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先生呢?”转身走入大门的刹那,筱宫凉问。
带着凉意的风刮过她的脸颊,在她的脸上擦上一抹不自然的浅红;耳侧的碎发遮挡了她的视线,但脚步却没有一点停顿。
赤司在一步以外的距离看到她的背影——可能是因为瘦的缘故,身高粗略估计有一百六十公分的少女,此刻竟然显得意料之外的小巧。
一直骄傲地仰着头,像是只凶残的栗苇鳽。
穿着有点高度的坡跟鞋,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地看前方,于是踩到路边的鹅卵石装饰带时崴了脚,但是只是身体稍微摇晃了一下,没有发出夸张的尖叫声,紧接着立刻恢复成原来淡定的姿态。
赤司的嘴角下意识地勾了一下,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闷,“父亲从下午就和筱宫先生一起去马场,大概现在已经在里面了。”
固执地使用着正式的称谓,从中完全听不到诸如亲密之类情感的存在。
筱宫凉没有对此作出回应,片刻后,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会骑马吗,赤司君?”
“曾经学过一段时间。”中规中矩的回答。
“高尔夫呢?”
一百七十三公分的身高在篮球部里或许差平均线一些距离,但是单拿出来看,也还是过得去的。像是在眼下的场合,凭借“腿长”的优势,没几步的功夫赤司已经行至和筱宫并肩的位置。
他侧目,眼神中带着些许审视,“也会一些。”
“完全是偶像剧男主角吧。什么都会,有运动细胞,长得也OK,低调而才华横溢的财阀少爷……”她顿了顿,墨黑色的眼中闪过一丝调侃,“这样的人没理由没异性缘啊。”
“……”赤司眯起眼睛,等待后续。
“按照常规,这种男生不是应该对一个平凡天真善良又贫穷的女孩一见钟情,然后在互相折磨中发现对方是自己的真爱,冲破重重阻挠终于在一起,最后Happy ending的吗?”
片刻的留白,她昂起头对上赤司略带惊讶的眼神。
那家伙对自己的话终于有反应了,这一点让持续处于被忽略状态中的筱宫凉心情稍微舒畅了些。但很快,她遭到了报应。
惊讶稍纵即逝,从少年的喉中发出一声嗤笑,“这是哪个次元的常规,莫非是看多了轻小说已经无法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了吗。”
用了言之凿凿的可恶语气。
筱宫凉被哽了一下。
然而,少女没有退缩。她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准备再战:“……或者这么说,赤司君你应该也很清楚,在你有的那么多选择中,我不是最好的那个。”
说到“不是最好的”这个形容词时,她的表情小幅度扭曲了一下,但旋即恢复了平静,道,“日本的有钱人多得是,与赤司家家境相似的家庭也不少,哪怕我常年不在日本,也知道铃木家的孙女,松下家的三小姐,都是不错的选择。”
“相比之下,筱宫家从根本上就跟你们存在着差距,既然这样,根本没有必要选择我吧。”她强迫自己微笑,努力做出友善的表情,“更何况,单从个人的角度而言,我们的性格也不是很合得来。”
赤司没有回头,没有看到筱宫费劲做出的虚伪表情,只问了句,“所以呢。”
“所以,如果对我不满意的话,单方面提出解除婚约吧。毕竟我和赤司君不一样,从小到大都是乖孩子,所以不可能违抗父母的决定。”她若有所指地说,“但你就不同了,你不愿意的事,即使是赤司先生也没有办法勉强你,不是吗。”
这些话并不是随口胡说的。
虽然之前没见过面,但是在回国的时候,她已经对这位传说中的赤司征十郎大人进行了不少调查。说是自我意识过强也好,中二也罢,总而言之,在筱宫凉的概念中,“强势”这个字眼几乎可以用来完美地描述他。
——我从不知败北为何物。
——违背我的意愿的,即便是父母也得死。
许多他曾说过的类似于这种气势的话,在当年帝光的校园论坛上流传极广,就算她知道了也不足为奇。于是入为主地形成了某些不太好的印象,再见过本人那张总是冷冰冰的脸以后,无法与之相处的印象就彻底定型了。
也是根据根据这些所谓的“情报”,她判定,自己的说服有很大可能会奏效。
毕竟她说的都是没有丝毫掩饰的真话。
但赤司的冷笑声打断了她天真的幻觉。
她应声抬头,从这个角度看去,少年面容的轮廓似乎在周围暖色调的光照下也隐隐透出柔和的感觉,连五官的轮廓都不那么凌厉了;他的左眼泛着粼粼的流光,俨然如一块澄澈的琉璃。
但声音却是和外表截然相反的冰冷。
“家境并不是选择联姻对象的唯一标准,个人取向就更不值得一提。”他稍有停顿,从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类似于不满或者愤怒的感情,一点都没有,“既然是长辈的决定,那么必然有他们自己的考量。我无权也无意改变他们的决定。”
“既然生在这样的家庭,有些事是无法自己做决定的。哪怕事实并不顺遂心意,哪怕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在身份的桎梏下也不得不全盘接受。连这点觉悟都没有的话,你果然还是继续活在轻小说的世界里吧。”
他笑了,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笑,嘴角上扬的幅度不大,总是不带感情的眉眼也弯了起来,看起来有了些人类的温度,“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奉告你一句,现实的世界,可是很危险的。”
片刻的无言。
