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要说什么?”忽必烈把头扭向一边。
姚枢直言不讳地说:“成吉思汗为给使者报仇,不分罪责滥杀无辜,不是他的荣耀,而是他的耻辱!”
啊!?在场的人谁都没有想到,姚枢竟敢对成吉思汗说出如此不敬的话,一个幕僚居然敢如此放肆,众将震怒了!忽必烈震怒了!
“臭书生!老匹夫!”忽必烈猛地把刀架在姚枢的脖子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面污辱本王的先祖?”
情绪激昂的将士们大声附和:“他跟我们本来就不是一条心!少跟他罗嗦,杀了他!”
“不!”姚枢神色严肃,制止住众人,用敬佩的口气说,“我对成吉思汗崇拜得五体投地。可是,功是功,过是过,不能瑕玉不辨,功过不分。他一时的痛快,却寒透了无数百姓的心!”
“你住口!又是你那套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我都听腻了!”此时的忽必烈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听腻了我也要讲!”姚枢的拧劲反而上来了,“因为,成吉思汗只是寒了民心,而你却……”姚枢为了吊忽必烈的胃口,故意把话停住。
忽必烈果然暗自一怔,直挺挺地问:“本王怎样?”
“怎样?哼!”这回该轮到姚枢梗脖子了,“你却把民心送给了你的敌人!”
姚枢的语气说得极重。
“啊?!”忽必烈心中一凛,显然,他在思索。
“为了逞你一时的所谓痛快!英雄气概!而让本来可以拥戴你的人抛弃你,而去投南宋!”
姚枢故意用挖苦嘲弄的语气,为的是把忽必烈刺得更疼一些。
“啊!?”果然,忽必烈像被蝎子蜇了一样,心里一激凌。
将士们见忽必烈犹豫了,七嘴八舌地说:“王爷,不要听他胡说!快下令吧!”
忽必烈犹豫不定,烦躁地走来走去。
子聪走到忽必烈面前,问道,“王爷,您知道汉朝的时候,地方官叫什么吗?”
忽必烈不知道子聪为什么问他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一时回答不上。
子聪自己回答道:“汉朝时管理百姓的地方官,叫牧。”
“牧?”忽必烈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他在琢磨子聪为什么突然讲这个。
子聪说:“对,就是放牧的牧,州尹叫州牧。这就是说,皇上也好,官员也好,管理百姓就跟牧人管理羊群一样。”
忽必烈说:“你少往远处扯,这跟杀我的使臣有什么关系?”
“有。”子聪说,“当然有。您想想,如果牧羊人犯了错,惹了您,您却把气撒在无辜的羊群身上,这公平吗?”
“啊?这……”忽必烈被问住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忽必烈毕竟是忽必烈,不是顽固不化的守旧贵族。子聪通俗形象的比喻和姚枢的冒死忠谏,得失利弊在他的脑海中急遽地翻腾、搏斗,心里说:“是啊,子聪和姚枢就是比自己看得透,想得远。牧人激怒了你,你却把气撒在无辜的羊群身上,这不是冤枉人滥杀无辜又是什么呢?为了显示自己的尊严、实力,逞你一时的痛快、英雄,而把本来可以拥戴你的人推给敌人,这是真正的英雄吗?这是一个想有大作为的人应有的胸襟和气度吗?不是!这是不顾大局没有远见的匹夫之勇啊!忽必烈啊忽必烈!像你这样,怎么能够成就大业呢!”
忽必烈想到这里,犹如从浑浑噩噩的梦中苏醒过来,痛心疾首地说:“我好糊涂!好糊涂!险些误了大事!”激动地拉住子聪和姚枢手,说:“姚先生!小和尚!我……”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表达他自己的心情。
子聪和姚枢深情地叫了声:“王爷!”
心已经相通了,何必要说出来呢?
“诶?”众将士见忽必烈突然变了卦,大感意外和不解,疑惑地问:“王爷,您不能听他们的!快下令吧!”
忽必烈情绪昂奋:“好,诸位将军,听令!”
众将答应:“是!”
忽必烈没有说话,“呲啦”一声扯下半幅袍襟,用刀割破右手食指,鲜血汩地流出,沾着在袍襟上写下“止杀”两个大字。
众将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啊?这……王爷?您……”
忽必烈没有理睬他们,神情威严地说:“传示三军,滥杀百姓者,斩无赦!”
“王爷……”
众将士还想说什么,被忽必烈喝令止住,用不容置疑的坚定口气命令道:“军法无情,违令者斩!”
“是!”众将士虽然心中不悦,但无人敢违抗。
忽必烈把写有“止杀”二字的袍襟交给安童传示三军。
一场血腥屠杀,终于制止住了。
忽必烈刚要率领众将离开驿馆,突然护卫亲军领着一个人急匆匆走进来。那人风尘仆仆,疲惫不堪,步履踉跄,一只脚刚迈进槛门,便重重地摔倒在地。
忽必烈和众人大惊,看样子他是走长路赶来的,不知道他是何人来自何地,诧异地问:“你是谁?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那人由亲军搀扶着摇摇晃晃站起来,费力地说:“王、王爷!信!廉希宪大人的……信!”说完,支撑不住,又昏了过去。
忽必烈心中一震:“廉希宪?廉希宪怎么啦!?”他抱起送信人,使劲摇晃,想赶快把他唤醒。
子聪说:“他是累的,快扶他坐下,给他些水和吃的。”
亲军扶送信人坐在椅子上,忽必烈命人拿来水和食物。送信人已慢慢苏醒过来,忽必烈对他说:“喝吧,吃吧,别着急,慢慢吃,喝。”
送信人早已饥渴难忍,大口大口地吃喝起来。
忽必烈急于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道:“是廉希宪派你来的?”
