了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莫尔没有死还拿枪指着他,胜利女神站在了他的对面。
还活着,这对安斯艾尔来说是多么大的一个喜讯,压在他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天气可真好啊,您不觉得吗?骑士先生。”
莫尔忽然说了句让人意外的话,就在瓦尔特按照他的要求迫不得已地放下剑的时候。
“您介不介意在这样好的天气里看看星星呢?”
“想干什么,你这个低贱的下等人。”
“为了谢谢您对伯爵的招待,我给予您丰厚的回礼。”
莫尔不在意他的恶言相向,一脚踩断了瓦尔特丢在地上的剑,然后举起握枪的手重重击在他的额头上。
骑兵团长顿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对晕眩有经验的人很容易理解这种在一片黑暗中看到满天繁星的状态。瓦尔特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但是很快第二下就跟着来了。
“不用再多了!”安斯艾尔阻止他的同伙继续行凶,“适可而止吧,海格利斯先生,看在法兰西斯的份上。”
“哦,是的,为了法兰西斯小姐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莫尔牵动了一边的嘴角说,“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为那位好姑娘留下一个四肢健全的哥哥呢,反倒是您……”
“我怎么了?”
“您究竟是在和他打架还是打情骂俏?”
安斯艾尔愣住了,他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在于此。
“为什么你在这种危机一发的时候还能开玩笑?”
“这不是开玩笑,您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打败他,让他低头认输,为什么不那么干?”
——上帝,要知道那是因为我在关心你,你一直乱蹦乱跳让我分心了。
安斯艾尔的自尊心阻止他说出心里话,莫尔因此对自己的责难增加了信心。
“承认吧。”
“承认什么?”
“您还不够格,在剑术上还仅仅只是个爱好者。”
安斯艾尔没好气地扯开衬衣包扎身上的伤口,他说:“好吧,我对这伤口无力解释,但补充一句,剑术是我唯一的弱项。”
“幸好这唯一的弱项没有让您破相,幸好伤在肚子上。”
莫尔把自己还冒着血的肩膀靠过去。
“不,我不需要你扶我。”
“那就算我请您扶着我行了么?”
安斯艾尔露出微笑,但是笑容转瞬即逝,他皱着眉说:“我们可没时间在这里悠哉地聊天。”
“没关系,因为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
“就在您和这位骑士先生‘为自由而战’的时候,伯爵大人。”
“别叫我伯爵,叫我的名字。”
“安斯艾尔?”
“很好,现在告诉我接下去怎么做?”
“上船。”莫尔扶着他往小巷外走,瓦尔特的马还在街道上闲逛。
走出陋巷才发现,街上已经一片狼藉,到处是被炮火袭击后的残骸。
“这儿被海盗袭击了?”
“海盗,我也觉得是海盗,可安得烈告诉我船长是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
莫尔把安斯艾尔送上马背,自己跟着跳上去。
“在仓皇逃走的罗克雷斯先生调派人手回来之前,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赶上船去。”
莫尔用力夹了一下马腹,马儿不像在跑,而是在飞。
安斯艾尔一直按着伤口,颠簸让他感到阵阵疼痛,可同时海风又带来了自由而诱人的气息。
一些警卫赶来了,莫尔壮着胆子策马从人群中直冲过去。瓦尔特的马具有和平时期神气活现的战斗精神,对着还没来得及组成队形的警卫放心大胆地横冲直撞,一下子就突出了重围。
“永别了!”
骑手对着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敌人们说,他尽量加快速度,以便躲过可能会射来的子弹。
一艘坚固的大帆船已经跃入他们的视线中。
“那艘船看起来有点眼熟。”
安斯艾尔咕哝了一句,但是他的声音被风吹散了。
莫尔把头伏低,安斯艾尔也只好随着他的动作低下头,从高高的船舷上出现了几个水手。
他们正端着枪,为逃亡者扫除身后的追兵。
“真不敢相信。”
安斯艾尔低着头说:“安得烈花了多少钱雇用这些杀手?”
“别问我,那是您的管家,您应该比我了解他。”
“是的,我了解他,我知道你的良心没有的他的干净。”
“在咬到舌头之前,您还要坚持不懈地和我吵架吗?”
