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仪没有想到这么快,可是又知道去了那边对晓晓好。心里一团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怔怔地。
☆、第十四章 (上)
晚上的时候,董瑜知道了他们要走,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平心静气地说:“他对晓晓倒是上心。”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单从他在医院耽搁这么久,守在粟晓身边就知道。馨仪没有做声。
董瑜并非蛮不讲理是非不分的人,这几天虽然对唐淙沛仍旧没有好脸色,可至少当着粟晓的面没有由着性子来。而且他那样一个人,绅士得不得了,她冷眼旁观了几天,也没见到一点仗势欺人飞扬跋扈或者强势霸道的纨绔气。偶尔她不经意对上他的眼睛,总会忍不住想,这样一个人,几年前又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渐渐地倒是愿意相信他也是上心了。
她们在粟晓隔壁的卧室里说话,董瑜四处看了看,忽然记起来了,问:“这几天你睡在这儿?他睡在哪儿?”她本来是无心的,可是馨仪一时却回答不了。踌躇了一下,才含糊说:“在晓晓那儿。”
董瑜是何等通透,又是从小看着她长大,只比她大十几岁,这么多年相依为命,说不是母女,早已比母女还亲密,待她亦姐亦母。只看她这样子,忽然就明白了。她顿时不由得急怒攻心,忍无可忍,一迭声说:“他凭什么?卑鄙无耻,只会仗势欺人!难道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以为他是谁?他怎么回回都这样,只要看见了你就昏了头!他想要就要,他把你当什么了?他难道忘了他有……”她顿了一下,却依然不甘心,愤愤不平地说:“馨仪,你不能再像上回那样由着他,不清不白的跟他在一起。这回他是不是又拿晓晓威胁你了?他连生病的晓晓也不放过,还拿来算计——他既然是晓晓的爸爸,他还能不给晓晓治病不成?晓晓要你,他又能有什么法子,他能要晓晓不要妈妈?我看他也未必忍心……”倒是只顾着不能让馨仪再一次受到伤害,既然说开了,索性一直说了下去。她当年接到那个电话,在上海见到躺在病床上即将手术的粟晓时,什么也没有说,这么多年馨仪不提那些事,她也不问。然而她终究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多年的沉默一旦找到了缺口,便躁动急涌而出。
馨仪起初涨红了脸孔,只觉得难堪。可是渐渐却又没有任何感觉了,像是麻木,又像是无动于衷,只是钝钝的。阿姨说她由着他,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仿佛她从来就没有拒绝过他。或者是那时候的他太强势,或者更多的究竟是她没有用力去拒绝。只是稀里糊涂的,又像是木然,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那样。即使再亲密如母女,这时候对着阿姨,那些话还是说不出来的。她低着头,忽然呐呐地说:“阿姨,他不是坏人……”
董瑜又急又快说了一通连自己都不大记得的话后,听见她的声音,终于顿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这样敞开来说,对她何尝不是又一种伤害。顿时不管不顾发泄后满肚子的不平没有少一点心里也没有任何快意,只是怅然。她忍不住叹一口气:“馨仪,是阿姨连累了你。你爸爸要是知道了,肯定再也不会理我……”
“阿姨。”馨仪轻轻喊了一声,看着她说,“爸爸知道你待我好,爸爸也知道你想他,爸爸永远不会不理你。
董瑜苦笑了一下,“可是他已经好多年不理我了。”
