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得一声爽朗长笑响起,一条紫色身影由不远处湖石後疾速掠出,几下起落,已是翩然落身於亭中。却是一个锦衣紫袍的贵气男子,刚一站定,便对著亭中素衣男子朗声笑道:“好灵敏的身手,不愧为当年毗罗教白司掌司啊。”
素衣男子微一皱眉,抛下手中碎石,淡淡笑道:“原来是瑾王爷驾到,恕射月有失远迎。”
来者正是大理国瑾王段凤鸣。
段凤鸣闻言笑道:“不知者不怪……可惜我这份见面礼却让你给逃过了。”言毕又是一阵大笑。
“王爷如此厚礼,射月可不敢受。”
素衣男子淡笑答道:“既然光临鄙教,还请王爷移步议事殿中,射月这就去禀报教主。”
说完便要引路离开,却被段凤鸣伸手拦住:“射月,我今日可是特地为了侬智高的事前来相谢。便容我在这亭中与你多聊两句都不成麽?”
“王爷言重,除去侬智高并非射月一人之功,王爷要谢也该谢过教主才是。”射月敛容正言:“何况……射月与王爷似乎也无话可聊。”再不多言,蓦地拂衣转身,竟从湖面飞掠出亭,但见一袭月白素衣翩然扬起,映著湖面粼粼波光,仿如凌波飞仙,顿时把段凤鸣看得痴了……
眼见又要让射月逃开,段凤鸣心中一急,忙地也是一个飞掠,紧跟著追出。过了湖面,眼见前方一袭月白身影便要消失林间,段凤鸣不及细思,随手折下身侧一朵曼陀罗,疾向白影射去。他深知凭著射月功力,料想这朵花枝必是击他不著,但能暂阻其行程而已。不料想,却听得前方一声闷哼,一抹素影颓然倒地。段凤鸣心中一惊:“怎会避不开?”
疾步上前,但见射月正自勉力想要撑起,却又忽地抚膝倒下。方才明白,原来花朵正撞在射月膝上,虽无枝刺扎伤,可段凤鸣一时心急运力掷出,其劲力竟是不小於一般铁石相撞,顿时伤了膝部筋骨。段凤鸣心中大悔,急忙上前,伸手搀扶。却被射月一个拂袖推开。衣袖扬动,段凤鸣忽地瞥见射月臂上一片的青紫,细看颈口脖项,亦是伤痕隐现,心中一惊,知道这绝非适才碰伤。想来射月原就负伤在身,难怪连一朵小小花枝也避不开。
想到臂上颈口尤且如此,还不知身上是何等不堪,段凤鸣心中一阵惊痛,蹙眉急问:“谁干的?”
射月抚著膝,瞥向腿旁残花,冷冷一笑:“飞花伤人,果然好功力啊……花尤在此,王爷又何必明知故问?”
“不是这个,我是问你身上的旧伤哪来的?”
段凤鸣气急追问。
射月闻言眸中一黯,随即撇开了头,冷冷道:“除了王爷的赏赐,射月还哪来的旧伤?”
段凤鸣目中精光一闪,射月片刻的神情已是尽落眼底,心下顿时了然:“又是他,对不对?”
射月微一蹙眉,不予作答,抬手作了个请式,淡淡道:“请恕射月腿脚不便,无法再为王爷引路,这便请王爷自行前往议事殿罢,到时自会有人通报教主出迎。”
段凤鸣已是明白,心下不由一阵疼痛,蓦地扶住射月手臂,柔声说道:“跟我回王府去,自今而後,我必疼你怜你,绝不会再容许任何人如此地糟蹋你。”
第十七章 杯酒情难断 未卜此生缘
段凤鸣已是明白,心下不由一阵疼痛,蓦地扶住射月手臂,柔声说道:“跟我回王府去,自今而后,我必疼你怜你,绝不会再容许有人如此地糟蹋你。”
却见射月一声闷哼,猛地推开了段凤鸣的扶握,皱眉轻抚着适才臂上被碰之处。段凤鸣见他如此,心知必定又是自己大意,不小心触疼了他的伤处,想到如此轻握尚且令他疼痛若此,当初受伤时又该是何等痛楚的光景,心下抽疼万分,语气更是坚决:“离开这里,跟我回去。射月,我段凤鸣在此发誓,今生必以真心相待,生死不弃。”
射月微微一怔,眸中柔光一闪,随即又被一片冰寒骤然扫去,忽而仰天一阵大笑,挑目斜斜睨视着段凤鸣,仰首道:“王爷把射月当成什么?女子么?玩物么?几句甜言蜜语便想哄骗回府了?”忽又冷笑一声:“可惜,锦衣玉食非我所求,锁入金笼亦非我所愿,恐怕射月要令王爷失望了。”
段凤鸣闻言,轻声一叹:“只怕最主要的还是为了那人罢。”忽又摇头苦笑:“也不知你前世究竟欠了他什么,今生竟要如此偿还。”
眼中怜惜无限,语声更加轻魅摄人:“当真不给我一丝机会么?”
