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礼拜天,唐淙沛吃过早餐便乘私人飞机去了美国。馨仪知道唐氏在美国的分公司前几天已经收购了一家大型软件研发公司,他需要过去一趟主导收购案的顺利收尾。这自然也是他走之前告诉她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事情要离开时总是会跟她说要去哪儿,为什么要去,要去做什么。他素来沉默惯了,说起自己的工作来更是言简意赅,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话,她也不见得都能够听懂,可是却会知道他会在哪儿做什么。
这回他讲起商业收购来,虽然短短几句讲解里有一半商业术语,馨仪却全部听懂了,也恍惚了一下。也许十八年前那些铺天盖地的传言浓缩出来的几个字便随着父亲的离开根深蒂固地烙印在了心里,经过这么多年的沉淀与不经意的追根究底,当时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还完全陌生难解的深奥经济词汇与商业行为,现如今已经了解得深刻透彻。
从来这世上是强者的天上,商业社会亦如此。商场如战场,残酷血腥的生存法则,逼迫着里面的每一个人碌碌营营,风尘满面。那时候许多人说粟顺韬是一个懦弱的失败者。可是馨仪从来不这样认为。
在馨仪的心里,爸爸是不属于那个残酷冰冷的世界的。
她并没有呆愣很久,他很快就吻了下来。他的嘴他的手和他的整个身体仿佛是最古老的琴弦,在她身上弹奏出这世上最缠绵亘古的旋律。她被他带入了一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那里没有冰冷没有残酷血腥,只有火热的身体淋漓的汗水和纠缠的男女。在这样的晚上,她昏昏沉沉地躺在他的身下,承受着他一下又一下的撞击时,灵魂与身体纠葛缠绕,漂浮在半空,再也想不起来前一刻那些被熟悉的词汇勾起的埋藏在心底的怅然和怀念。
这一刻,而心又在哪儿?谁又会知道?谁又会在乎?
馨仪带粟晓去了教堂。他们都不是基督徒,可是自从生活在此地稳定下来后,几乎每个礼拜天都会去教堂。总还是带着希冀与祈祷。
这天粟晓在教堂里遇见了同住一个区的同学,那个金发碧眼名叫艾米的小女孩热情邀请他去她家品尝她妈妈做的草莓派。她的妈妈马丹夫人也笑眯眯地说:“晓,欢迎你同妈妈来我家吃下午茶。”
粟晓显然是心动了,非常想去,可是大约还是知道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好,所以爸爸妈妈会担心。于是满含期待地看着她:“妈妈……”
馨仪心里一软,摸摸他的头,对着艾米的妈妈笑笑:“艾米很可爱。”
那位同女儿长着一式一样金发碧眼的美丽母亲爽朗而笑,回答:“是的,我一直这样认为,她是我的天使。”看一眼她的天使女儿,才又说:“你可以叫我埃米莉或者马丹夫人,我该如何称呼你?”
馨仪踌躇了一下,说:“你好,马丹夫人,我叫粟馨仪,晓晓的爸爸姓唐。”
“那么唐夫人,请你和晓来我家吃下午茶。”
馨仪笑着道谢,答应邀约。等这对母子走了,粟晓却忽然问:“妈妈,为什么我跟你姓不跟爸爸姓?”
馨仪僵了一下,斟酌着说:“晓晓不想跟妈妈姓粟?”
“不是,”粟晓连忙摇头,却还是一脸疑惑,“可是我为什么不跟爸爸姓?”
