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残年一愣,手下灯笼里的烛光也跟着颤了颤。
“小时父皇给了幅母亲的画像与我,那画像上的女子和挽月小姐长得很像。所以……”
萧无人闻言,眉头立马就皱了起来。
“大哥,我认为……”
忘残年即刻抬手打断他,“我明白。”
他三人在萧家虽是皇子,但除萧无人的母亲是病死的外,忘残年与月漩涡身世本就不甚明朗。而在皇家,不明朗的事情若硬要求个结果,只是自招祸端而已。
萧无人当时看忘残年的神情还算释然,想他也是一时好奇,却不知道忘残年终究还是没放下。
出行
十一出行
六月中旬,宫中的侍卫仍旧穿着那套冬夏不变的鲜红兕甲,好几名恩荫上来的贵族子弟都因中暑而倒下了。
萧无人常是不见人影,朱闻几次来都没找到人,问了宫女太监没得出结果,而后就去找与萧无人相熟的东宫掌园猫大人。猫大人只是回答个不知道,却还仰着头一副很是高傲的样子。
【不就是个种花的吗?】
他愤愤地想着,趁空将头盔摘了透透气,开始四处闲逛。
前天遇上了月漩涡,给人嘲笑了一通,他见是在宫中不能太过猖狂,就任他说了;昨天又遇上了忘残年,对方一见他就是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他热得有些心烦,再看这人穿得一身清爽,随便问了句安就一溜烟跑了。一连两日没见到萧无人,心里那股奇怪的情绪便蔓延开来,使得他无论做什么事都集中不了精力。
正好过了晌午,今日当值的时间也到了,便打算到钟粹宫后面的马厩去牵匹马来跑跑。这才终于让他看到了心里所想的人。
钟粹宫后的马厩是专为萧无人设置的,并不合皇城建筑的规格,所以也没有像皇城内其他建筑一样用的是红墙绿瓦。马厩搭建得非常简单,顶上盖的是茅草,三面是砖墙,抹了一层白色的墙泥,前面的围栏也是用的最普通的杉木。
朱闻苍日过去的时候,萧无人就靠在马厩旁的柳树下乘凉,旁边放了一桶水,水面上漂浮着一柄硕大的葫芦瓢。
朱闻苍日长吁一口气,连日来的烦躁情绪一扫而光,本打算打个招呼坐过去,却发现那人正睡着,便放低了脚步声,轻轻挨在他身旁坐下了。
但向来浅眠的萧无人还是醒了。他半睁着眼,慢慢侧头看了看朱闻,又闭上眼睛,顺势将头靠到了朱闻肩上。
那令人安心的重量刚压上朱闻肩头,随即又离开了。
“怎么了?”
萧无人皱着眉头,看着他的肩膀道:“太硬了。”
“若得太子殿下允许,臣立即将这副兕甲脱了。”朱闻这才觉得有热气不断地从体内往外冒,却苦苦不得出。
“你热就脱吧。”萧无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迷糊的神色已经褪去很多了。他站起来,想要拍掉粘在衣摆上的草屑,朱闻见他朝后扭着身子不太方便,便让他停下,自己伸手去帮忙。
“你这几天都在这里?”扑打萧无人的衣摆时,有一股青草的湿润味道迎面而来。大约因为午间常有的困顿,朱闻此时有点恍惚。
萧无人指指马厩里恹恹地喘着气的三匹红马,道:“这些云河马是半月前北国进贡的,我怕它们习惯了北国寒冷的气候,夏季在这边会害病,所以中午过来往它们背上浇点水去去暑气。”
“那你应该给我说一声嘛,我一直都找不到人。留个口信也好啊。”朱闻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他和萧无人在实际距离上的确比任何人都亲密,但有时候萧无人的举动又让他觉得当初他们在连云寺达成的不是共识而是误解。
也许在萧无人心中的他,和他心中的萧无人,并不具有相同的意义。
萧无人提起木桶往马厩那边走去。“早上我都在猫大人那里,中午才过来的。我以为你会自己找来。”
朱闻闻言一愣,“你该不会是气我没找到你吧。”
“怎么会?”
“也对。”
时刻都让人觉得噙满泪水万分悲伤的马眼,在凉水触及马背的一刻舒爽地闭上了。萧无人捞着袖子洒水,两截白生生的臂膀沾满了水珠。
朱闻把兕甲卸了之后,过去替萧无人提了水桶。暂且满足于这种并不过分的幸福。
在这方圆一里之内的草地树林里,除了他们绝没有第三个人。此刻他虽然不能将眼前的人抱入怀中,但至少他们是一件事情的两个部分,是不可分割的。
他并不想打破这种宁静,但心里仍忍不住盘算要寻个时间认认真真和萧无人把话说清楚。
朱闻苍日毕竟是来自北地草原的人,很多事情都无法用南国人的眼光去体会。在他的土地上,一生的爱情往往只在一夜、甚至于一瞬就可成形,而不似这里的人,用着各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方式来慢慢塑造。这让他心中充满了不安定感。
“想什么呢?”萧无人似乎总能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不过他问得很随意,不像是一定要求答案的样子。
“哦,我在想,到了冬天就可以把挽月那丫头嫁出去了,真是令人开心的事。”
萧无人笑道:“这还是夏天。”
“是啊,还有两个季节,”朱闻苍日见箫中剑头发缠上了手腕,便伸出空的那只手替他挽到了背后,“京城的夏季好漫长啊。”
“京城的夏季是很漫长,”萧无人当时想的是这个季节朝堂上的升迁贬谪总是很频繁,有时候还会波及钟粹宫,实在令人厌烦,“提到挽月,我倒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大哥最近查挽月姑娘的未婚夫的底细,发现了一件事。”
“瑞王殿下干嘛要查伏婴师?”朱闻心底紧了一下,即刻插嘴道。
“他关心挽月姑娘,原因你就别管了。我是想说,你们家前几代还和北国有渊源?”
