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都凌宜城,百姓们的生活依然不变,井然有序。这得归功于京畿守官成亦持。皇后远离国都期间,他加强京畿方圆百里的防护,并动员新官旧官变卖家产,向邻国濮阳、南宫求医药与粮食,不征收北部新收之粮。使京城与北方重镇麒佑、歌山百姓无忧。如此,慕容国内倒也较为安宁,两大朝廷势力之争暂罢。
夕照宫。
“徽儿,好好练剑法,别分心。”长廊下摆了张软榻,慕容国帝皇慕容斐此刻安然的躺着,淡淡的目光射向中庭里正举着剑的太子。
慕容徽收回正在瞧寝殿的视线,有感于父皇锐利的眼神,额上冒出些冷汗:“是,儿臣明白。”
淡淡的眼闭上:“你练剑也有一年,虽说大有长进,但若稍有松懈,便会前功尽弃。功夫可是要日夜努力才能成就的。”
“是。儿臣错了。”不过九岁的孩子目光逐渐凌厉,挑、刺、抬、劈、削……种种竟也有模有样,中庭里飞沙走石。
慕容斐淡淡的笑了笑,假寐。
寝殿中,绝世美人正从奶娘手中抱过已然一岁半的慕容潇,怀袖与摇微在他身旁伺候着。
“快午时了罢,摇微。”
“是,公子。奴婢这便去御膳房,公子可有什么想吃的?”
“今日太子在此,让他们多煮些药膳。”
“是。”摇微退下了。夕雾回头见怀袖依旧亦步亦趋的跟着,便随口让怀袖帮他去珏湖采摘些白玉麒莲,怀袖应声而去。
夕雾笑着缓步出了寝殿,走向中庭。奶娘小心翼翼跟在后头。
“也亏了奶娘照顾潇儿,他也没过生什么大病,可让我放心了。”
“公子言重,奴婢不过尽了本分而已。”
“是啊,奶娘可真是忠心耿耿,我与圣上都欣慰得很。”
奶娘本是垂首,听得此言顿觉有些不妙,立刻抬眼望着前边美人儿的背影。这安然公子难不成知道了什么?她越想越恐惧,寒气沿着背脊而上,令她哆嗦得道不出一句。
“如今潇儿也大了,苦了奶娘了。”
“不……不敢。”
夕雾回头嫣然一笑,万般风情,描着胭脂的眼尤其魅色无边。他瞧着奶娘颤抖的身子,挑眉:“今儿可是好天气,不知奶娘怎会觉着如处寒冬腊月?”
“不……不是,奴婢大约是受了凉……请容奴婢告退。”
“好。你也累了,从今往后就歇着罢。”
奶娘惶恐的抬头,双腿一软,瘫在地上。她听说过这安然公子是如何对付怀有龙种的馨贵妃,如今……如今他也察觉了么?她是皇后派来监视他的……是皇后刻意安插在他身旁打探他消息的……
走到慕容斐身旁,夕雾将慕容潇给他抱着,而后瞧向中庭中正舞剑的慕容徽。
慕容徽收式之后,便见夕雾正笑看他,心里也高兴得很,奔过去。
“夕雾,怎么到午时才起呢?”
“惯了,哪能像徽儿一般早起呢。”
笑得风情万种,伸手将慕容徽拉到身旁,轻声道:“你瞧见这奶娘了么?”
慕容徽看过去,不以为然的瞧了吓得动也不敢动的奶娘一眼:“怎么了?惹夕雾生气了?这奴婢也忒大胆,徽儿替夕雾教训她。”
“这可不是教训这么简单的呢。”夕雾笑道,眸光流转,“徽儿,你这剑法也练了许久,今日可否让剑见血了?”