“跟妈妈姓了当然不能再跟爸爸姓啊,你看学校的小朋友们都只有一个姓,晓晓也只能有一个姓哦。”
粟晓默默想了一下,终于说:“好吧,那我跟妈妈姓粟吧。”
馨仪暗暗松了一口气。
因为要去艾米家吃下午茶,回家吃了午饭后,馨仪也备下了一份点心。头一次上门拜访,本来还想带一捧花去的,可是担心粟晓免疫力低对花粉过敏,家里的绿色植物也统统换成了不开花的,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小心点好。粟晓说艾米喜欢娃娃,馨仪便询问管家这附近哪里可以买到娃娃。管家知道了这回事,却说可以立即叫人送几只娃娃来。
粟晓不肯:“我想和妈妈一起去买。”
馨仪想他也很久没有出去了,出去逛逛倒也好。管家听说要去逛街,却格外慎重了起来。特地安排了几位保镖坐一台车跟着他们,又有看护随行。看护还是罗小姐,她自从最初出现在医院,便一直跟着他们到瑞士,又到伦敦。馨仪非常感谢她,因为她的确把粟晓照顾得无微不至。
可是管家煞费苦心的安排却令她左右为难,连粟晓在发现除了罗阿姨外,还有其他人跟着他们以后,也非常不自然。下车以后,便一直闷闷不乐。
馨仪想了想,便俯身在他耳边小声说:“晓晓,我们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粟晓也小声学她偷偷的问:“妈妈,什么游戏?”
馨仪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果然高兴了起来。前面是一家商场,粟晓跟着罗阿姨先进去了。馨仪等旋转玻璃门合上后,才拿出电话。直到电话接通的那一刻,那一头传来他的声音,她才意识到这是她头一回打他的电话。
“馨仪,是我。”唐淙沛也仿佛是诧异了一下,顿了一下才又问,“怎么了?你和晓晓买到了娃娃没有?”
馨仪愣了一下,很快便想到应该是管家已经告知他了,这样一来她却不用再从头说起了。“还没有买到。”她回答了他的问题,于是便说:“你能不能叫那些人走开?”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走过去对他们说,可是事到临头了下意识还是找了他。
结果身后的人真的在几分钟内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馨仪收起电话的时候还没想明白他是什么时候去办的,因为他回答了一声:“好。”然后却是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又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叫她和晓晓在街上多逛一会儿,看见了喜欢的就买下。等她挂了电话,身后的人便不见了。
☆、第十七章 旧梦
馨仪索性也放罗小姐假了,带着粟晓自由自在地闲逛。从商场出来后,他们去了旁边的一家工艺品店。里面许许多多小件的装饰品,手工考究,典雅而不失古朴。粟晓喜欢上了一只水晶音乐盒,浅紫色的水晶塔里面有一间红色屋顶的房子,打开底下的开关,伴着音乐声,房门会得缓缓开启,水晶屋里也会纷纷扬扬下起白雪来。馨仪也喜欢,捧着水晶塔和粟晓一起看飘舞的雪花。
粟晓好奇地问:“妈妈,水晶屋里的雪是真的吗?”
馨仪仔细看了一会儿,“是纸屑,可是在水晶屋里就是真的雪。”隔着晶莹剔透的的水晶,白色的碎屑一片一片飞下来,亦如同是真的雪。
就是这时,身旁忽然有人说:“水晶屋里不会有真的雪花。”是中文,语调平淡,只是述说。
馨仪与粟晓都转头看过去。在他们身旁的是一位东方女子,装扮精致考究,气质优雅。那女子微微一笑,却忽然怔住了,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粟晓再也转不开。片刻后,她才缓缓地调转视线看着馨仪。
馨仪对她笑笑,猜测她也是华人,不由得语气亲近起来:“可是水晶屋里还是会下雪,很好看。”
“再好看终究也不是真的下雪。粟小姐可有见过大雪?”
馨仪楞了一下,连粟晓都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惊喜地问:“阿姨,你怎么知道我妈妈姓粟?你认得我妈妈?”
“认得,也可以说不认得。”
粟晓一脸迷惑,听不懂这一句看似自相矛盾的话,下意识去看妈妈。馨仪终于回过神来,可是一样疑惑,打量了几眼面前的人,不得不迟疑着说:“不好意思,我可能不大记得了,请问小姐……我们以前可否见过?”