见他兀自纠缠,射月一个蹙眉,正待不理。忽听得一人阴郁声音由林中冷冷传来:“王爷中意,尽管带走。”
两人闻言俱是一惊,侧目看去,但见林中一个玄衣男子正自昂然步出,却不是孤光是谁。
孤光行到二人跟前,向段凤鸣拱手问了声安,又低头望向倒地的射月,徐徐道:“难得瑾王爷喜欢,射月,你这便随了王爷回府罢。往后你教中事务我自会派人接替,你也就不必再挂心劳神了。”语声疏疏淡淡,竟好似平日随口吩咐琐碎教务一般。
二人闻言均是骤然震住,射月更是怎样也料想不到孤光竟会出此言语,多年的痴恋相伴,身心俱付,而今换来的居然会是被他当作物品一般掷弃推送么?孤光,你怎会忍心若此?抬首间,射月疑惑惊痛的眼神对上的却是孤光的清冷无波,眼中竟是寻不出一丝一毫的留恋与愧疚……刹那间,身子仿若被抽空一般,似乎听到了体内有物碎裂的声音,阵阵冰寒刺骨袭来,整个人更是禁不住地微微颤抖,竟是浑身虚软,再也撑不起来……
半晌,射月眸中的飘忽终是渐渐凝定,抬首强牵起一丝浅笑,深深地望着眼前毕生的爱人,轻声应道:“教主吩咐,射月敢不从命?”语声微顿,又转头向段凤鸣淡淡道:“既然教主心意已决,射月亦无话可说,这便随王爷回府去。”
段凤鸣闻言大喜,眼中一亮,不敢置信地连声催问:“射月,你当真决定了?真的愿意跟我回去?不再反悔了?”
射月淡淡一笑,轩眉道:“我毗罗教中之人应承的事,何曾有失约反悔过?……只要王爷不嫌弃,射月自然会随王爷回去。”
段凤鸣欣然笑道:“梦寐以求,怎会嫌弃?”当下扶起射月,问道:“有什么要拿的么,我这就让人替你去打点。我们今日便走,可好?”
射月摇头一笑,清声道:“射月孑然一身,走便走了,也没什么可打点的。”忽又转头看了孤光一眼,道:“只是……我与教主毕竟共事一场。此番离去,重重相隔,怕是再难见面。王爷可否容我们杯酒话别,就当替射月了了心愿。”
段凤鸣点头笑道:“这是应该的,只是此后也未必就不能见面,你要回来随时都可以。”
射月淡淡一笑,垂眸不语。
片刻,已有侍人备酒亭中,段凤鸣扶了射月坐定,侧目看了孤光一眼,笑道:“我去林中散散心,你们且慢慢聊。”言毕,一个飞身跃出,已是往湖对面林中纵去。
亭外湖光涟涟,亭中壶酒一盏。
清风徐徐拂过,本是甚为凉爽,但却吹得亭中二人阵阵透骨寒冷。
片刻无语,半晌,但听得射月媚声一笑,纤腕轻拂,已将石台上的酒壶掠于手中,抬手半揭了壶盖,俯首轻闻,一阵酒香扑鼻而来,“倒是上好的醉明月。”射月轻声笑赞。随即抬手为自己和孤光斟满了眼前杯盏,美目流盼间,已是举杯相邀,绵绵目光投向对面沉然不语的阴郁男子,甜甜笑道:“今日一别,往后怕是再没这般机会举杯共饮了……难道教主还不愿为射月展颜送行么?”