萧无人忽然就抬起头来,停下了手中的事,定定地凝视着朱闻。
“啊,哦,是。我家先祖原本是北国的武将,后来为支援南国反抗冷家暴政才南下的,再之后便一直留在南国了。”
萧无人再看了他一阵,也没将眼光移开,看得他心里发毛。忽然见萧无人伸过手来,却只是拿下了他头顶沾上的半截枯草。而后便又转过身继续给马淋水了。
林子里面除了马的呼吸声以及萧无人手下叮叮泠泠的水声,还有很遥远的蝉鸣。这些蝉的鸣叫像是无数的丝线织成了一张网,将这片树林与整个皇城都隔开了。
直到踏在湿草上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朱闻苍日不可抑制地撅起了嘴角。
来的是御书房的内侍,要找的却是朱闻苍日。不过后来萧无人收拾了一下,回去换了件衣服,还是跟过来了。
朱闻苍日穿戴整齐后赶过去,却一直在堂下站着,愣愣地看萧振岳和忘残年下棋。
那两人似乎一点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
另外,大殿边上,还有个靠着柱子影子一样站着的月漩涡,一脸悠然,像在乘凉。
那副棋是月族的贡品,棋子分别用红玉和白玉制成,底盘则是一块平整细致的翡翠。材质随名贵,但不怎么好看。当日月族来的白发使者是由朱闻领进来的,所以看到这副棋,他还颇有点时光飞逝的感触。
不过,若非萧无人动作快,他这一下午说不定真会就这样飞逝过去了。
萧无人来的时候见他在堂上站着,一下子便反应过来,父皇大约是听内侍禀报了他擅自褪甲的事,在殿前对他略施小惩。
“无人怎么来了?”
“没什么,听说父皇在跟皇兄下棋,过来看看。”萧无人无视朱闻苍日悲戚的眼神,绕过他行至萧振岳身边。
月漩涡见萧无人来了,便动了动身子,跟着站了过去。
“看出什么了?”萧振岳抬头问萧无人。
萧无人笑道:“观棋不语。”
“既然太子殿下来了,就到这边帮帮我吧,”忘残年伸手抓住萧无人的手腕将人拉过来,道,“殿下棋艺在我三兄弟间可称魁首,若得殿下提点,本王说不定还可以多撑一会儿。”
萧无人沉吟了一会儿,又仔细看了看棋局,道:“那我就帮皇兄落一子,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你下吧。”
萧无人执了颗棋子,“啪”一声落下去,即刻“哎呀”一声,道:“对不起,皇兄,落错地方了。”
这一子放下去,忘残年瞬间就输了个满盘。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一唱一和,不就是想让这个人少站一会儿么。”萧振岳从凳子上站起来,慢慢走回御座上坐好了,忘残年月漩涡此时也跟着恭恭敬敬地站在了堂下。
“朱闻苍日你知道朕为何要罚你站么?”
“臣知罪,下次一定谨遵侍卫条令。”
“朕让你当太子的贴身侍卫,你倒好,前两天找不到人就直接收班回家了。我本以为找到个尽责的侍卫了,没想到和前几个也没什么区别。”
言下之意,太子到处乱跑,倒是常性了。也难怪御书房的内侍一下就能找来。朱闻苍日心里虽在吐槽,口上还是沉痛地答道:“臣知罪。”
“你还有什么罪?”
“不严谨的非礼之罪。”他说的是值班时间衣冠不整的事。
旁边的忘残年听了,“噗”地一声笑出来。月漩涡的脸也有点抽。唯独萧无人一脸早已看惯的模样。
“你读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还是什么世家公子。”萧振岳有些无奈,只道,“算了,给你个机会将功补过。”萧振岳随手翻开案上的折子,瞄了一眼,道,“北国二皇子大婚,朕正打算遣人送点贺礼过去。刚才瑞王泷王来跟朕说了你家的事,这份差事交给你,正好合适。”
这话一出,下面的四个人都有些吃惊。
不等朱闻苍日开口应答,萧无人便插了嘴:“北国二皇子大婚同南国有什么关系?”
萧振岳看了看月漩涡,微微抬起下巴,道:“泷王,你来说。”
月漩涡愣了一下,而后点点头,转而朝萧无人道:“北民过了翰河,在蕲州城内抢夺粮食牲畜,后来事态扩大,两国边境将士发生了冲突。”
翰河乃是两国交界,在两国人眼中,都是一条不可侵犯的圣河。河水自极东的太白山流下,冬不结冰孟夏结,秋季水暖,春水却寒而伤骨。
原北国将军朱皇与当时的北皇弃天帝在北地一战之后,尸横遍野,红水肆流,水草不生,自北往南逐水草而来的北民便由此迅速聚集到翰河边境,最终连这块地也荒了,为求生存,终于在这个盛夏踏着翰河面上的冰南下,两方一冲突,翰河染血,冰便被热血融化了。
这件事朱闻已在朱皇的来信中了解到,当时看了信,他心底也有几丝不安。但没想到这件事会直接落到他头上。
“这种事不该找更有带兵经验的人去吗?”萧无人抬眼看向萧振岳。
萧振岳笑道:“吾儿啊,你就这么想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