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历克下车,弯着手臂好让妻子扶着下来,“欢迎你来到你祖先的府邸。”
娘娘似乎是没听到阿历克语气中的得意,下了车以后,车夫约翰守在门外,并不进来,等着主人们的参观结束。
尽管外面阳光灿烂,但屋内黑乎乎的,一进屋就能闻到又湿又霉的味道。阿历克主动将镶嵌在墙壁上的烧得快没有的蜡烛点燃,一时间,才能勉强看清屋内的环境。
这件屋子并不大,可能是旁边已经坍塌的房子的侧楼。屋内几乎什么都没有,让娘娘一眼就看到了屋子的尽头楼梯处的墙体上挂着的画。阿历克见娘娘扫了那两幅画一眼,立即来了介绍的兴趣。
“亲爱的,据说这画的主人曾经是两百年前德贝维尔家的两位太太,因为画像是镶嵌在墙里面的,所以无法移走。”说着他走过去点燃了楼梯口附近的蜡烛。
跃动的灯光下,娘娘这才能看清这两位德贝维尔太太的长相。
这两幅画大小一样,其中一个画中女人长着一张又长又尖的脸,眼睛眯着,又细又长,皮笑肉不笑的;另一个女人鹰钩鼻,眼睛瞪大着,有一副龅牙齿,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样子。
尽管跟这些外邦人生活有一段时间了,但娘娘除了天天看的几张脸外,对其他人的脸还是无法清楚辨认出来的。可是眼前的这两个女人只要看过一眼,就永远不会被人忘记。
她一向对漂亮的人与事物特别宽容,丑一点的就不在她的忍受范围内了。此刻,她真诚地表现出了自己的嫌弃,“真丑。”说完便转头不想再看到这两幅画像了。
阿历克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我的小苔丝,这可是你的祖先!看来你的美貌与德贝维尔家无关,你回去以后可要好好感谢你的母亲德北菲尔德夫人啊!”
娘娘拿着手帕捂了捂鼻子,对于阿历克的调侃并未发表意见。
正在此时,屋外又响起了马车停下来的声音。阿历克与娘娘皆将目光投在门口。
果然很快,两位穿着西服带着高帽的男子进来了。
他们一见到阿历克与娘娘,便拿下帽子放在胸前。
年长一些的男子礼貌地道歉:“很抱歉,德贝维尔先生,太太,我们迟到了。”
面对对方是绅士的时候,阿历克一般在这个时候都会表现得很宽容,以凸显自己的道德也足以堪当以为绅士,“噢,先生,没关系,请不要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说着便对娘娘介绍,“这两位是伦敦蒙特贝利亚建筑事务所的建筑师……”他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瞟了瞟他们。
年长的男子立即反应过来,“噢,先生,夫人,我叫裘德·伊万斯,这位是我的助手,史蒂芬·威尔逊,我们是受你们所托过来设计房屋的。”
年轻的名叫史蒂芬的男子微颔首。
阿历克转头询问娘娘:“亲爱的,你想要一座怎样的庄园?”
这话问娘娘简直是白费,她哪里知道建筑方面的东西?于是她挑挑眉,将问题抛回去给他们,说:“就让经验丰富的两位建筑师先生决定吧。”
阿历克觉得娘娘挑眉的样子也十分诱人,于是不顾外人在场,朝娘娘的脸上响亮地“叭”了一下,揽着她说:“我的宝贝,这是你的庄园!你倒好,什么也不管了,就任由我为你瞎操心!”说完他朝裘德·伊万斯点了点头:“请伊万斯先生一定要将这里设计得漂漂亮亮,钱可不是什么问题。”
刚才这两位绅士被阿历克忽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裘德·伊万斯毕竟是阅历丰富的人,他微愣了一下,便重新露出微笑,“好的,先生。”
至于史蒂芬·约翰逊则看着娘娘被阿历克亲了一下的姣好侧脸发呆了一会儿,直到阿历克不悦地瞪着他,身边的上司尴尬地清了清喉咙,他才清醒过来,脸红耳赤地移开目光,低下了头,一副羞涩的样子让娘娘忍不住好奇地看了几眼。
这会儿阿历克的脸更黑了。
返程的路上,有别于来时的亲密,阿历克一直没说话,以此表示自己现在很生气。可他极力想引起注意的小妻子却优哉游哉地扇着手中的扇子,似乎没注意到他的情绪,自顾自地待着。
阿历克忍了又忍,还没引来妻子的关注,终于憋不住了,开口就质问道:“苔丝·德贝维尔!你刚才为什么要特意去看那穷小子?他比我英俊吗?”
