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他?”
“没什么,”迹部笑起来,觉得自己真有些神经质了。
走出大厅,大概是晚上九点过。沙滩上人却还是多。熙熙攘攘的打闹声合着阵阵波浪涌过的哗哗潮声,一直连绵不断。
右手被他捏在掌心里,夏树抬起头看天空。
夏威夷是个渡假的好地方。它的夜是种半透明的青,像闪了微光的深色瀑布。上面悬挂的那些小星星,光芒闪亮、清澈,却遮掩不了背后苍穹的深沉与寂寥。就如童话里的飞行员,对他来说,漫天的星星不过是夜空的点缀。不像小王子,他一直焦急地等待头顶上那颗只属于自己的星星,仰望星空,等待它的出现。那是他的家,他要回去。
有很多个时候,夏树感觉自己和小王子其实差不多。孤零零的待在沙漠里,满怀希翼等待自己的那颗星。
她觉得自己是能够回去的。
所以,即使是最想家的时候,她从来也没哭过。她只是在心里拼命地告诉自己:他们过得不错,过得不错。
可在教堂里把手递给迹部的时候,她还是哭了。
那一刻,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她已经差不多快一年没见到她。
夏小树的妈妈是很普通的上班族。她很平凡,无论长相还是工作。她总买不了最好的东西给女儿,也不能花太多的时间陪她。她不懂流行,也懂不了小孩子心里所想的。
她能做的,看上去似乎永远很少。顶多就是每天清晨那顿早饭;晚餐;天气热了会买几根雪糕;过生日了会给礼物;打雷了会抱着她睡。
但长大了后,她已经不再和妈妈睡一起了。总是回自己的房间。也不怎么待家里吃饭了。总是有朋友约她。
人慢慢长大、懂事,渐渐变得不再恋家。然而,总还会有些特殊的时刻,那一霎那,或者几秒,思恋的情绪会发疯似的从心底涌出来,如狭窄泉眼里的汩汩清水喷薄而出。
那个时候,她克制不住的想要见她。因为明白永远也见不到,所以想念更加浓烈。
于是,她抑制不住的哭了。宣誓的时候,她回过头去找。多希望能找到那个生养了她足足二十年有余的人。她想看看她的表情,看着女儿嫁人时她的脸上会挂出怎样的神色。大概是会笑得合不拢嘴。
夜空里的星象经常变化。她分辨不出哪颗是哪颗,却还是喜欢目不转睛的看。就像现在,她坐在沙滩边,脑袋斜过去靠到迹部肩上。心底她曾不只一次的问,很想知道妈妈会不会喜欢迹部。今天她又问了。
然后她忍不住,几乎要哭起来。
“你渴不渴?”突然迹部问她。
夏树直起身子,站起来,“我去买吧。”
她飞快向远处的冷饮店跑去。迹部转过头,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苍茫夜色里。
“两杯西瓜汁。”夏树对卖冷饮的店员招呼一声,低下头拿钱,却尴尬的发现,钱包在迹部身上。
店员兑好果汁时,夏树正站在原地有点窘迫的发呆。身旁伸过的那只手帮她付了钱。
“你一个人?”那个头发金颜色的女孩子付了钱还帮她端着西瓜汁。
“不是,”她指指远处的沙滩,“他在那儿等我。”然后接过那两杯果汁。
女孩子点点头,再不说话。
走了一小段路,突然金发女孩递过去自己房间的副卡,问她,“他对你好吗?”
“嗯?”夏树盯着她好奇的看一会儿,不解,“什么?”
“我说,”她重复一次,“他对你好吗?”
“他对我很好。”夏树点点头,眼神疑惑的看她手里递过的房卡,“你干什么?”
“这是我房间的副卡。”
“你什么意思?”夏树有些恼火。
“你不觉得好奇?”女孩子顽皮的眨眨眼睛,笑笑,“那盒双色冰淇淋。我怎么知道你爱吃?”
“我告诉你的。”夏树不愿再理她,转过身径直朝前走。
“哦?”她笑起来,拉拉她手臂,“你真的告诉我了?”
“……”
夏树犹豫起来。慢慢回过身子看她。
到底提没提过?
眉头皱起稍微回忆了几秒。
没有提过。突然她想起来了。
“所以,”女孩子直接把房间副卡揣进了她衣兜里,“你会来找我的。”
真烦!
夏树撇撇嘴,回过身时,一眼看见了正前方的宫崎与结成。
一瞬间,她有些窘迫。
那个女孩放东西进她衣兜里,被他们看见了?
可是宫崎只朝她点点头,飞快上前拉那个金发女孩子站到了附近的椰树下。
“她跟你说什么了?”结成走过去帮她端西瓜汁。
夏树犹豫一下,伸手小心摸摸自己怀里她房间的副卡,“刚才,”顿了下,继续,“她借了我钱买冷饮。”
说完后,她有些沮丧,觉得真让那女孩子猜对了。
搞不好她真要去找她。
蜜月之旅(四)
结成帮夏树端了没几步,突然停住了脚。因为迹部就站在对面。他面色看上去不大好,隐约带了点惨白。
走过来接过结成手里的冷饮,迹部点头笑笑,“谢谢。”
在结成返回身找宫崎时,他问夏树,“怎么了?”钱包放他这,刚才迹部想起来了。
“没什么,”夏树摇摇头,对他说,“刚才我忘了带钱,那个女孩借给我了。”
“请你吃冰淇淋的那个?”迹部当时目光沉下,抿一口西瓜汁,语气平淡地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夏树还是摇头,“就说钱不用还了。”然后没端饮料的那只手悄悄揣进衣兜里,捏捏那张质量尚好的房间副卡。
迹部抬头看了会儿夜空,半响后问她,“要出海吗?我们租条船出海。”
“明天吧,”夏树低着脑袋,也轻啜一口西瓜汁,摇摇头,“今天没什么心情。”
轻轻地‘嗯’一下,迹部搂着她往回走。
电梯门关的时候,犹豫几秒,迹部又问,“她真的没说什么?”