馨仪听出了阿姨语气里的酸楚与落寞,一时惘惘然。想说点什么,可是又找不到话,只是又喊了一声:“阿姨。”
董瑜对她笑笑,收拾起心里的百转千回。隔了一会儿,又惦起了眼前迫在眉睫的事,想了想,语重心长地说:“去瑞士对晓晓是好的,可是馨仪,你不能就这样不清不白地带着晓晓跟他一起。晓晓现在小还不明白,等他大一点,什么都知道了,你怎么跟他说?我一直指望着你能够跟韩奕好好在一起,晓晓喜欢他,你那时候也……可是他回来一年多了,你们却正正经经地成了老朋友。我知道你是因为有了晓晓,心里那道坎过不去。可是我看韩奕未必在意。他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他对晓晓那么好,连这回晓晓病了,也跟着急得吃不下睡不着,跑上跑下。馨仪,你也该为自己想想——”她停了一下,虽然知道行不通,却像是临到头了犹自不甘心孤注一掷,最后试探着说,“要不,你想一想……”
“阿姨,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过去了就过去了。”馨仪笑了笑,可是声音又干又涩,“我同他这一辈子都是朋友。他值得更好的人。”
董瑜这半辈子活在过去里,可是也未尝不明白有些事情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所以怅然失落,一时默然。
馨仪说:“我现在已经不想这些事了,我只想晓晓好好的在我身边就满足了。”
董瑜自然知道这是她此时内心最深处真正的渴望,终于无可奈何。她从来没有见过妈妈的样子,而后,爸爸和奶奶又相继离开。在亲情上,她永远欠缺。那是任何人也弥补不了的空洞,却只有粟晓可以填补。
馨仪是在香港转机时,被送往医院检查出来有了孩子的。因为她在伦敦飞往香港的飞机上吐得一塌糊涂,最后昏昏睡去。空服员发现了异常,于是飞机降落后,她被紧急送往医院。馨仪永远记得那时候在急诊室恢复意识后,医生问她:“有先兆流产迹象,孩子要不要?”
她躺在病床上,并没有感觉,只是愣愣地看着头顶上说话的人。那一身白色的大褂近在眼前,刺目的白光,白得透明而又飘渺。她有一刻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那医生似乎担心她听不清楚,又抬高声音说:“要,我们会尽力保胎。不要,现在可以做手术。这里有两份同意书,请你看一看,马上做决定。”
在最初的怔楞过后,她清晰地只说了一个字:“要。”怎么可能不要,在最绝望而又茫然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得到了这世上最好的礼物。生活从来不会亏待任何人。
后来,她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每天躺在床上时,想的统统是肚子里还未成形的那个孩子——怎么留下孩子,怎么守住孩子。
所以,她最终没有照他的决定回到阿姨身边,而是独自带着还未出世的晓晓去了上海。 在那个陌生的城市,孩子带来了一片新天新地,整个世界在她面前訇然展开。他的一哭一笑,都牵挂着她的心,她再也不是一个人。在他甜糯糯地喊着妈妈时,一天一地的灯光照下来,她的天空五彩斑斓。生命又重新有了支点。生活这么好,人世这么热闹。
☆、第十四章 新天地 (下)
第二天下午,馨仪才知道他所说的“我们自己乘飞机”,原来是他自己的私人飞机。粟晓很奇怪为什么飞机上座位那么宽敞,还有舒舒服服的床可以睡觉,可是只有这么少的人。上了飞机就开始追着爸爸问。要是从前,他肯定喊妈妈,可是现在他已经习惯了有问题先找爸爸。就好像她也已经习惯了由他来决定粟晓的治疗方案还有那各种各样的花样繁多的药品。是药三分毒,她本来就一直拿不准吃哪些药,每次碰上要自己拿主意签字的时候,饶是身旁有韩奕各种专业的意见,也有阿姨的支持,仍旧会忐忑不安。因为生病的是粟晓,她的任何决定,皆是与晓晓相关的,直接关乎到他的生命。即使再完善的决定再有用的药,仍旧会怀疑。而唐淙沛却不是别人,他是粟晓的父亲。他叫她相信他,其实他不知道,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相信他并且把粟晓交给他了。