娘娘扇着扇子,不搭理这个醋意正浓的丈夫。
“你心虚了吗?被我说中了?”有人不依不挠地耍泼。
娘娘暗叹了一口气,对还在襁褓当中的奥斯顿感到丝丝担忧,如果他也像他爹一样……想到这,她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打起精神哄好这个真当自己是小孩耍泼的丈夫。
她张嘴,刚想说话,马车忽然一个颠簸,猛地停了下来。
阿历克暴躁地将头伸出外面,见到了自己的仆人正骑马拦着马车。
还没等阿历克咒骂,那仆人便急急汇报道:
“先生,您的老丈人德北菲尔德先生出事了!”
阿历克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回头看车内的妻子,与抬起眼的她两两对视。
☆、第26章 心长满了油
德北菲尔德·杰克死了,就死在他一生最钟爱的酒堆里面。当取酒的仆人发现他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这个可怜的酒鬼连身体都僵硬了。
孩子们围着酒窖入口,听着下面传来的母亲德北菲尔德太太断断续续的哭声,谁也不说话。
“丽莎,我们是不是以后再也并不能和父亲说话了?”盼盼忽然问。
以前德北菲尔德太太总是将老杰克的心快长满油这事挂在嘴边唠叨,大家听得多了,早就对父亲的病情习以为常,但老杰克仍旧是酒照样喝,照样每天晚上醉醺醺地坐在酒馆里让大家去寻,日子照样过着,谁又会想过又有一天老杰克真的一睡不起了呢?
丽莎此时的心很难过,有种说不出的苦与涩,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身旁的人离开。听到盼盼的话,她很久才回过神来,然后慢慢“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老杰克活着的时候,也许并没有多大的价值,孩子们想起他们的父亲,也只有那个经常酗酒,在清醒的时候拉着那匹名为“王子”的老马摇摇晃晃去集市贩卖蜂蜜的男人。他很懒,也很虚荣,但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挑起了家庭的全部重担,养活了他们全家,而这个男人,却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丽莎这般想着,眼睛酸酸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我现在就想他了……”她忍了又忍,最后终于大声地哭了出来,“爸爸……爸爸……”这样的哭声特别容易感染人,马上,盼盼与素素都相继哭了起来,就连男子汉阿伯拉罕也转过头,倔强地抹去无法控制的眼泪。
在这些小孩子当中,也许连丽莎这个因掉下楼梯而穿过来的外来者,也不一定真正明白死亡这个沉重的词意味着什么,他们只感觉到心里很闷很难过,意识到以后这个家真的失去了父亲,这件事比以前母亲唠叨的要严重多了。
德贝维尔老太太摸着公鸡的手一顿,抬头眯了眯几乎完全失明的眼睛,问:“是孩子在哭吗?”
葛罗比也听到了小家伙撕心裂肺的哭声,连忙答道:“是的,奥斯顿少爷哭了。”
德贝维尔老太太低头,重新抚摸着手里的公鸡,在葛罗比以为老太太只是随便问问的时候,老太太又疑惑地发问:“他是不是饿了?为什么就一直哭个不停?”
葛罗比想了想,沉重地回答道:“是夫人的父亲过世了,丽莎小姐与阿伯拉罕少爷都伤心不已,奥斯顿少爷醒来找不到熟悉的人,也许是害怕极了,女仆们怎么哄都没法哄住他。”
“他的父亲母亲呢?”
