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谷主所言甚是,”齐响沉吟,“不过,那‘暗煞’组织的首领……”
“此事请齐老前辈放心,”雷玉静静抬眉,“在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如此便有劳雷谷主了。”齐响展颜。
“齐老前辈毋须客气,雷某这么做也是为了还绝心谷一个清白。”雷玉笑道,“至于大武,就暂且留在这儿,万一‘暗煞’找上门来,也好有个照应。”
“太好了。”齐响正中下怀,“有武副谷主在小逸身边,老朽当可高枕无忧。”
“齐老前辈如此信任有加,”苏放目光闪动,“就不怕受骗上当?”
“老朽绝对相信小逸的眼光,他从来没有看错过人。”齐响的回答出人意料,“小逸的直觉特别敏锐,六岁时候的眼力便已远在老朽之上,好人、坏人他分得很清楚。”
“哦?”雷玉感兴趣地望向秦心逸。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秦心逸腼腆地笑了笑,“我六岁那年看到跟齐叔叔一块儿来探望我爹的那个人,一下子就吓得失去控制地大哭大嚷。”
“当时咱们怎么哄也哄不住,”忆及往事,齐响目中漾起了浓浓的怀念之情,“那个客人长得英俊潇洒,待人温文尔雅,是白道上颇有侠名的人物。咱们谁也没料到他竟会是个人面兽心、见色起意的无耻之徒,对于小逸的哭闹,也只当作是小孩子怕见生人,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俺明白了。”武笑天抢着道,“他一定是见到了小鬼的母亲,听说秦夫人年轻时风华绝代,是武林中公认的美人……”
“错了。”齐响摇头,“他不是对秦大嫂有意,而是对小逸起了淫心。”
“可、可是……”武笑天瞠目,“他、他当时才、才六岁……”
“这世上卑鄙阴险之人甚多,”雷玉冷笑,“象那种人,死一百次都不可惜。”
“不错!”齐响忿然,“幸亏秦大哥及时赶至,一剑结果了那个畜生,否则小逸……唉,若不是我引狼入室,也不至于……”他自责不已。
“齐叔叔,”秦心逸插口,“当年这件事并不是您的错,而且我也只是受了点惊吓,没什么大不了的。”——瞥见他苍白的容颜,武笑天知道,当初的事对于秦心逸来说绝不止是“受了点惊吓”而已,他悄悄伸出手去,将冰冷而纤细的手掌纳入自己温暖的掌心。秦心逸胸口一暖,只觉有什么酥酥麻麻、酸酸甜甜的东西顺着手掌丝丝渗入心湖,一时也说不清其中滋味。
“我了解了。”将他二人之间的波涛暗涌尽收入眼底,雷玉面上泛起一抹了然之意,“但是,只凭一件事,尚不足以下定论吧?”
“当然不止一件。这十几年来,大大小小发生过不下二十起事件,小逸没有一次判断失误。”齐响凝视着秦心逸的眸中满是激赏。
“如果秦少侠的直觉真有那么准——”雷玉偏首而望,“我想听听你对罗正的看法。”
“我和他仅属泛泛之交,”秦心逸想了想,皱眉道,“应该说,我们不是同一类的人。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可以深交。”
“这么说,你讨厌他?”雷玉的视线咄咄逼人。
“……是的。”沉默了片刻,秦心逸坦言。
“罗正是浩然门的少主,侠名极盛,一般人结交都来不及,秦公子倒很有个性。”苏放微笑。
“小逸很难信任别人,”齐响解释道,“多年来,你们是他首次如此信任的人。”
“秦少侠既不是信任我,也不是信任阿放,”雷玉促狭一笑,“他信任的另有其人。”他对着秦心逸眨了眨眼,“我说得对不对?”
“我……雷谷主说得对,”被人窥穿了心事,秦心逸索性大方地承认,“我的确很信任天哥。”
——好一个率真而不造作的少年。那双天空般晴朗的眸子正如少年的心一样纯粹、明澈。
“好。”雷玉的眼睛弯成了两道弧,“虽说‘暗煞’目前尚不知大武的身份,或许会掉以轻心——不过,你们需得时刻提防另一个人。”
“什么人?”秦心逸不解。
“梅亦情。”苏放接口,“他这次突然在扬州现身,最终的目标很有可能是你。”
“我?”秦心逸睁圆了黑亮的双眼。
“不错,”雷玉分析,“以前他没敢找上门,是因为畏惧你的父亲。‘剑气苍穹’秦浩秦老前辈的剑法在武林中数一数二,排名仅次于白道盟主罗苍劲,想必那梅亦情也颇为忌惮。而且,引月派中人才辈出、高手众多,秦府日夜守备森严,是以他才一直未曾轻举妄动。”
“老朽明白雷谷主的意思。”齐响颔首,“如今引月派已名存实亡,那梅亦情正可趁火打劫。”
“所以,”雷玉灵活的眼珠溜向武笑天,“从今天开始,你必须和秦少侠同住在一间房内。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务必多加留神、小心应付。”
“哦。”完全是命令的口吻,武笑天哪敢有半点推辞,当下乖乖地答应——反正就算大师兄不吩咐,他自己也早已决定要好好保护小鬼了。
“雷谷主……”秦心逸张口欲言。
“别担心,”装作没有看见少年目中的不服,雷玉一迳安慰道,“我这个师弟人虽然笨了一些,武功却还过得去,你不妨善加利用。”
“他……才不笨。”憋了半天,少年口中吐出这么一句,当场笑倒了苏、雷二人,就连齐响也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
“过几天等屋顶上的英雄豪杰们都撤出了扬州城,梅亦情极有可能会再度现身。”瞅了瞅脸上可以煮鸡蛋的秦心逸以及站在一旁傻呵呵直乐的武笑天,苏放忍笑道。
“就象我有两件完全相同的衣衫一样,”雷玉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梅亦情也一定留了一手。”
事情果然不出苏、雷二人所料,过不了几天,城中集结而起的人马渐渐失望地陆续散去,便连罗苍劲父子也于三日后亲自向齐响、秦心逸辞行,临走前罗苍劲还好好安抚勉励了悲痛万分的世侄一番;罗正更是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之情溢于言表。这情景,看在旁人眼内,端的是情真意切、语重心长,极有前辈长者、名门少侠的风范。就在罗家父子与人告辞别离之际,苏放和雷玉也好不容易摆脱了一大堆崇拜者的纠缠,乘隙混入人群,溜出城外。本想悠哉悠哉地四下转转,可是回头一瞧,却发现了一件令人头疼的事。
“你说,”雷玉一边走一边捅了捅身旁的苏放,“他究竟想跟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苏放瞥了瞥距己十步之遥、面无表情的竹竿般的男人一眼,事不关己地道。
“你倒说得轻松,”雷玉撇了撇嘴,“反正背后的杀气又不是针对你。”
“他只是拿眼睛瞪着你罢了,”苏放悠悠然地道,“放心吧,再怎么毒辣的眼光也杀不死人的。”
“虽然杀不死人,但是象我这么敏感而又纤细的……”
“等一等。”
“干嘛?”