馨仪一直担心粟晓坐长途飞机,身体会吃不消。其实唐淙沛十分谨慎,一早已做了妥善的安排。飞机上有各种应急医疗设备,不仅韩奕一路随同,还有一位来自苏黎世的医生。他介绍说是:“李医生。”李医生是外籍华人,可是一口中文说得纯正地道极了,待粟晓非常亲切,笑眯眯地说:“你叫晓晓是不是?长得同你爸爸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粟晓乖巧地回答他:“爷爷,我叫晓晓。”接下来就忍不住开始追问了:“爷爷,你见过我爸爸小时候?小爸爸长得是我这样?那小爸爸忙吗?会不会有很多工作?”他病发后还没离开过医院,这时候上了飞机,又知道了是去苏黎世,爸爸妈妈一起陪着他,本来就很兴奋。现下听见说爸爸小时候,自动觉得那是小爸爸,孩子天生的好奇与对父亲的亲近,令他精神焕发,没完没了地打探起了“小爸爸”。
馨仪一直看着他,忍不住莞尔。连韩奕也忍俊不禁。却只有唐淙沛怀抱着粟晓软软的身体,静静地摸了摸他的头。
李济同也忍俊不禁,非常配合他,学着他的口气说:“小爸爸长得和晓晓一样,但是小爸爸可无聊了,又正经得很,像晓晓这么大的时候,跟着外公去开会,还会看法律文书,财务报告,小孩子的玩耍都不会。”
粟晓转过头看着身后怀抱着自己的人,满含期待地问:“爸爸有没有去过迪士尼?有没有抱过唐老鸭和米老鼠?有没有坐过海盗船?妈妈说坐在船上一直漂啊漂啊,就可以找到汤姆的那座小岛哦。爸爸知不知道汤姆?他可厉害啦,他会抓坏人还会打弹弓哦。”
唐淙沛老老实实地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挨着回答:“爸爸没有去过迪斯尼,没有抱过唐老鸭和米老鼠,没有坐过海盗船。不过爸爸知道汤姆,爸爸看过书,他很可爱。”
粟晓亮晶晶的眼睛渐渐黯淡了下来,可怜兮兮地说:“爸爸真可怜。”
就是这一瞬间,唐淙沛知道他错过了什么,可是心里却涨得满满的,仿佛当中这七年的空白被补得一丝缝隙也没有。他的整颗心都软了下来,都是怀里软绵绵依偎着他的小小孩子,而这个孩子是他的儿子。他笑了,说:“爸爸不可怜。爸爸和晓晓一起去迪斯尼。”
结果粟晓倒是不肯好好躺在床上休息了,还嚷着说不累,兴致勃勃地要和爸爸一起讲汤姆的故事。粟晓是三岁就看过英文图画书的,起初馨仪教他英文,一句一句讲给他听。后来他自己会挨着认单词,也会查字典,一本书倒是大半会背了,自然讲得头头是道。最后好不容易听爸爸的话,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还说:“爸爸,我要睡着了。”唐淙沛照例轻轻亲了亲他的脸颊,一抬头却又见他睁着乌溜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他忍俊不禁:“晓晓睡醒了?”
粟晓眯起眼睛,笑得无比欢欣愉悦,认认真真地说:“爸爸,等我病好了,我和妈妈带你去迪士尼,我们坐海盗船去找汤姆。”
粟晓许完诺后,心满意足地重又闭上眼睛。灯光下,他小小的面孔晶莹剔透,如同这世上最纯净的珍宝。隔了很久,唐淙沛低声说:“好。”
馨仪一直到这时候,才轻轻转身,走出卧室。韩奕与李济同坐在小酒吧间里低谈,两个人都看着手提电脑荧幕,面前的桌子上摊开着文件还有酒杯。听见脚步声,韩奕抬起头来问:“晓晓睡了?”
“已经睡着了。”馨仪在一张空位坐下。
李济同忽然叹息一声:“一晃眼也这么多年了……”馨仪和韩奕同时朝他看过去。他倒是又笑了,放下手里的文件,感慨地说:“晓晓长得几乎和他爸爸小时候一模一样,看见他就想到他爸爸小时候,已经二十多年了。”
韩奕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