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人点点头。
“没什么……如果我以后有这方面的需要,回来请教二位的……今天我先走了……”吞佛童子说完,拔腿就跑了。
吞佛走后,萧无人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下次来的,不知道是吞佛这个朋友还是朝臣了……”
朱闻瘪瘪嘴,安慰道:“不要紧,这种损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朱闻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再多的安慰也没什么用。他们以后仍会遇到同样的问题,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之后朱闻便一直看着萧无人捣鼓吃的,过了许久,雪停了,朱闻走过去摸摸萧无人的头,道:“剩下的东西我们两个吃了吧。这是什么啊?”他指了下几个褐色的星星一样的东西。
“这叫八角,蒸的时候用来提味的。”
那天两个人把一桌子的菜扫荡干净了,刚准备唤人来收拾,朱闻忽然瞳孔散大,跪到地上呕吐起来。
承诺
二十
那天之后便一直在下雪。整个天顶都是灰蒙蒙的,天底下却因为雪的反光而意外地明亮。
雪下得最大那天,钟粹宫的房檐上不断有堆积的雪“啪嗒啪嗒”地冲击到地上,从窗门望出去,只能看见一片迅速移动的白色。
但是这几日这座宫院的主人并没有回来过。正好萧振岳最近准备大开杀戒了,也懒得来管他的事,只让月漩涡着人跟着就行了。
萧无人一直都在朱府里呆着。
朱闻在快雪亭倒下那一瞬间起,他再次开始思考那些遗忘了的关于生死的问题。
如今他也并不常守在朱闻床边,更多的时候则是呆在朱府院子里,打着伞在空地上或者负手站在回廊中看被雪压垮的梨树。一人独立风雪之中,从头发到露出来的每一寸皮肤都是白的,若非灰色的勾出了人的轮廓,整个人几乎融入了某个被白雪包裹的遥远地方。
这种静立的情景,连偶尔路过的挽月也会看呆。不过挽月自知道他的太子身份后就很少跟他说话了,大概是很讨厌他但又不敢多言了吧。至于为何讨厌他,也全托朱闻苍日的福。
朱闻在秋初那几日已经明明确确地将自己和萧无人的关系说给她听了,当时还黑着脸警告她自己准备好年底和伏婴师成婚的事。
不过这件事到现在也没有开始办,倒是因为伏婴师觉得挽月和太子有些微妙的关系,而太子现在连身份都受怀疑,他有了退婚的意思而已。
朱府这两个月的访客也变少了,多少和太子受疑闹的水起风生有关。但这也免去了来访者推荐无数的人帮忙打理朱闻荒芜的庭院的麻烦。
朱闻院子里人工栽种的树在很久以前就死光了,最后顽强活下来的只有这几棵梨树,但出人意料的是,渐渐地,野草野花茂盛起来,梨树也跟着越长越好了。整座院子有了一股不经修饰的野气,意外地讨萧无人喜欢。
如今大雪压在梨树枝上,真的会给人春天来了的错觉。
“别站太久了,小心着凉。”萧无人本站在廊下看雪,身旁忽然多了一团热气,他转过头,正好碰到朱闻伸着脖子压过来的嘴唇。
在触到那两片温热干燥的嘴唇的片刻,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朱闻便再靠过来,伸手抱住他,结结实实地亲吻下来。
廊子拦下的雪花从侧面飘过来,落在两人的脚下,一地都是。时间又仿佛回到了年初两人认识不久的时候,朱闻拍开栏杆上的雪,叫萧无人坐过去,夜里红色的花灯恍恍惚惚地映衬着他的头发。
“你已经躺了半个月了。”
“是吗?”
回屋之后,朱闻让人沏了热茶,拿布巾包着茶壶,递给萧无人,说是这样可以捂暖他的手。他本想直接拉过萧无人的手来放在怀里,但那人此刻仿佛没有与人接近的意图,周身散发着一股游离于世俗边缘的清冷感。
“我躺这么久……难道就是因为吃坏肚子了?”