“我想先找个地方。”
“如果你想找个地方去吐的话,茅房在那边;如果你想跟我一起去喝一杯的话——”雷玉信手一指,“那儿有酒肆。”
大路两旁杂树丛生、草木菁菁,离城十里之处的官道边有一小小店铺。铺内铺外搭着十数张桌椅,供人歇脚休憩,铺前高挑着一个斗大的字——酒。
“太好了,我正想去喝几杯。”苏放说着,随手扯起雷玉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地向野外的小酒家走去——当然,一直跟在二人身后一语不发的刘福全刘公子亦随之而入。
直到在铺外找了条长凳落座,苏放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松开了雷玉的手。雷玉瞅了瞅苏放,又低首瞧了瞧自己的手,难得地什么也没有说——与第一次相比,这一次的牵手少了紧张戒备的肃杀之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自二人心底深处生起的异样情愫,不停地在空中飘来荡去、骚动不已。
在这双方都有点儿窘、有点儿喜、有点儿不自在又有点儿偷乐的暧昧气氛中,不知不觉两人已相对饮下了几十碗的陈年白干。酒虽算不得上好,却一样能醉人。只不知此际,令人沉醉的究竟是酒,还是彼此眸中朦胧如纱的情意?
恍惚之间,剑光匹练而起,路边的行人、送酒的伙计、殷勤的掌柜均化作了索命的恶煞,重重剑影弥漫,笼罩着苏、雷二人的身影。剩下一柄剑,于刹那刺向坐在另一张桌上的刘福全。变生肘腋,刘福全虽立即挥拐相迎,但只来得及递出半招,无力封挡住对方已至心口的杀招。剑风触及前胸,剑尖挑开了外衫,只要再进一点点……握剑的人却在瞬间倒下,一支三寸长、亮晃晃冒着寒气的飞镖正正插入伏地而亡的杀手的背心。待刘福全惊魂稍定,抬首望去,那一边的争斗也已宣告结束。地上躺着一、二、三……共七具尸体,其中有三人死于飞镖,另外四人则是被自己的利剑穿颈而过,一招毙命,十分地干净利落。苏、雷二人端坐凳上纹丝未动,正稳稳地喝着各自的第三十七碗酒。
“好酒。”苏放放下酒碗,乐不可支地说。
“香不过竹叶青,醇不如女儿红,”雷玉挑眉,“哪里好?”
“当然是因为不必花钱。”苏放一本正经地道,“不花钱的酒就是好酒。”
——这倒是。连掌柜带伙计一古脑儿全见了阎王,还有谁会起来收钱?
“我不用你救!”正待回话的雷玉被气势汹汹地冲到自己面前的男人吓了一跳。
“老兄,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应该是这种态度吧?刚才若不是我,你早就……”
“谁跟你这魔头称兄道弟?!”刘福全神情激昂,“我就算是死了,也不必你来救!!你以为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地演一场戏,故意施恩于我,我就会为你所惑,不再追究杀父之仇了吗?!”
“你的意思是——”雷玉眯起了眼睛,“这些人是我派来演戏给你看的?”
“否则你又岂会如此好心?”刘福全说什么也不相信。
“等一下,”苏放听得皱眉,“刘大侠不妨先过去检查检查这些人的衣领再说。”
刘福全瞥他一眼,闷不吭声地俯下身去,一把撕开其中一具尸体的领口。
“喏,”雷玉心平气和地道,“你也看到了,这是一个名为‘暗煞’的杀手组织,与绝心谷无关。”
“哼,”奈何刘福全是个梗着脖子不肯拐弯的人,“江湖上从来没有一个叫什么‘暗煞’的组织,分明是你让绝心谷的人换上此等衣物作戏,别以为能瞒过我的眼睛!”
——这真是好心遭雷亲,有理也说不清。苏、雷二人面面相觑,除了苦笑,也只能苦笑了。
“一群废物!”
迷离的夜空,一个森冷的声音由林中负手而立的高大男人口中传出。
“主人,恕属下无能……”他身后的黑衣人惶恐万分。
“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允许你们去动刘福全的。”如冰渣般不带丝毫温度的语调令匍匐在地的黑衣人冷汗横流。
“可、可是……他、他……一直跟、跟着……”
“他是指证雷玉的重要证人,目前还不能死——听明白我的话了吗?”缓慢的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命令。
“是、是。多谢主人不杀之恩。”黑衣人此时方始得以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