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丰上至傅东平,下至群臣都对李若飞又是深恨又是恐惧又是好奇,李若飞这个名字之于宁国简直就是恶魔。有人甚至去谢溪府上闲谈打听,谢溪只笑不说话,想起那个在战场上攻势如电的身影,傅怀川势在必得的狂热眼神,笑容不由得添上几分落寞。
傅东平为迎接平南王李若飞定于八月初十在朝阳坛举行盛大的仪式,不仅文武百官出席,连靖丰城的百姓都可观礼。
下人告知傅怀川这道旨意时,傅怀川正陪同李若飞在府中花园闲逛。
傅怀川笑道:“你让老头子一下失去两个好儿子,他可逮着机会大大折辱你一番了。”
李若飞答得简单:“只要不杀我就行。”
傅怀川饶有兴趣地说道:“不光老头子,朝野上下想杀你的大有人在。你现在可不是朗国平南王,只是个质子,要杀你易如反掌。”
李若飞居然笑了笑,道:“有你四野王在,谁敢动我?”
傅怀川道:“难得见你这般识趣。”
李若飞笑嘻嘻的摘下傅怀川随身玉佩,随手往假山石上一摔,碎玉四溅;又折下一根竹枝,照样往假山上扔去,竹枝却毫无所伤,道:“道理就是这样。”
傅怀川苦笑道:“可我那个玉佩价值千金。”
八月初十清晨,朝阳坛四周水泄不通,百官严阵以待,傅东平端坐高台。
傅怀川莫名的紧张,直到看见李若飞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下——只见李若飞白衣散发,面容清冷,褪尽了杀伐峻烈,气质有如明月初辉,千山暮雪,缓缓登上那三百多阶汉白玉台阶。
一时群臣惊诧,太子傅崇源更是一脸迷醉,竟无一人为难于他。
傅怀川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实在没有理由为他担心。这小子是最懂得生存之道的人。保护色层层叠叠,战场上狡诈狠辣,呼贝楼初见浮滑轻佻,兵败后能屈能伸,朝阳坛上一派谪仙风范,不知他还有多少面貌未曾示人,想到此节,傅怀川心头火热,下腹隐隐发胀。
走向帝座前,李若飞低头下跪,声音清朗:“朗国平南王李若飞,觐见皇上。恳请皇上允我为质子,以表朗国友好之意。”
姿态谦恭之极,傅东平却感到愤恨以及深深的无力感。
寻常人家若遭逢杀子仇人,即便不能杀之而后快,起码也不用做这等官样文章,李若飞就跪在自己面前,可又能拿他怎么样?傅卓群同样沦落在千里之外敌国手中。
一国之君也有这许多的无可奈何,傅东平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日光下,发根已是苍雪一般:“平南王言重了,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国贵客,望你在靖丰住的习惯才好。”
仪式结束后,李若飞正式由傅怀川“照顾”,住进了四王府。太子怅然若失。
四王府中鸣泉苑设计精巧,回廊暖阁,曲径通幽,更有一池碧水,满树繁花,傅怀川笑问:“住这里行不行?”
李若飞满足的叹气:“这就是我攻打你们的原因。”
傅怀川道:“你还真是直接。难道你看上什么东西就去抢?天底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李若飞摇头道:“不一样,你们需要从我们手里得到的东西太少,直接去边境交换就可以;而我们要的东西太多太重要,不流血不打仗根本得不到。”
傅怀川淡淡问道:“颜冲羽呢?也这么想?”