“不,是中毒了。”
萧无人自觉有点能体会朱闻苍日当时以为他已经死了的心情了。他避开朱闻的脸,开口解释当时发生的事:
那天他放在点心里的香料中有一味叫八角。而这种八角和含有剧毒的莽草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被混进来也很难发现。但作为调料,一般人是不会吃下八角的,所以煮出来那点量并不足以让人中毒。可惜朱闻是北国人,他们吃东西根本就不放什么香料,在八角里面混了莽草子之后,他不明所以地就整个吃下去了,这才中了毒。
那个时候朱闻苍日因为莽草中毒倒在地上呕吐不止。萧无人当时并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忙上前去扶他,谁知朱闻却一把将他推开,含糊而激动地说了几句话,才闭了眼晕过去了。
“其实一般人根本就不会直接吃八角这种东西,你吃着觉得口感怎样?”萧无人无奈地笑笑。
“还好,当时想是你做的,吃下再说,开心得根本就没注意到口感……”
御膳房的偏院离本院很远,是太子专属的地方,虽然食料齐全,但一直都没什么人走动。
偏院后面有块小小的花地,种的都是萧无人突发奇想地用来做菜的特殊材料,定期会有宫女收下成熟的食材放到储藏室里。莽草子并不是那种需要特殊栽培的毒药,只要条件合适,即使在八角地里都会长,这两者混在一起,很可能只是一个意外,查起来可能会追究一些人,但大概到最后也是一些粗心的过失。
萧无人心情虽然郁卒,但并不想因此找人发泄。
“当时你倒在地上抽了几下就不动了,嘴里还含糊地说了几句话,我却一句都没听清楚,我真的……”萧无人抱着茶壶,谨慎地抬眼看看朱闻,犹豫了片刻,闭眼道,“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就像没有尽头的痛苦已经走到我脚边一样。”
“无人……”朱闻警觉萧无人准备说什么他不想听的话,那是一种非常艰难,但又不得不说的感觉。可朱闻不知道如何去打断他。这个时候靠过去,用肢体接触来掩饰,意图实在太过明显。萧无人也会因此而生气。
说什么没有尽头的痛苦,这是他最不想想的话题。
但萧无人顿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下去了:“我这短时间每天都在看你的脸,你的头发,你的眼角,你的嘴唇,每一个地方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但一闭上眼,什么都想不起来。你说的那些东西根本就不可行,不成功。”
朱闻惊讶于萧无人真的确信了他胡乱安慰的说辞。把自己记成所爱的人,靠记忆代替两个人的生活。这怎么想都是精神有病的人才会遇上的事。
他正准备编出另一个比较靠谱的安慰,萧无人再次开口了,声音非常平淡,就像是在和他拉家常一样:“我当时就想,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谈情说爱。”
朱闻愣了一下,总算反应过来萧无人的意思。忽然一股浊气涌上心头,他蓦地站起来,他身后的凳子都跟着翻倒在地。
“但是你已经介入我的人生了。”他眯起眼来,眼神前所未有的锋利。
这是萧无人完全没有见过的朱闻苍日,这种感觉,就像面对发怒的父皇一样——他可以感觉到朱闻苍日背后掩饰着其他的东西,但不知道这样东西竟有俾睨天下的气势。那一刹那,他几乎要因为某种忽至的不祥预感而打消这几天盘旋于心中并日益坚定的信念。
朱闻趁他发愣的时候,凑过来,一把拉住他冰凉的手,道:“我一直都想牵着这只手从早到晚都不放开,但你不喜欢和人靠得太近。你是太子,南国宫廷也没什么皇权之争,所以你总是随性而行,我明白,我只有跟在你后面追,可我不在乎。就算是被你耍得团团转,我也不在乎。但你要说出这种话,我可以保证,”他忽然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说,“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放开这只手。决不。”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眶慢慢地红了,不是因为气恼,只是因为太过激动。
而就在此时,他手中那只手动了一下,反握住了他。
“我也不想放开。”
“那就不要放!”
“我没打算放。”萧无人双目迷蒙地看着他,眼里渐渐有了水色,“朱闻苍日,你听好了。就在你昏睡这几天,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你这个人不可信,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可信之处,并且越来越让人生疑。无论是你说的话,还是你对我的安慰,没有一样是真的。我竟然还去试验你说的什么记住记不住的话——我真的很难想象自己会变得这么不清醒。可惜我在这种不确信的感觉中,也能看明白你的想法。至少在某种程度上,你的行动是可以由我所影响的,你的付出我能看见。我一生是很长,长到没有尽头,但你不是,我没有理由因为自己害怕痛苦而让你短暂的一生去忍受痛苦。我不管你可信不可信,只要在我的底线之内,我会陪你走到最后。之后的事情我不想理,也不想去想了。现在,你回答我,你会不会触犯我的底线?你愿不愿意一个人变老,然后看着我一直维持着十七八岁的模样,陪我度过你剩下的几十年?”
“那之后呢?”朱闻的泪水已经滚出来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应萧无人这种程度的感情。他一直以为,追逐的人,从来都是自己。他开始真的用心去担忧他不在的时候的,萧无人的人生。
萧无人咬着牙,咽了口气。他不可能看着朱闻苍日在哭而自己无动于衷。但他又想自嘲地笑,“或许找个地方一觉睡过去吧。人都说,觉是越睡越多的。也许我可以睡到再也不用醒来。”
“那到时候你可以睡在我旁边吗?”
“看着你腐烂,变成白骨,最后连骨头都碎掉?”
“没有,那时候你已经睡着了。虽然可能有点臭,但我会用很好的保存方法的。这世上有不烂的尸骨。”
萧无人笑了,但这一笑,眼泪也跟着流下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默认了。”朱闻苍日答得含糊,只是因为他可以保证后一条,但已经触犯了前一条。
萧无人对他的要求不断地降低,而他却不断地越界。
这一刻,他也萌生了自暴自弃地不愿再去谋划将来的想法。这一刻,他所有的目的,只是想要紧紧地、一直抱住眼前的人,什么也不做。
作者有话要说: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原来云紫果然是超级官配……
争吵
那几天雪下得很大,风也不止。
房檐上被冰雪凝结的玉片因风势而被吹散,又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萧无人枕在朱闻苍日臂上,一夜未眠。
不间断地发出响声的玉片以及呼啸的风声让他觉得心惊。
这天下午朱闻苍日例行巡检去了,他一个人在房里练字。
终于将手头的事情忙完的月漩涡同吞佛童子一道找上门来。他见两人脸色不好,便让人拿来茶具,亲自沏了壶茶为二人满上,平静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月漩涡并没有接过茶杯,反倒自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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