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警卫说:“请进。彩子在里面。不过,仙道他们还没回来。”
流川心中有点失望,也有点释然。
这样也好,见面徒增烦恼。
中年警卫把他领进大门,来到一间办公室,彩子背对着门站在后窗前,听到声响,转过身来看到他,愁容一展,高兴地说:“是流川先生啊,真是难得。”
流川看着她欣喜的神情,心中没来由抽痛了一下:“松本先生,你好。”
距上次在医院看到她,他第二次觉得自己选择离开是对的。
中年警卫说:“彩子,我到机场去了。”
彩子点了点头,神情担忧地看着他出去。
流川觉得,彩子他们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但他这个外人没必要知道,于是开门见山地说:“我和我表哥明天要去上海了,所以,来向你们告别。一直以来,承蒙照顾。”
彩子很不舍地说:“我听弥生说过这件事。唉,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不过,上海的环境可能会好一点,五月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仙道他……他还没回来。”
“和松本先生说了也是一样的。麻烦松本先生代我转达谢意。那么,我就不打扰了。”
彩子这时好像很想找个人说话,紧张不安地说:“仙道他……是两点从西安上飞机的,半个小时前就应该到重庆了。可是,都现在了也没到。”
流川感到自己的心猛地一沉。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彩子这样失态,也许是关心则乱。
他终于明白,那时在重大的教学楼里,他为什么会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原来是仙道出事了。
不会真的出事吧?
他还是没办法相信。
彩子美丽的脸上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这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他乘飞机外出,我都会提心吊胆,怕他出事。可他还是喜欢乘飞机,说快,不会浪费时间。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简直是拿他的命赶时间。”
她说着说着,终于泪流满面,用手捧着脸哽咽起来。
流川看着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上前安慰她。
他没有立场可以安慰眼前这个女子。
何况,这时的他自己也被打倒了。
是啊,那个人是可以在举手投足间影响到一个城市,但他也只不过是个血肉之躯,如果飞机失事,他也一样会变成碎片,再也拼凑不起那阳光一样的笑容。
流川的心这时扭成一团,每一次呼吸都困难得要命。
他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说:“松本先生,仙道先生他……不会有事的。我要走了。”
彩子松开捧着脸的手,眼睛红肿地点了点头:“谢谢。保重。”
流川没有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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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站在空无一人的庭院里,仰头望着天空。
高墙外四角的天空很高很远,他现在的心,就像个断线的风筝,飘飘荡荡地悬在天上。
如果仙道真的出事了,怎么办?
但他还是觉得,那个人是不会轻易就死的。
那样,他们的相逢就没有意义了。
这样的信念没有来由,至少可以支撑着他走回去。
他定了定心神,向大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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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出了大门,往来时路走。
就在同一时间,一辆车从另一个方向开了进来,停在大门外的空地上。
流川就要走过街角,离开空地,他听到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叫他:“流川!”
他心中一抖,转过身去,只见仙道正以小跑的速度向他走过来。
突然之间,街上的店铺、来往的行人,乃至南烈说到的在这街头巷尾潜伏着的特工,都不存在了。
天地之间,对流川而言,只剩下一个信息:这个人还活着。
不管将来怎么样,至少他还活着,这比其他的任何事都重要。
仙道看到流川身影的那一瞬间,泪水忍不住涌出眶来。
好像劫难余生的人是流川,而不是他自己。
他走到流川跟前,对流川说:“我还活着。”
流川看着他的脸,不知说什么才好,点了点头,良久才说:“太好了。”
“我想一定能赶在你离开之前,回到重庆,终于做到了。”
“太好了。”
“在飞机上,差点要跳伞时,我突然记起了你弹的《黄河》序曲,我想,听过这种音乐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死掉。果然,飞机脱险了。”
“太好了。”
流川觉得除了“太好了”这三个字,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仙道看着他:“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请说。”
“你们去上海,可以不乘飞机吗?”
“为什么?”
“虽然我自己很爱坐飞机,却不大放心自己喜欢的人乘坐飞机。可以吗?”
“我们已经买了船票。”
仙道呼了口气:“太好了。”
虽然他们都知道,在这个时代,就是没遇到飞机失事,也还会有其他活不下去的可能。
但避免了一种危险,就像是得到了一个承诺。
就会觉得彼此都可以活到……那一天。
流川眼前浮现出彩子刚才痛哭失声的表情,他这时何止悲喜交加,简直是百味杂陈。
他和仙道之间,似乎只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但只要想到大门里的彩子,这个距离就无形中被无限拉大,大到看不清他们的未来。
他说:“我要走了。保重。”
仙道点了点头:“保重。五月后见。”
流川没有再说什么,在仙道的注视下转过了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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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黑了,这时候,大街小巷传来了断断续续的爆竹声。
这是流川在国内过的第一个旧历新年除夕,也是他在重庆的最后一个晚上。
三井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做了好几样菜。
这时的他,真正有了点长兄如父的味道。
三井打开一瓶葡萄酒,酒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如同这时充斥在流川心底的离愁别绪。
三井倒了一杯给他:“枫,来,我们干一杯。”
流川拿起酒杯,问:“为什么干杯?”
