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後的人走上前来一步,笑著拱拱手:“好久不见,飞天。”
飞天看著他那个熟悉的鹰勾鼻,脱口而出:“成子?”
虽然已经过了两百年那样悠长的岁月,飞天还是对这个人……咳,或者说是对这个鼻子,印象深刻的不得了。
有点尴尬,飞天看看梁上一副委屈状的鸟儿子,好象虐待儿童被抓了个现行。
况且……成子摆明是正经羽族人,小鸟的出身来历只怕他一眼就看了出来。
飞天觉得真的很难堪,心里暗暗咬牙慕原带人来之前竟然不先打个招呼,好歹让他收拾下门面,再做副父慈鸟孝的表面文章出来啊。
成子的目光向上移,定定看著那只小鸟,半晌无言。
胖鸟拍拍肥短的小翅从梁上飞下来,落在飞天的肩膀上。
“这是……”成子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像是激动,又像是忍笑,还像是不知所措,与身边那个陌生人对视了一眼:“飞天,它叫什麽名字?”
“呃?”飞天噎了一下,然後轻快地说:“丹丹,名叫丹丹。”一秒钟内飞天就决定了两个孩子叫什麽名字。
蛋生拆开来用,老大叫丹丹,小的叫生生。
多好听,又方便。
成子一笑:“挺好听的,也挺上口。大名还没取麽?出壳多少天了?都吃了些什麽?”
飞天愣了一下,掰著手指头想了想:“出壳已经……四个月零七天,大名还没取……吃的什麽,嗯,太多了,记不清。”
成子皱了皱眉:“四个月零七天?”他表情有些,不,不是有些,是非常疑惑:“它怎麽长这麽大个头儿?”
不知道是不是飞天眼花,成子身边那个面目陌生的家伙好象不动声色在底下踢了成子一脚。
不过这个问题真是问得好问得妙,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
谁知道这只……嗯,谁知道小丹丹为什麽长这麽大个儿?
飞天可不知道,平舟也不知道。
小生生自己当然更不可能知道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它自己知道但是说不出来罢了。
成子凑近来看丹丹的小模样。
丹丹不知道是不是见了亲人同族,特别摆出一副挺肚凹腰的架式来,小脑袋扬得高高的,成子左看右看,突然冒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来:“一样欠扁。”
飞天看看他,成子笑得若无其事:“我抱抱它?可以不?”
飞天还没说话,成子背後那同来的人又快得让人看不清的踢了成子一脚。
不知道这一脚力道是不是比前一脚又大了些,成子呲了一下牙,站直了说:“差点忘了介绍。这是我们同族,这次一起和我来隐龙这里暂住的。他叫……”顿了一下,成子转头问了个极荒唐的问题:“你叫什麽来著?”
飞天和慕原互看了一眼,大感奇怪。
这叫什麽事儿,一路来的同族,竟然不知道叫什麽?
那人面目中庸让人看了也记不住的相貌,狠狠剜了慕原一眼,自己开口说:“我叫流。”
飞天哦了一声,说道:“一路辛苦,我真是过意不去。”
成子笑嘻嘻地道:“你不用过意不去,这个家伙天生骨头轻在家待不住,非得上赶著把自己累得七死八活折腾得不上不下才开心……哎哟!”
飞天已经不用看,也知道这个古怪的流又踢了这个明显脱线的成子一脚。
这次不知道是踢中了胫骨还是跺到了脚背上,反正看成子的表情也知道这一脚的力度一定强。
流慢慢伸出手来,声音有些低哑:“我能抱抱丹丹麽?”
飞天看看他,虽然古怪,但是这个人身上并没有危险的气息。
丹丹也是很奇怪。
明明一直对飞天和平舟以外的所有人都排斥著,像是明了自己在龙族的地盘上是个异类一样,和他们都不亲近。
就是刚才成子伸过手去摸它它还要闪,现在却是乖乖的自己跳到了流的掌心。
流有些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小丹丹的头,背,翅,指尖甚至轻轻在他的颈下搔了两下,小丹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舒服的声音,主动迎上流的手指,脑袋还在他的手腕上蹭了两蹭,一副自来熟的情景。
飞天一边觉得有些奇怪,一边也有些吃味。
小丹丹可没有主动这样蹭过他一下半下的,就算有,也是散步散累了或是不想吃青菜叶子的时候才偶尔为之,撒个娇好继续的挑食。
“叫丹丹?”流小声说,眼睛定定看著小鸟:“你叫丹丹麽?”
飞天看著流,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可是又说不上来。
“你是小孔雀……最美丽的羽族孔雀,小丹丹……”
这个人……为什麽……这麽温情啊,连飞天自己都没有这麽温情的和两只小的说过话。
接下去的事情只可以用一句峰回路转,匪夷所思来形容。
这个叫做流的家伙,居然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瓜子儿来,带著桂花甜香,拈了一颗递到小丹丹嘴边。
灵巧的尖喙叼住瓜子儿轻轻用劲儿,“喀”的一声咬破壳儿,舌尖把仁儿舔了进去,呱唧呱唧地咽下肚。
飞天有一刹那的恍惚。
爱吃瓜子儿的……行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现在这只同样爱吃瓜子儿的小鸟丹丹,真的是,行云的孩子。
是行云留给他的,一个孩子。
憨态可居又会撒泼使刁的一只小孔雀,也一样的爱吃瓜子儿。
飞天有些茫然的看著小丹丹兴高采烈,一颗接一颗的吃瓜子儿,觉得眼眶隐隐有些发热。
虽然,行云已经成了一段往事,一段时时想起时时要心痛的往事。
可是,他还有丹丹。
被命运不停捉弄的人,总在不恰当的时候相逢,又在最不情愿的时刻分离。
飞天转头眨去眼中朦朦的水气。
他并没有注意到,流似是不经意的侧转头看他。
眼睛里那种爱怜横溢,与看雏鸟丹丹时的眼光,一般无二。
平舟通常都会在午饭之前回来,今天已经迟了一会儿。
飞天看看在玉盆里蜷成一团已经睡去的小龙,现在……它就该叫生生了。昨天明吉来时,喜动颜色,说它已经差不多到了足月出壳时的状态,可以离开玉盆。平舟是不是过去找明吉问这件事情了呢?