“不,没有,”她顿了一下,“我叫白如意。”
馨仪仍旧一脸迷茫,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白如意忽然明白了过来,自嘲般一笑:“唐淙沛大概没有同你说,既然今天遇见了粟小姐,那么我自己来说也一样。”
馨仪怔了一下,忽然说:“晓晓,你把这个下雪的水晶屋拿到收银台的叔叔那儿去,告诉他我们很喜欢,请他帮忙包起来,好不好?”
“可是阿姨认得爸爸,我想听爸爸。”粟晓为难地看着她。
馨仪笑:“阿姨有其他的事情同妈妈说,不讲爸爸。我们把这个下雪的屋子送给艾米,晓晓去请叔叔包成艾米喜欢的样子,好不好?”
粟晓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捧着水晶塔慢慢朝收银台走去。馨仪低声说:“白小姐,你有事情可以直接找他……他大概明天就回来了。”
白如意奇怪地看她一眼:“不,我和他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事了,我只有话对粟小姐说。”
馨仪默不作声,只是又朝收银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白如意说:“粟小姐,初次见面,你可能不晓得我,可是我要感谢你。我等了七年,终于得到了那张离婚协议书。前不久,我才晓得那是因为你。”
馨仪忽然头脑一片空白,那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连在一起仿佛慢半拍才传进她脑子里,然后才慢慢拼凑出完整的意思。她怔怔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白如意再一次微微一笑:“我想唐淙沛没有同你说,但是已经没有关系,我和他已经离婚了。今天遇见你,我只是想谢谢你。”
馨仪仍旧说不出来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说 “不用谢”抑或“谢谢你告诉我”,仿佛都只是讽刺。
白如意只停了一下,最后淡淡地说:“唐雪媚可好?你如果见到她,请代我问一声好。”
唐聪明回来的时候是晚上,进得门来,屋里很安静,暖黄的灯光下,映入眼里的一切都像是蒙着一层极薄极淡的轻纱,如同时光的剪影,打上的橙黄烙印。可却是温暖安详的。
他轻轻地踩在地毯上,一步一步踏上楼梯。到了二楼走廊,在一间房门前顿了一下,却仍旧朝前走去,进入了隔壁的卧室。
睡房的门虚掩中,有灯光从门缝流泻而出。他微微诧异,因为早已经过了粟晓的睡觉时间了。阔步向前,伸手推开门的时候,粟晓的的声音也传进耳畔,本来是小小的声音,可是因为寂静,那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楚:“妈妈,我还不想睡觉,我要等爸爸回来。”
馨仪说:“晓晓闭上眼睛睡觉,明天早上醒了就可以看见爸爸了。”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摸着粟晓的脸,想他躺下来睡觉。
粟晓本来已经听话地朝被子里钻,可是头刚刚挨着枕头,忽然一骨碌爬起来。馨仪吓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一声夹带着惊喜的呼唤:“爸爸!”她怔在那里,粟晓已经拉着她的手说:“妈妈,爸爸回来了。”
馨仪顿了一下,仍旧没有回头。唐淙沛却几步走到了床边,看了她一眼,一把抱起蠢蠢欲动想要下床的粟晓。
“晓晓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觉?”
“爸爸说要回来,可是爸爸没有回来。”
唐淙沛笑了,连声音里都是笑:“那爸爸现在回来了,晓晓睡觉,明天还要去学校。”
他把粟晓放在床上,给他盖上被子。粟晓却毫无睡意,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他,缠着他说话:“爸爸,你知道艾米吗?我和妈妈去艾米家了。艾米的妈妈做的草莓派好好吃,妈妈说她下个星期做给我吃。”顿时,由艾米和草莓派唧唧哝哝汇报开了,似乎有满肚子的话要说。
唐淙沛一直满脸是笑看着他,非常有耐心地听他一点一点讲来,应和他的话。即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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