孤光冷冷看着面前清媚男子,缓缓道:“瑾王爷对你情真意切,你跟了他,从今往后自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前途不可限量。总要比屈身于毗罗教中好上千倍。”语音一顿,又道:“也难得你能想通……日后在王府,要好好保重自己,一切……重新开始罢。”
射月静静倾听着这熟悉清冷的嗓音,心底竟是说不出的留恋,声声珍重,如刀似剑,割得心头生疼。
秋波一转,忽地媚声大笑起来:“说得好,射月当真感激教主眷顾之情。”纤腕微抬,清声道:“容我敬酒三杯,射月从此拜别。”
看着孤光冷锐的双目,举酒唇边,徐徐道:“酒一杯,射月谨祝教主从此宏图大展,事事顺意。”
语毕,纤腕轻翻,已是杯尽。
素袖轻拂,又是斟了满杯,微笑道:“酒二杯,射月祈愿我毗罗教如日永昌,平安兴盛。”话音一落,又是酒尽杯空。
再次续杯,缓缓执起第三杯酒,射月黯然轻叹,若有所思:“酒三杯……酒三杯,敬我们今生缘了……自今而后,恩断情绝,再无牵挂。”语落,眸中泛起盈盈水光,轻阖双目,仰首举杯,已是泪坠盏中,甘醇美酒和着涩苦心泪在口中混出异样滋味……
听得他离语声声,孤光也自心中一黯,见他三樽酒尽,也是端起面前杯盏,缓缓一饮而尽:“以此回敬,望自珍重。”
射月凝眸痴望,看着孤光举杯尽饮,听着他叮咛珍重,竟是再舍不得撇开眼,仿佛一但错开便会是千年之遥。忽而眸中异采涟涟,清媚无尽,翩袖伸手道:“孤光,时辰不早,我这便要走了,你过来扶我一把,好不好?”
孤光见他神色楚楚,又想到他腿脚不便,微一颔首,起身靠近,扶住了射月双肩。却见他忽地伸臂搂上自己脖项,凑近吻来,软热相贴,酒香阵阵,孤光也不由一阵迷眩,缓缓迎入回应着,正陶醉间,骤觉射月口中顶来一物,不及防备,已然吞咽下喉。心中大惊,忙地一把推开射月,瞪目看去,却惊见一丝暗红细流正自从射月口角缓缓淌下,射月亦已是软伏桌面,微微颤抖着,只一双妙目兀自痴痴凝神望来,恋恋不舍,神情凄然。
孤光浑身一震,疾步上前搂了射月,急搭脉象,不由大惊,“是绝心散”。转头看向桌上酒盏,想起他适才揭盖闻香,心中已是了然,心知此毒无色无味,霸道异常,一旦施用,行家亦是难以分辩,非到毒发绝不会令人觉察,然而一旦发作,虽有解药亦是无济于事,饶是孤光擅长毒术,此刻亦是束手无策。
见得孤光惊急之态,射月媚然一笑:“你终是为我心急了么?”忽又敛笑轻叹,幽幽道:“你狠得下心将射月送人,射月却狠不下心……离你而去呢。你既不喜我以身相伴,那今后……射月便以魂魄相随,辅你助你,陪你伴你……可好?也不奢望你梦萦魂牵,只盼你哪天念着我点,便来梦中寻我片刻,射月也就心满意足了……”
孤光怔怔听着,心中已是哽咽,紧紧搂着怀中奄奄一息的丽人,低声哑道:“你若是不愿跟段凤鸣回去,我也不会勉强,既答应了他,又何苦如此。”
射月清亮的眸中已是神采渐涣,微微喘息着笑道:“教主所命,射月……岂敢不遵?……射月当初只答应……跟他回去,可并未言定……是死是活,……王爷若是要人……教主只管将我尸首交与他便是……”
语毕,已是气喘不止,再说不出话,只凄然无助地望住了孤光,半晌,微微抬腕,抚上了孤光清瘦的脸颊,浅媚轻笑:“射月……终,终是舍不得……与你……同去……”余音飘散,凄笑半凝,纤腕已是徐徐垂下……
孤光骤然惊痛大呼,脑中闪过他最后话语,方始想到,适才射月顶入口中的正是“绝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