飞天的手指轻轻触摸小龙的腹部。
妙龙髓这东西总是被消化得极慢,小龙的肚腹总是有些微凸。飞天耐心而轻柔地为它按摩顺抚。小龙舒服得无意识的蠕动著身体,更紧地依向飞天温暖的手指。
要什麽时候才会隐藏真身,化成人形呢?
旁的小龙三五个月就可以变化,生生出壳时委实太虚弱,什麽时候能强壮到可以自己能凝聚灵力化形为人?
慕原说有事情先走了,成子和流两个人坐在门外面低声说话,逗弄小丹丹。
他们只对丹丹表现出了最大的关注,对生生却只是看了一眼,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本来在心中不确定的事,现在慢慢明白起来了。
生生,不是行云的孩子。
它不是鸟的形态,羽族的人根本不想对他付出关心。
飞天多少觉得有点不舒服。
是不是有点太现实了?这两个羽族来的人……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就像是隐龙的人一样,对生生关注的要命,但对丹丹的态度,虽然不能说是不好,可也不是很好。
但是对飞天而言,它们两个是一样的。
一天一天的相处,渐渐的有了真实感。
它们从他的身体里分离出来,虽然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发生,但是,现在却越来越有那种骨肉相系的感觉了。
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十分欢快,流的笑声也爽朗悦耳,与刚才的低哑有所不同。
飞天坐在那里,定定看著玉盆。
心里微微一动,觉得……有些怪异之处。
可是说不上来哪里怪异。
许是今天见了陌生的人关系。
小龙在水盆里又换了个姿势。
远远的,飞天听到轻而平稳的步伐声。
平舟的温柔周到,在一点一点的小处都看得出来。
以他的修为本不会发出脚步声,可是他总在临近家门的时候放重脚步,让飞天一早可以听到他回来的声音。
说不上来,这种体贴虽然不会让人感动莫名,可是就象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本来荒芜的心野,一点一点的被这样的温柔抚慰抹平,春草细细吐芽绽绿。
虽然现在还没有……
但是将来,飞天想,这种温柔会填满他整个心野。
长出枝蔓,开出花朵。
会有……那麽一天。
飞天轻轻收回手,指尖微润不沾水滴。
站起身来迎出门去:“今天回来得好晚,我们有客人来了呢。”
飞天都并没有注意到,他说我们。
在这一天之前,他常常说的是,我,你。
平舟温柔的笑笑:“明吉带我去长老处取法器,小银龙或许这两天就可以行功变身。”
飞天眼睛一亮:“当真?”
平舟的视线掠过他,与站在门口的另一个人对上。
平舟的眼睛里有些微的波动,更多的是坦然和流澈。
而流的目光里,却要复杂得多。
飞天接过平舟手里的锦盒打开来看,却没有留意到身边的暗潮汹涌。
“这个就是法器?”他自言自语,然後才想起来介绍:“啊,我都忘了说。这是成子,这是流,慕原的朋友。因为怕没经验照顾不好丹丹,所以请他们来做客,顺便帮忙。”
平舟一挑眉,收回视线看著飞天,似笑非笑说:“丹丹?”
飞天脸上有点发热,自然知道他是在笑什麽。
虽然这样取名字是有些偷懒的嫌疑,可是这名字也并不难听啊。
午饭照例是小璃给做好了送来,平舟还没有再说下句话的时候,小璃气喘吁吁踏进了院门:“对不住,子霏哥哥……你们一定饿了吧,我才知道多了客人,所以又多预备了两分饭菜,迟了一些。”
平舟微笑著接过提篮:“辛苦你了。”
小璃腼腆一笑:“我先过去,回来再来取篮子。”
屋里的气氛,十足诡异。
明明是很平和的在用餐,四个人坐桌边,平舟坐在飞天左手,成子坐在右手处,流坐对面。
菜色简单却也丰富,看得出小璃是费了心思的。
拌青瓜丝,爆豆角,莼菜汤,烧兔肉,一个笋丝汤。
菜刚一摆好,各人落座。平舟给飞天挟了一挟青瓜丝:“闻著有点酸,小璃一定搁了醋。”
飞天咬了一口,就著白饭:“凉调当然要搁醋的,提味。”
成子轻轻咳嗽了一声,闷头扒饭。流握著筷子的手在停中停了一秒,忽然挟起一大块兔肉,“丢”进了飞天的碗里。
之所以说丢,是因为他那个动作极快极用力,像是生怕被谁咬了手似的,用力一甩筷子,肉落在飞天面前的碗中,他的筷子已经缩了回去。
飞天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落在他碗里的是什麽东西。
这个……
这个流真有点奇怪。这也算是布菜?
有这麽猛力不甘愿的别扭的布菜啊?
再说了,他们远来是客,他个做主人的还没有落力招呼什麽吃好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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