“先生早上的时候就跟夫人出去了,”葛罗比说,“不过我已让人去通知了,他们大概晚一点就回来了。”
“真是可笑极了!”老太太气得手在发抖,“竟然将这么小的孩子放在家里,他们自己却跑出去玩!实在太可笑了!”
葛罗比不敢出声。
老太太气了一会儿,听到小家伙还在哭,声音甚至已经开始有些破音了,让老太太心里不禁泛起阵阵涟漪。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忍住,朝葛罗比命令说:“将少爷抱下来让我瞧瞧。”
葛罗比得令,立即转身出门去将哭得快抽过去的小家伙抱下楼。
小家伙很任性,脾气也大,见不到妈妈与跟妈妈有相同味道的人,连女仆将温好的牛奶放到小嘴边都拒绝喝了,只是一味地哭,小鼻子一抽一抽,漂亮的蓝眼睛蓄满了晶莹的水滴,让看到的女仆们心疼极了。
葛罗比推开门,女仆们赶紧站起来朝他颔首,葛罗比的心思全放在可怜的小家伙身上了,直接从女仆的臂弯里接过小小的他,带着他去他的奶奶那里。
葛罗比进门的时候,老太太正好洗完手,听到了声响,她的脸朝门口的方向转去,上面有掩盖不住的担心以及第一次接触孙子的忐忑。
葛罗比小心翼翼地将小家伙放到老太太的怀里。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见到陌生的奶奶,小家伙在被奶奶抱过去的瞬间止住了哭声,湿漉漉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上方的老人。但这个好奇只是暂时的,很快小家伙似乎又想起了消失的妈妈,又张开嘴大哭了起来。
“去将那边五斗柜里面的东西拿过来。”老太太朝身边的女仆吩咐道。
“是的。”
女仆打开柜门,见到了里面放置着的唯一一个木盒子,上面已经积了不少的尘埃,看来很久没翻动过了。
女仆将木盒子取下来,重新回到老太太身边。
“打开盒子,我记得里面好像放着一个音乐盒……”老太太说着,暗淡的眼里似乎染上了一丝怀念。
女仆果然找到了音乐盒,“要转一下吗?我的夫人。”
老太太的声音有些低迷:“转吧转吧……”
随着女仆转了几圈钥匙,音乐盒开始“叮叮咚咚”地响起来了,是贝多芬的《月光曲》。优美的旋律在屋内缓缓响起,伴着的是音乐盒上的跳芭蕾舞的木偶随着音乐而悠悠转圈。
小家伙哭着哭着,目光便慢慢被会发声会动的木偶给吸引住了,渐渐止住了哭声,眼睛随着木偶的转动而动。跟随而来的女仆见状,赶紧将手里的奶瓶递给了老太太。老太太的手触碰到了暖暖的奶瓶,微微愣了一下,才摸索着接过了奶瓶,在女仆的帮助下顺利让小家伙含着了奶嘴,他的小手覆在老太太的握奶瓶的手上,无意识地吮…吸起来。
老太太抱着软软的小家伙,心里感到了一股久违的满足感。在优美的旋律中,她的思维渐渐放远,脑海里浮起来过去的那些记忆。
小小的阿历克抱着一颗皮球跑进来,稚嫩的小脸漾起得意的笑容,“妈妈,这是爸爸给我的生日礼物。”德贝维尔太太弯下腰,笑着摸摸他凌乱的短发,“好孩子。”阿历克低下脸,有些羞涩,她的丈夫就站在门口,笑着看着他们。
老太太的嘴角微微弯起,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
只是后来却……
老太太的笑一下子收住了,神色有些悲哀。
“啊,啊。”小家伙吸了几口都没喝到奶,不由得哼了两下。
身旁的女仆连忙扶了扶老太太的手,让奶瓶举高一些,小家伙重新喝上奶,小脚一晃一晃,眼睛重新回到了会发声的音乐盒上。
老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