三井想了想:“为在上海的新生活干一杯,怎么样?”
“好啊。”
一饮而尽时,流川突然想,仙道现在在干什么呢?
应该是和他志同道合的妻子,同生共死的战友们一起庆贺除夕吧。
今天他大难不死,又逢传统佳节,实在值得庆祝。
他也想为仙道干一杯。
别的就交给时间去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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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2月1日清晨,三井和流川站在开往上海的客轮甲板上。
终于要起航了,轮船发出三声汽笛声,舷梯也被吊了起来。
那很长很长的汽笛声,震耳欲聋,像是和这座城市作最后的告别。
刹那间,码头那边的天空被乌烟染成一片漆黑。
轮船慢慢向中心河道驶去。
许多送别的人仍然留在码头望着它,继续挥着手,向离人告别,
渐渐地,朝天门码头,不,整个山城重庆,在他们眼前变得轮廓模糊。
流川转过身靠着栏杆,闭了一下眼睛,不想让三井看到自己就要盈出眼眶的泪水。
他不能确定将来会怎么样,却也忍不住的想,当春天来时,会不会和仙道在另一个城市重逢。
(第一部:重庆篇完结)
总第十九章
更新时间2004…4…22 7:28:00 字数:4390
(十九)
2月4日清晨,三井和流川在吴淞口下了客轮,踏上了上海的土地。
他们站在码头上,三井东张西望着说:“枫,真的会有人来接我们?”
“舅舅说的,这里公司的负责人会来接我们。”
这时,一个和三井年纪差不多的青年和一个中年粗壮男人匆匆向他们走过来,青年说:“两位是不是重庆来的流川先生和三井先生?我是天丰百货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池上,田岗总经理昨天有急事去了南京,要下午才能回来。我先送你们到住处休息。”
三井打量着这个自称是池上的青年:“慢着,你怎么证明自己是天丰百货的人?”
流川一怔,不解地看着三井。
三井低声对他说:“上海不比重庆,以骗术为生的人比比皆是。谁知道他是不是想骗我们行李的瘪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流川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三井笑了笑:“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三井对池上说:“池上先生,你既然是总经理助理,应该知道天丰百货在全世界有几家分店吧?”
池上想了一下:“109家。”
三井点了点头:“答对了。”他侧头对流川说,“枫,你恐怕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流川回以“那又怎么样”的神情。
三井继续说:“那么,我再问你,以去年为例,上海这家分店的营业额占天丰公司总营业额的百分比是多少?”
池上说:“0。9%。”
三井拍了拍手:“看来你真的是天丰百货的人。这个数据是不对外公开的,我也只是无意中听舅舅说起过。池上先生,刚才有点失礼,见谅。”
池上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三井先生谨慎一些是应该的。正如你所说的,上海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小心一点为好。”他对身边的中年男人说,“老王,帮两位先生把行李拿上车去。”
在车上,池上说:“十月中旬,安西先生到上海时,曾说起你们两位。说三井先生能言好辩,流川先生不太爱说话。因为是初次见面,我刚才也担心自己会认错人,三井先生一开口我就知道没错了。”
三井说:“见笑了。对了,池上先生,天丰百货目前在上海的生意怎么样?”
“不太好。现在国内的经济相当不景气,民众的购买力也很弱,零售生意实在是不好做。而且,竞争又激烈,另一家实力相当的百货公司一直想挤垮我们。”
“以天丰的财雄势大,会怕屈屈一家国内的百货公司?”
“不,永新百货也是侨资。”
三井似乎想到了什么:“哦,你说的那家澳侨开的百货公司。”
池上点了点头:“不愧是大记者,什么都知道。”
“只是有所耳闻。”
三井看了看流川,这个流川家的二公子,好像对自己家族的生意一点也不关心。
流川看着晨曦中的上海,从沿途经过的街道可以看得出,上海和重庆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里和纽约的差别已经不是那么明显了。
不愧是东方第一大都市。
但这个城市还是缺了点什么。
或者说,缺了一个人。至少这三个月内都不会有。
他呼了口气,对自己说,不能再这样想了。
他和三井好好地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田岗为他们准备了一套地段和环境都很不错的公寓。
这可能是安西事先嘱托过的。
所以,三井和流川也觉得满意。
傍晚,流川还在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