李若飞不答,突然说道:“我饿了。”
傅怀川吩咐下人就在鸣泉院的花厅摆饭,陪他一起用餐。
因刚回靖丰,傅怀川应酬甚多,两人从未同桌共食,而路上李若飞伤势未愈,也只听大夫之言,以清淡为主,今天是李若飞住进王府第一次午膳,傅怀川亲自吩咐膳食房精心准备了几个菜。
菜是龙井虾仁、清蒸鳜鱼、火踵神仙鸭、口蘑茭白,素什锦,玉湖莼菜汤,还特意为李若飞准备了烤羊腿。
却见李若飞以风卷残云之势,风驰电掣之速,根本不论这些菜肴如何精致如何独特,一顿大嚼,狼吞虎咽。
吃完放下筷子,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很礼貌很优雅的说道:“我吃饱了,你慢用。”
傅怀川苦笑:“这道龙井虾仁,是取用上好的明前龙井,采其芽尖,浸泡梭河之中最好的白虾做成。色若翡翠、清香扑鼻,深合‘且将新火试新茶,诗洒趁年华’之意。”
“清蒸鳜鱼不必多说,因你重伤初愈,为你补气用。鱼身上的牡丹花雕,就花了我府中御厨半个时辰。”
“火踵神仙鸭是取用瑶华火腿踵和麻婆鸭置于大砂锅内,密封,用文火炖煮三个时辰,原汁原味,鲜香丰腴。”
“玉湖莼菜汤又称鸡火莼菜汤,用玉湖莼菜、火腿丝、鸡脯丝烹制而成。莼菜翠绿,火腿绯红,鸡脯雪白,色泽鲜艳,滑嫩清香。”
指了指残留的七零八落的烤羊腿:“色美、肉香、外焦、内嫩、干酥不腻,比之李曈宫中御厨,怕也不遑多让吧?”
眯起眼睛,道:“这些你都吃出来了吗?”
李若飞摇头:“但是很好吃,我吃得很饱。”
傅怀川只恨不能掐死他,唇边却展开一个危险的笑容:“吃饱了而已?”
李若飞疑惑的看着他,再次强调:“我真的吃饱了。”想了想,补充道:“谢谢你!”
一片风流,尽被雨打风吹去。
傅怀川无力的挥挥手表示此事到此为止,提起筷子就着他剩下的菜肴扒了一碗碧粳米饭。
一个时辰后,君安接到一个相当无聊的命令:调查李若飞的饮食习惯。
檀木雕花的大床,铺设细软的湖绣被褥,李若飞睡得很熟,足够的休息对伤势恢复有好处,所以看到阳光洒到床前,李若飞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迷糊中感觉身后有目光凝注,传递出黑夜一样的压迫感,李若飞立刻清醒过来,却继续保持匀净的呼吸,突然弹起身来,一把掐住来人的咽喉,顺势将他扑倒在地。动作流畅有效,迅猛敏捷,全身紧绷,充满一触即发的攻击力,就像一头全力出击的豹。
定睛一看却是傅怀川。傅怀川被他压在身下并不反抗,眼神黑黝黝的闪动着欲望。李若飞松手站起身来,却被傅怀川一脚钩倒维持原状。李若飞右手紧了一下,青筋浮出手背,脸上却笑着,“我不知道是你。我肚子饿了,想吃早点。”
傅怀川声音低哑,道:“我大哥,当朝太子傅崇源刚刚来过,你猜猜他来干什么?”
李若飞道:“我猜不到,这是你们宁国的事情。”
傅怀川冷笑道:“这么多年他从未来过我的四王府,今天居然一大早来和我闲话家常。傅崇源想见的人是你。”
翻身压住李若飞,贴近他的脸,低声道:“我大哥有断袖的毛病。”
耳边是灼热的呼吸,傅怀川的坚硬已抵住自己的小腹,李若飞太阳穴突突乱跳,怒得几乎一口血呕出,却笑道:“好极,你大哥有毛病,你没毛病,傅东平改立你为太子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傅怀川大笑,眼神中充满激赏之意,拉他站起,直视他的眼眸,道:“今天放过你,却不是因为你说的原因。你可知道,早在两年多前呼贝楼上,我就想得到你。”又道:“我去二哥府上有事,你若无聊,就自己在府里逛逛吧。”
说罢转身而去。
看到傅怀川暗色锦袍的一角消失于门口,李若飞脸色苍白,却嘴角上翘勾起一个倔强的弧度。
第八章
靖丰城郊试剑场是傅东平为贵族子弟试演武艺专设的场所,分为箭术、马术、对战、战术演示四个专区。因宁国这些年战事频仍,试剑场颇为热闹,很多新生将领的都是从这里选拔而出。
不过今日下午却热闹得有些异常,原因在于试剑场多了位不速之客李若飞。
一个时辰内,几乎全城的贵族子弟都齐集试剑场,无论是不是习武出身。更有颇多胆大的名门淑女也坐着马车混了进来,莺声燕语响成一片。
李若飞身着月白色锦袍,坐下一匹乌骓,腰悬弯刀,独立于箭术场内,神情自若,只看其他人等射箭,却不下场。
突然一小队人马冲进场内,领头的正是安远侯薛成隽,年方十七,却有百步穿杨之技,向来称霸箭场。堪堪要与李若飞相撞时,方才勒马,脸色倨傲,问道:“比一比?”