安斯艾尔一下子抬起头,莫尔被狠狠地撞到了下颌。
“让您长了舌头,这真是万能的上帝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L.谚语
我们历尽磨难的主角终于还是赶上了航船。
六桅十二帆的海船从船舷上放下绳梯,把亡命之徒拉上去。
水手们伸手帮他们爬上船舷,两个受伤的人狼狈地仰面躺在了甲板上。
天气真好,风向也很好。
柔软的白色云朵一大片一大片地在纯净碧蓝的天空中飘过,远处还能听到开枪的声音。
真不和谐,扬帆起航的时候应该来点表示胜利的音乐不是么。
安斯艾尔想起什么,一下子从甲板上跳起来,他的动作太猛烈扯到了伤口。
“我们把安得烈给忘了。”
莫尔难过地看了他一眼说:“作为主人,您实在太不合格了。”
“是啊,我不合格,那完全是因为我不知道你们的计划,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好了大人,好了。”莫尔看着他满头是汗的样子,不忍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休息吧,对您的伤口好。”
“我们不能把安得烈丢下,他是个……”
“他是个聪明的管家,而且比谁都了解您,他知道您什么时候又打算去做蠢事了。”
莫尔向着甲板上泛泛地扫了一眼。
船已经离港,但危险还没有结束,水手们是真正经过海上历险的战士,对于来自岸上的危险全都视而不见。
炮火始终对准岸边聚集起来的卫兵,安斯艾尔看到警察总监在那里暴跳如雷。
他的脾气真是太糟了。
远处影影绰绰的建筑物看起来很熟悉,安斯艾尔在那里度过了二十多年的平静生活,现在他必须要向过去告别了。
“再见,克莱斯特家族……”他靠着船舷,一些回忆跟随着他,就像是阳光下的影子一样形影不离。
“这个高贵的姓氏在这儿绝代,但可以在别处延续下去。”
莫尔轻声说:“我很抱歉。”
“不,不要道歉,那并不是你的错。”
安斯艾尔露出微笑:“没有爵位,我反而感到呼吸轻快……呃,如果伤口不是那么痛的话。”
“那就快点去重新包扎一下,您的血快流光了。”
“你也一样。”
安斯艾尔抬头望着蓝色玻璃一样的天空,他用眼角瞟了莫尔一眼。
那位懵懂的青年正看着船舷下的海浪发呆。
“怎么办?”
“什么?”
“我脱离险境,现在心情激动想找个人拥抱亲吻。”
莫尔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这真是饱暖就思淫的典范。”
“你现在说话变得很高明,我该表扬你。”
安斯艾尔伸出手搂住他的肩膀说:“好了,你要的自由。”
他紧紧抱住莫尔,而对方也给予了同样的拥抱。
“你是自由的,你可以独立生活下去,可我需要你。”
安斯艾尔吻了一下他的耳垂,慢慢地说道:“所以今后请留在我身边。”
“安得烈怎么办?”
我们不得不说这真是个煞风景的人——呃,当然不是指安得烈,而是眼前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安斯艾尔拉开距离看着莫尔浅蓝色的眼睛。
“那么,我要吻你了。”
莫尔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安斯艾尔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按到自己的面前。
一个温柔的吻——印在莫尔的额头上……
“噢,大人,您真是太腼腆了。”
遗憾的声音从甲板另一头的桅杆后面传过来,安得烈和一个穿着细麻衬衣的男人走向他们。
管家先生的脸上带着失望的表情。
“我还以为您的热情有多高涨呢,修道院的修女们说不定都比您表现得更率直奔放些。”
安斯艾尔完全怔住了。
“安得烈……”他的目光转向另外一个男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更是意外到难以形容。
“安得烈,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从断头台那里直接过来的,您知道,我总是比较擅长找近路。”
“这么说你早就在这里了?一直都在?”
“我比您先上船,您说呢?”
“安得烈,这太过分了,我刚才还担心你……”
“事实上,一听到您提起我的名字,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过来和您说话。”安得烈弯了一下嘴角说,“可后来您立刻扯开话题了,作为一个称职的仆人,我又怎么能厚着脸皮来打断您的闲情逸致呢。”
“闲情逸致……”
安斯艾尔不禁脸红了,安得烈继续摇着头说:“可您的表现太令人失望了,我和星罗号船长阁下打的赌也输了。”
“打赌?”安斯艾尔叫起来,“您竟然用我打赌?”
“很不幸,我把最后一枚银币输掉了,现在我身无分文。”安得烈无奈地说,“在广场上我撒光了小金库的钱,今后的几十年请允许我一直跟着您吃闲饭吧。”
“我和您一样贫穷。”安斯艾尔微笑着说,“您不再是我的管家,安得烈,要是您愿意,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和兄弟。”
“不不,我觉得还是管家比较好。”安得烈不动声色地说,“您的朋友和兄弟都已经够数了。”
他望了一眼那个一直默不作声,但嘴角始终挂着微笑的船长。
莫尔的目光也同样落在这位粗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