“嗯。”送信人点点头,说,“还有一个弟兄翻越六盘山时,掉下悬崖摔死啦!这是廉大人写给您的信,他嘱咐小人一刻也不能耽搁,用最快的速度亲自交给您。”
送信人说着,从贴胸的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很庄重神圣地递到忽必烈手里。
众人预感到出了什么大事,紧张地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吭一声。
忽必烈断定,封地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不然廉希宪是不会这样紧急地送来信的。他急忙从封袋里拿出信,因为心绪紧张和不平静,拿信的手有些瑟瑟发抖。
“啊!?怎么会是这样?!他们怎么能这样呀!?”
信的内容太出乎忽必烈的意料了,对他的打击太大太沉重了!他一时承受不住,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昏厥过去。
“啊?!王爷!您怎么啦!您醒醒!醒醒啊!”众人大慌,有的呼唤,有的抚摩胸口,好一阵手忙脚乱。
忽必烈看了廉希宪的信,居然变得如此失态,因极度愤怒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眼睛里泪花晶莹,眼神呆滞木讷,嘴唇剧烈颤动却说不出话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
原来,忽必烈率大军出征离开封地不久,朝廷便设立了钩考局,任命丞相阿蓝答儿和刘太平为钩考钦差,对邢州和汉中的官员进行钩考审查。二人大兴冤狱,除了廉希宪、刘黑马、史天泽少数几位资深官员以外,包括安抚使张耕和赵璧在内的所有官员,全都被革职关进大牢。已经有十几名官员被迫害、拷打致死。
天呐!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太出乎人们的意料了。大军在边远蛮荒之地征战,受苦受累流血卖命。背后却遭人暗算,让人抄了老窝。这一招太恶毒了,分明是要置忽必烈于死地嘛?!
将士们被激怒了!
不知谁气愤难遏地说:“欺人太甚!太不象话了!我们在这里卖命,他们却在后方暗算我们,这口气我们岂能忍下去!打回去!叫狗日的知道知道老子的厉害!”
“对!打回去!我们不能受这样窝囊气!王爷,打回去吧!”众将士气愤填膺,情绪激动。
忽必烈诚心诚意想帮助蒙哥治理好国家,早日完成统一大业,并没有从蒙哥手中谋夺汗位的想法。然而,却屡遭怀疑,暗算,几次险些送掉性命。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但见他牙关紧咬,目光气恼而凶狠,脸色阴沉冰冷,极为难看。他没有说话,分明是爆发前的沉默。
姚枢、子聪、郝经三位谋士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忽必烈没有把心中的恼怒和怨恨发泄出来,分明是在下硬拼的决心,一场同室操戈的悲剧迫在眉睫。
三人焦灼万分,惴惴不安。
姚枢心里很明白,在这种时候一定要冷静,方寸万不能乱。想到这里,他平静地走到焦躁踱步的忽必烈面前,语气平和地说:“王爷,阿蓝答儿和刘太平给这些官员定的什么罪名?”
忽必烈烦躁地说:“廉希宪在信上说,总共有一百零四条之多,最主要的一条,是说官员贪墨,府库钱粮亏空。全是无中生有!捏造!”忽必烈怒不可遏,像头暴怒的狮子。
姚枢说:“王爷,这时千万要冷静,一步走错,便会全盘皆输,无法挽回呀!”
“哼!他们也太过分了!你叫我怎么咽下这口气?!”忽必烈已经是忍无可忍。
姚枢却不同意他的看法,摇了摇头,说:“王爷,您想过没有,您是大汗的亲弟弟,他阿蓝答儿和刘太平职位再,胆子再大,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您呀。”
姚枢的话使忽必烈倒抽了一口冷气,是呀,如果没有蒙哥的谕旨,阿蓝答儿和刘太平怎敢这样明目张胆兴师动众整治自己?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御弟,成吉思汗的嫡孙呀?想到这里,他才真正感觉到事情的复杂和严重,心情变得黯淡而沮丧。
“汗廷的这一招儿太厉害了!”子聪分析道,“如果您和将士们被激怒,采取不理智的做法,甚至去兴师问罪武力解决,您就成了叛臣贼子,朝廷便可天经地义名正言顺地发兵征讨您。如果您隐忍下去,默不作声,逆来顺受,您的人便会被他们全部除掉,您便成了一个没有任何实力的光杆司令,只有听人摆布任人宰割。这一招实在是太狠喽!”
这时,忽必烈已从不理智不冷静中清醒过来,蹙眉说道:“这么说,真就没有办法了?本王该怎样办?”
姚枢说:“所以,说越在这时方寸越不能乱。只要方寸不乱,总会慢慢想出办法来的。”
“你们快想啊,眼下本王该怎样办才好?”忽必烈把希望寄托在他的心腹智囊上。
郝经一直在分析形势,思索对策,他似乎考虑成熟了,对忽必烈说:“殿下,我认为,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稳住他们,不使事态进一步扩大,一切等回去以后再说。”
忽必烈征询姚枢和子聪意见:“你们觉得……”
姚枢和子聪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说:“郝经说得有道理。眼下,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把事态先稳住就行。”
忽必烈想了想,说:“他们不是说邢州和汉中的府库钱粮亏空了吗?我马上写封信给阿蓝答儿和刘太平,只要他们放过这两地的官员,我愿意用我王府的钱粮,足额补齐所有亏空。”
众人觉得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这样试试了。
忽必烈当即给阿蓝答儿和刘太平写了封信,派了名办事可靠的亲军与来人一起骑两匹快马,日夜兼程,飞快送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