李若飞一笑,道:“正有此意!”
两人下场,早有下人摆放好箭靶、吊线铜钱等物。
薛成隽稳稳托住随身所携的鹊画弓,跑马距箭靶约三百步处,搭上凤羽箭,左手如托重山,右手如包婴孩,回身连环射出,瞬间十箭均正中靶心,再跑近百步,又是三箭,全过钱眼。登时场边喝彩如雷。薛成隽绕场致意。
那支小队中的红衣少女,高兴的满脸通红,又叫又笑,大喊“大哥好棒!”,一派天真可爱。
李若飞随手拿了弓箭架上一副硬弓,挂上箭壶,壶中插三支白羽箭。乌骓马蹄翻盏,疾风般奔驰而出。却见他奔到箭靶后,离薛成隽约五百步处,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竟一箭射向红衣少女。
场外人人惊呼出声,薛成隽眼疾手快,拉开弓弦也是一箭射出,两箭空中相撞,解了红衣少女之危,李若飞原地不动,又是一箭,射断了薛成隽的鹊画弓,紧跟着第三箭仍是直奔少女,这三箭猝不及防,势若奔雷,少女避无可避,只吓得紧闭双眼,俏脸煞白,只听见剧烈的风声从耳边擦过,随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姑娘,没事了,请恕在下唐突。”
睁眼一看,李若飞含笑看着自己,手心里卧着一只明珠耳坠。
少女伸手取过耳坠,触碰到他的掌心,掌心覆着一层薄茧,感觉到微热,忍不住心头鹿撞。
李若飞五百步外射落耳坠,射断薛成隽的犀角所制的鹊画弓,无论是准头还是力道,都远胜薛成隽。
薛成隽脸色阵红阵白,撇下断弓,飞奔出场。
红衣少女踌躇半晌,掉转马头跟随而去,却又回头大声道:“我叫薛猜猜,你要记得我!”
场边一众女子眼神热烈,直盯着李若飞,议论纷纷,有的道:“这样貌真不似蛮族呢,瞧着比那个赵孟旭还要俊美几分。”有的立刻啐道:“你瞧人家那箭术,赵孟旭那小白脸哪里及得上他一半?我看也就四王爷能和他比肩了。”又有补充说:“二王爷也很斯文俊秀呢。”便有人遗憾道:“若他是宁国人就好啦……”有一个薄怒道:“为何不射我的耳坠?偏射薛家小姑娘的!”又一个突然害羞道:“哎呀,他看过来啦!”
远处傅怀川笑道:“二哥,你看他如何?”
傅刑简有一双灰色半透明的眼睛,蒙着薄雾一般看不清喜怒,只见他亦笑道:“我看他野性难驯,到哪里都容易引发战乱,这种性子,你可要当心。” 虽是笑着,眼底却有种洞察世事的冷酷之意。
傅怀川道:“他这种人,天生就是被众人仰望的,我这辈子要的就是让他仰望我。”
傅刑简转头看着傅怀川:“即便毁掉,只怕他也未必会臣服。他让我想起雪豹,最骄傲的野兽,宁可咬烂自己,也不会让人得到它美丽的毛皮。”
此刻场上又有动静,谢流持枪入场,道:“谢流请教阁下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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