“她……”夏树有些踌躇。若是迹部看见那张房间副卡,会有怎样的反应?
大概是会气得脸色发青。说不定会立马找上门理论。
她不希望他生气,于是只轻描淡写的笑笑,“她没说什么。就问我什么时候要吃冰淇淋。”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夏树眨眨眼,指指他,“如果我想吃,你会给我买。”
迹部笑起来,轻轻抱住她,眼睛一眨不眨的问,“那你想不想吃?”
“不想,”夏树很老实的摇摇头,举起手里没喝完的西瓜汁,“我只想喝这个。”
迹部又笑。
那夜稍晚的时候,大床上夏树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最后小心坐起身,垂着脑袋盯着身旁睡得正熟的迹部望了好半天,终于轻轻翻下床。惦起脚尖摸到客厅,弓身从沙发上堆着的裙子里掏出那张副卡。
迹部睁开眼时,一偏头就瞟见了半点不怎么亮的灯光从门缝里打进。
他坐起身,探过脑袋费力的看外面。隔了点距离,隐约瞄见他的夏树正站在沙发旁发呆。
他想走过去看看。下床的时候,就见夏树似乎扯了什么东西。然后将手里的一团纸扔进了沙发一侧的垃圾桶。
等夏树转过身要关灯时,迹部慌忙躺回床上,闭好眼睛。
第二天一早,夏树模模糊糊睁开眼,发现床上只她一人。
头脑有些恍惚的坐起来,身子有气无力靠到床那儿,叫,“景吾,”
偌大的套房里,没听人应声。
夏树呆坐了好几秒。‘嚓’地一声,脑海里猛一道闪电劈过。那张副卡!
蹿下床,飞快奔到客厅,夏树跪到地上,手有点抖的将垃圾桶反过来。‘哗’地几声响过,垃圾桶里所有纸屑全落到了地板上。
她垂着脑袋,死咬嘴唇有些慌的翻找散在地上的废纸。
没有,还是没有。
那张副卡,不见了。
夏树慢腾腾站起来,心里有点害怕。
是迹部拿走了?
肯定是他。这个套房,除了他们,不会再有人踏进。而打扫房间的工作人员不会放着垃圾不管,只揣张房卡离开。
几乎一瞬间,夏树心里没来由地慌起来,顾不上换睡衣,只随手披件浴巾就往楼下冲。
若她没有记错,那女孩是住倒数第三楼。
她穿着睡衣不顾形象的奔下楼梯。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因为就在倒数第三层,她数到女孩房门前时,其实压根用不着数。金发女孩房门前已经站了四个人。
有三个她都认识:宫崎、真田、真田女朋友结衣。
至于剩下那位,他的侧面非常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宫崎转脸看见她,一瞬间脸上神色十分复杂。动动嘴唇想讲点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怎么了?”夏树站过去,门口的真田自动让道。转脸以一种半审视的眼神打量她。
夏树不解的看他几秒,转头往房间里瞧。迹部和那个金发女孩正隔了点距离站在沙发一侧。
“景吾,你……”夏树走过去,话音未落。就听身后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那人还顺势拍了拍手,“很好!你老公很不错!”
“嗯?”夏树转过头看他。
那副硕大纯黑墨镜下的一张脸,是她只见过三次的。但那三次,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夏树撇起嘴,不怎么高兴地回过头,盯着迹部一旁的金发女孩,挑眉而言,“你到底要干什么?”她有些生气,“你为什么要……”
话未说完,身后戴墨镜的男孩子飞快走过来,拍着她肩膀,声音轻挑地说,“这跟他没什么关系。”手指迹部,“回家问问你老公,问问他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你!”夏树有些恼怒。侧头狠狠剜一眼讲话的人,转脸再看金发女孩,半响后,瘪嘴,“没你这么开玩笑的!”
迹部有些诧异。原以为夏树会转头问他:到底怎么了。
可是她没问,就只指着那女孩,讲一句,玩笑开过火了。
女孩子歪着脑袋瞧瞧夏树,身子一斜靠到沙发背上,捋捋金黄的头发看她,“就是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可是夏树没理她,只拽了迹部衬衫就要走,“走!景吾,我们回房间,不用理他。”
迹部没说话,任由她扯自己衬衫往外去。
上楼的时候,隐约听见走廊上传来真田小女友的声音,“弦一郎~我们请姐姐一块儿出海吧~”
回到房里,少爷再忍不住,拉夏树坐到沙发上,问她,“你认识那个人?”
“……认识。”终于她还是承认了。
“他是……男的?”迹部问了句废话。
就在刚才,无论是夏树还是戴墨镜的男人,他们称呼女孩子都用的人称代词:“他”。
很明显,那是个男的。
于是,少爷此时的心绪可谓是乱成一团麻。异性情敌的可能性终于消去了。不过,同性情敌却更让他生气。尤其是对方男扮女装,居然还将自己的房间副卡硬塞给夏树。
他到底要干什么?
“幸好你把副卡扔了。”叹一口气,迹部轻轻抱住她。
“我……”一时,夏树有点窘迫,诺诺解释,“其实我没想拿它,当时端了西瓜汁,而且他……”
“他说请你吃冰淇淋,”迹部替她说下去,“引起了你的好奇。”然后唇贴在她脖子那儿,亲亲,“他为什么扮女装?”
“他喜欢开玩笑……”夏树要哭了。开什么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