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灭明大笑:“小姑娘,江湖中的事,没你想象中那么清楚。很多事情,根本不能分是外人还是内人,懂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未央其实是个江南女子。这无关外貌、出身或行为,而是一种潜意识中的心理状态。复杂而华丽,曲折而清纯。
相对来说,澹台灭明的心理就复杂许多。在他的身上看不到太多的地域限制,也许无论是九重城还是魅影,都无法束缚他太多吧。
此刻,澹台灭明和江未央就坐在江边的石头上,看着平静如许的江面发呆。
并非无事可做,他们只是在等人而已。
到现在为止,江未央还在疑惑,她怎么会和澹台灭明这个家伙凑在一起的?虽然早听说他的心性变化莫测,但居然能与之前还信誓旦旦要杀的对象走在一起暂时和平相处,这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出来的吧。
悄悄把遮在眼前的斗笠沿往上顶了顶,微侧头,不意外地看到那张悠闲自得的面孔。那双晶亮的眸子,正专心看着垂在水里的钓杆。颇有几分姜太公的味道。
没错,他在钓鱼。不知道打哪找来一根长线,绑上随地挖出来的蚯蚓就往水里抛。看架势是有模有样,不知道的人还当一身短打打扮的他真的是个渔夫呢。
江未央知道,澹台灭明其实不若表上看来那么天生贵气。他的掌心有厚厚的老茧,也是天生不得闲的人。不过不管他在做什么,。江未央都希望,他能一直安静下去,千万不要来捣乱,因为,她现在等着的人,将对她未来的行事,有重要的影响。
十
从日出到日落,眼看十五的圆月已经从东边山沿慢慢爬起,江未央的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你等的人没来。”那边,悠闲自得垂钓的拿人,近乎自言自语地道。
江未央沉默了片刻,咬牙:“他一定会来的。”
“你介不介意我生堆火烤烤鱼?我想我的晚餐已经足够了。”
“随你便。”头也不回地回答,江未央心里压上一块大石头。
不久之后,火光燃起,江未央这才发觉,天已经全黑了,而自己,又冷又饿。
又过了一会,空气中飘散着烤鱼的香味,江未央几乎可以听到就肚子在咕噜咕噜地唱戏。然后,一只看起来香香甜甜很好吃的鱼递到她的面前。
“为什么给我?”下意识地接过鱼,却不解他的行为。
“我高兴。”露齿一笑,继续低头专心地烧烤。
必须承认,澹台灭明的手艺只是一般,勉强能吃而已。真想不到这个盛名久传的人,居然连走江湖的基本能力都不全。
“很难吃是不是?”那边,啃了一口鱼后,澹台灭明有点无奈地笑,“我可不擅长做这种事。尤其是如果有人在这上面下药的话,我连勉强要吃下去的心情也没有啊。”
“你说什么?”
“你没发觉吗?有人下药啊。不过无色无味的软骨散不是这么用的。”
话音未落,足尖在地面上一点,如水中游鱼般优雅流畅的身影,在江未央眼前划过,迅速地没入岸边的树林。不久之后他提了个人,施施然走了出来。
“有多少人知道你在这里?”顺手把人影抛在火堆旁,澹台灭明问。
“只有一个。”
“是他吗?”
注视火光下扭曲着一张显出痛苦神情却无法出声的人,江未央微微摇头。
“可是他居然躲在林子里放药。虽然软骨散的确是靠空气流动传播的,可是江边风那么大,能起什么作用?这位宵小,你说对不对?”
那人瞪突了一双眼,眼中似乎有无尽的惊惧,只苦于全身穴道被封死,无发出声而已。
“你有没有兴趣审一审?”
无言地走上前,抽出匕首贴近那人的面颊,江未央点开那人的哑穴,道:“谁派你来的?”
那人把目光移至江未央身上,不言。
江未央不废话,手腕稍倾,锋利的刀刃便切入那人脸颊,划开一道口子,鲜红的液体很快地渗透出来,“别考验我的耐心,我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那人似乎未见过如此残酷的手段,一时不敢相信。沉默后,他突然道:“你不该回江南,你只会带来麻烦。”
“你凭什么这么说?”江未央不解。
“你只会给我家主人带来很大的麻烦。你怎么不死在北方?”
“这么说来你不过听命于人而已。”江未央听不得如此的诅咒,“你主人是谁?”