或许说,是对方的回答超乎她的意料,让她一时间无言以对。
眼看通往建筑的路就要到了尽头,筱宫少女一直压抑的心情不知怎的,突然有些要放晴的趋势。
“看来你和我之前认为的,并不太一样啊。”她耸肩,坦然道,“好像要更成熟一点。”——以自我为中心的重度中二病什么的,倒也不尽然。
赤司回答她的是一句问句,“难道你对人生的定义就是重蹈覆辙止步不前吗。”
他在建筑的门前站定,屈起手肘,好像在等待什么。
筱宫凉起先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她就感受到了赤司征十郎的恶意。
绝对是蓄意报复吧,那家伙。为了黛前辈或者是扫除的事而暗暗不满来着。
她深吸一口气,在不远处花匠吉桑的注视下,为了不被家里人看出什么破绽,咬着牙挽上了赤司的胳膊,同时认真地说,“收回刚才的话。赤司君你非常幼稚。”
“滥用职权的筱宫桑似乎没有立场说这句话吧。”
他的表情镇静而坦然。
——喀拉。
筱宫少女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地裂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06
气氛有些严肃。
筱宫夫人作为一名来自新富家庭的非典型贵妇,除了和其他夫人一起优雅地享用下午茶以外,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偏厅里一边享受佣人捏肩捶腿的服侍,一边观赏索然无味的主妇剧场。
筱宫凉回家后经常看到的场面,便是母亲大人脸上敷着面膜,手里举着高脚杯,半倚在沙发上,而悬挂在墙壁上的大屏幕里持续发出“你为什么要抛弃我”“我是如此爱你”之类让人冷不丁听到一次就起一身鸡皮疙瘩的台词。
而今天,罕见地,筱宫夫人身着浅米色的修身套装,光从表面看,倒隐约有些事业型女性的即视感。
并且房子里异常安静。
只有佣人收拾花瓶里的植物使用剪刀发出“咔嚓”的清脆响声。
房门被从外面打开时,筱宫夫人正端坐在正厅的木头座椅上,端着一面小镜子仔细地查看自己已经足够精致的妆容。听到门的响动后,她立刻起身,身姿非常优雅,“赤司君,很久不见了啊。”
筱宫凉看见她把摊开置于膝上的原版英文读物轻轻合上放在茶几上。
少女开始觉得太阳穴在抽痛了。
十几年过去了,母亲大人的演技没有多大的进步啊。
据说,父亲在当初送她出国的时候,就提出过让母亲随行照顾的想法,但筱宫夫人以“不会说英文,去了也很无趣——买奢侈品什么的一年去几次就够了,我啊,这辈子都不想离开日本”为由,果断地拒绝了。
于是,筱宫凉在看到连“我的名字是筱宫”都无法用英文说清楚的母亲大人拿起那种有深度的东西的时候,违和感简直不是一点点。
但不能否认的是,年轻时曾经短暂地涉足艺能界,在年近四十岁后依然风韵犹存的妇人的声音像是歌剧演员一样婉转而动听。
赤司微微欠身,鞠躬致意,“打扰了。伯母。”
风度翩翩的英俊少年的问候让筱宫夫人的笑止不住地在脸上荡漾开来,牵扯起眼角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细纹。
“快点进来吧!”她对赤司招招手,眼神同时向楼上瞟了一眼,“从马场回来以后,赤司先生和凉的爸爸一直都在书房讨论会社的事呢。晚饭已经在准备了,在那之前先吃点小点心吧。”
她掩住涂着鲜红唇彩的嘴,侧目笑道,“是凉在国外的时候最喜欢的点心,在日本可是很难买到的呢。”
筱宫凉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当面打断她。
其实打从心眼里,她对母亲对赤司过于……怎么说呢,“殷勤”的态度,感到略微的不适。从理智的层面上而言,她不是不知道新富与御曹司之间的差距,通过某些上层社会的社交场合,她也多少听说过其他人对这场婚约的评价,多半人认为筱宫家和赤司家的联姻是高攀了。
虽然一开始不服气,但仔细想想,事实确实如此。
但即便这样,对方也不过是个跟她一样大的少年而已。身为长辈,亲自起身到门口来迎接来访的晚辈……难道不是有点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太低了一点吗。
——并且,以购买当季的新款奢侈品为由一年只去探望几次的筱宫夫人,怎么可能知道她最喜欢的点心是什么。
她把手中的纸袋子递给家里的佣人,纸袋抖动两声以后,不出所料地听到了母亲大人埋怨的声音,依旧是很悦耳的音调,“怎么弄成这样,真是的,这可是当季的新款,很贵的呢。”
筱宫少女抬头,就看到母亲装饰精致的指甲捏着大衣的衣领把它从袋子里拽出来,看着那排泥点的眼神满是嫌弃,“嘛,看来只能捐掉了。”说着,她把大衣塞回袋子里,“算了,过一阵子又会有新款了。我刚刚和夏川夫人定约定好了,下个月一起去一次法国呢。”
在筱宫夫人对佣人说出“拿去扔掉”几个字之前,她先一步开口:“里美,送去干洗就好了。”眼神一瞥,“那件我很喜欢。”
“而且我们家又不是从曾祖父那一代就有钱的人家,母亲你还是收敛一点吧。毕竟父亲允许的零用钱限额实际上也有限不是吗。”
“你这孩子——”
贵妇仿佛带着假面的脸立刻垮下来,努力把嘴角上提,颧骨处的肌肉随着不自然的动作不停颤抖着。
越是新富,就越是在意被人当面提及“暴发户”之类的关键词。
在虚荣心的作祟之下,筱宫夫人在平日里与其他贵妇们的聚会中都会主动为下午茶买单,以此显示自己并不比其他人低的身份。
所以此刻不难想象,被自己的女儿在未来女婿面前提起这个不能触碰的痛处,她的心情会有多么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