“哼!”一哼,那人颇有骨气地转过头。
“你不说我也知道?”阴狠一笑,心思转过数回,答案已经不言自明了。“只有一个人知道我回江南了,只有他会派人。”
“你……”眼见那男人眼中突然现惊骇,江未央手下不留情。手指飞点中,哑穴再度被封,然后,匕首一挥,半声惨叫也无法发出的人,就这么去见了阎王。
半身衣服被喷的血液浸透,映得江未央的面孔更是白得吓人。她提着人头,沿着江边急驰而去。
“性子真急。”一边,澹台灭明嘀咕一声,跟了上去。
这里是金陵古城,江未央从小长大的地方。这里所有的道路,她都熟悉得一如自家的厨房。
夜色中她在街道、墙壁、屋檐上跳跃飞驰,纤长的身影如一支开弓不回的箭,笔直地朝西南方向而去。若非澹台灭明身法够快,要追上盛怒中全力飞驰的人,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这个地方,澹台灭明曾来过几次,所以依稀还记得,这个方向过去,住的可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某个大家族。如果资料没错的话,那里的人,与江未央交情匪浅。
——这下子,有好戏看了。澹台灭明一边思忖,一边紧跟着那条在前边领路的身影。
大家大户大宅院的布置大多类似,藏在中间的,除了主人房,便是闺秀小姐的居处。
此刻,小姐房中,灯火已灭了。黑暗中,传出细微的肉体摩擦声和压抑不住的轻呼狂喘。良久以后,声音才渐渐低了下去。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世间最令人脸红心跳神魂颠倒欲仙欲死的事情莫过如此。可是,在一个大家闺秀的闺房里,怎么会传出这样的声音?何况不久之后低低扬起的对话中,既有女子娇脆的语调,也有男人粗重的声音。
“……你真的派人去了?”那男人带笑意的声音响起。
“……那还有假?”慵懒的女声中,带着几分得意。
“你就肯定杀得了她?她的武功并不比你差。”
“我又没叫人与她面对面硬拼。躲在暗处下药,而且是无色无味的软骨散,她再厉害也得完蛋。”
“你还真得下得了手。她可是你的好朋友呐。”
“她不该回来的。早死在北方不就好了?回来也只给人添麻烦。除掉她我才省心。”
“最毒妇人心这句话送给你是最合适不过了。”
“你不就喜欢我这一点吗?啊?”呵呵低笑中,女人的手不知道该移到什么地方能够,勾起男人的粗喘。
“你还要啊?还不满足吗?”
“你这些日子才来看我几次?这点怎么可能让我满意?来吧,你不想要吗?”磨蹭磨蹭磨蹭,蹭出满天的欲火。
“你啊。外表还看不出有那么淫荡。”轻笑中,男人开始反客为主。送上门的肥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一时间,房间里再度充斥男人女人合作出的音响。
等到声音再度平息。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后。
似鸳鸯交颈要沉沉睡去,屋子外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谁?”一声低喝从房里传出。
“老朋友,出来见一面吧。”与其说是冷静不如说是冷酷的声音,从胸膛中一字一句地吐了出来,“我在院子里等你。”
不久后,院子里,面对面站着两个女人。
一身难装不辨雌雄的,是一脸冷静到底面无表情的江未央。半身被血染透的衣衫,无形中散发出刺骨的煞气。她的对面,站着面若春花,衣饰略显凌乱的女子。
“好久不见。”淡淡的声音,从江未央口中吐出,“我在江边等你很久了。”
“我派人去找你了。”女人微微一笑,眨眼间风情闪烁,“你没见到?”
“我记得我约的是你,不是旁人。”
“我忙。”
“忙得连老朋友也顾不上看一眼?”
“你得体谅我的难处。”
“那好,送你个礼物慰劳慰劳。”手一扬,提在手里的黑布包袱滚落在女人脚下,包袱皮散开,现出一颗人头。
女人收起唇边的笑,低头看了人头一眼,抬头直视江未央。“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了。”面无表情地点头,浑然不觉贝齿轻咬下唇,“算我错看你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直说。你不该回来。以你现在的身份,不该回来。”
“我无过无错无罪,凭什么不能回江南?”
“我知道你无过无错无罪,但是,在众人你就是罪犯。与你扯上关系,有损我的名声。而且,你死,更有利。”
“有利?对谁?”
“对某人啊。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
江未央被那四个字激出阴毒的表情,杀气瞬间弥漫在她清秀的脸上。“他是谁?凶手是谁?”
“我可能告诉你吗?”女人摇头,现出一丝讥笑。
“既然如此,被怪我不客气了。”江未央缓缓抽出长剑,剑尖直指向女人。
“就凭你,能把我怎么样?今天就让你命丧我雷府。”女人同样抽出手中的兵器,遥指江未央。于是冷月微光中,小小的院子里渐渐笼罩上一层厚厚的杀气。
女人的战斗,出乎意料地迅捷和凶狠。
冰刃在空气中几乎未曾交击,快到几乎看不到剑影的层层残像中,只有阵阵绝不留情毒辣的致命的招式。
剑动,影动,风动,血动。
错身而过后,两人背向而立。风吹过,撩起江未央的发丝,和着他额头缓缓流下的鲜血,粘在她的颊边,粘成艳丽的文身。
“他到底是谁?”江未央的声音嘶哑无力。
“你以为……我会出卖我的情人吗?咯咯咯咯…………”怪笑牵动胸腹肌肉,女人腹部裂出一道深及内脏的大口子。血如泉涌,狂喷而出,眨眼间染红女人全身。女人颓然倒下,眼看已是不治。
江未央收剑,走到女人身边凝视,一时百感交集。这个女人这个八大世家中雷字世家的大小姐,这个与她并称江南四大女公子的“雷火剑”雷梦,这饿曾是她最好的朋友,能让她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她手上的人,就这样倒在自己剑下了。难道她的情人,会比朋友来得更重要吗?
不知道答案为何,大敏锐的感觉提醒她,有一道令人不快的目光,从雷梦的房间投射出来,落在了她的身上。这目光的主人,会不会就是她一直想找却找不到的,那个杀人凶手。
雷梦的房间,无灯无火。可以俯视院子的窗台上,坐着一条人影。
旁观两个女人的决斗眼看着方才还与自己抵死缠绵的女人在利刃之下阴阳相隔,他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事实上,被他杀死或因他而死甚至为他而死的女人已经够多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会怎么样。反正女人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值得太费脑筋。
他只是看着,然后在心里再次为女人出手的狠毒送上诧异聊表心意而已。没想到他的身后,会传来一个带笑的男声。
“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