“夕雾……你是说……”慕容徽睁大眼睛,与慕容斐颇似的小脸上多了几分犹豫与不忍。
“剑若不见血,未必是好剑。”慕容斐睁眼,淡淡的道。他这皇儿就是太仁慈了,一点杀气也无,如此怎能成帝皇?夕雾这想法倒也不错。
“可是……”他怎能下得了手?慕容徽咬着唇,直挺挺的站着。
“你还信不过我么?这奶娘若是无辜之人,我岂会让你要了她的命?她是该杀该死,徽儿,不应对该死之人存有仁慈之心。”夕雾捏捏他的脸儿,仍然是笑着。这孩子,今日非逼他杀人不可,否则日后难免太过慈悲。
“徽儿……徽儿,能过两天再杀她么?过两天……”觑觑父皇的脸色,孩子越说越轻声,最终不敢出口。
“过两天?过两天皇后娘娘便回京了,若她知晓你将她安插在夕照宫的探子杀了,你可又要罚禁闭了。”将他拉到奶娘身边,夕雾俏脸凝起,冷冷的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奶娘,“我已注意你多时,本想提点你不要太放肆,还是算了,今日你自作自受,别以为是我害了你。”
奶娘惊骇的望着他和苦着脸的太子爷,如今哪还敢出声,连哭也吓得忘了。
“探子?夕雾,这奴婢是母后娘娘派来的?”慕容徽咬牙提起剑,小手仍然有些颤抖,迟迟不能挥下。
夕雾退至慕容斐身旁,静静的望着他,不答。
“太子爷……太子爷……饶命……”细如蚊声,奶娘伸手拉住眼前唯一可能放过她的救命恩人,泪如雨下。
慕容徽仍然举着剑,一动不动。
还是不敢杀人。夕雾轻轻叹口气,慕容斐将他抱进怀中,亲亲他的额。夹在两人中间的慕容潇圆滚滚的脸儿带着笑,乌溜溜的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夕雾,午膳想在何处用?”
慕容斐淡淡的问。
见他笃定的模样,夕雾望向仍然不能下手的慕容徽,再瞧瞧眼前人云淡风轻的面容:“自然不能在这里,去珏湖边如何?”
“如此甚好。”将一大一小抱起,帝皇稳稳的转身,走过慕容徽和奶娘身旁,径自越过中庭。
“父皇!”他们身后传来惊慌的呼声。
“洗浴过后,到珏湖边来。”
“父皇!”
慕容斐还未越过中庭花园,便听见怀中夕雾的笑声。他淡淡的笑笑,回首。
只见慕容徽浑身是血的奔过来,神情晦涩。长廊之上倒卧着奶娘的尸首,胸前喷涌出的血染红了几尺远的软榻。
一剑毙命,干脆利落。
“来罢,在珏湖中洗净也不错。”
“是,父皇。”将沾满血的剑插入鞘中,慕容徽低声应道。夕雾自慕容斐怀中挣脱,笑着牵起他带血的手儿:“我们先走一步了,圣上慢慢来即可。”
慕容斐抱紧慕容潇,淡淡的笑,看他们飞也似的奔远。
“怀袖,此番就托付给你了。”
“是,公子。怀袖定不负公子所托。”
夕雾拉开窗户,瞧着穿粉色衫子的怀袖越过中庭,疾步远去。这回逼迫旧官变卖家产是他的主意,然而,更重要的是借发放粮食之机屯粮。百里流苏倒也聪明,居然派御林军强行搜查左议政、右议政府上。
如此大张旗鼓的自然搜不着什么,不过,囤积在旧大政官官邸附近的粮草仍然得小心些。
只能让怀袖出宫一趟,告诫那几只老狐狸经心一点。一旦被百里流苏发现,他们九族性命难保。如要叛乱,若无粮草储备,也只是以卵击石罢了。
夏夜,中庭的虫鸣透过夜幕传进殿中,耳力灵敏得很的夕雾听见慕容潇翻身的声响,于是马上关了窗户,行至纱幕屏风前的小床旁。
意外的是,小床边坐着神色不安的慕容徽。见他前来,他有些窘迫的站起来,垂首不语。
“徽儿,睡不着么?”上午才杀了人,若这孩子能睡着才怪罢。
“做……做噩梦了。”被那血淋淋的女人追得无处可逃。慕容徽轻声道。
“身为帝皇继承者,杀人是必须的,不必害怕。”替慕容潇拢好薄被,夕雾笑道,暗忖该如何平复他的慌乱。
“夕雾杀过人么?”
算杀过罢。当初也是料到后果才下手对付馨贵妃,她的死,可说在他意料之中。“杀过。”
“夕雾不会梦见她来讨命吗?”
“她该杀,所以不会。若是无缘无故杀人自然不对。”
慕容徽沉默了一会,而后小心的四顾室内:“夕雾,今晚,今晚徽儿和你一起睡好么?”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夕雾妩媚一笑,回道,牵了他的手儿往后走。
“下不为例?夕雾,徽儿以后还必须杀人么?不可以让侍卫杀么?”
“话不能说得太满。以后会有徽儿必须亲自杀掉的人。那时,你要想着这人该死,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杀了人总会难受的吧。”
夕雾只是笑,没有回答。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杀馨贵妃的时候,他不曾后悔也不曾难过。就算是如今,看着潇儿平平安安的长大,他也从不曾为两年之前的作为担心。或许是慕容徽年纪太小了——孩子总是善的,不管是太子抑或平民。
床上慕容斐睁开眼,看着正小心翼翼爬上来的慕容徽,怔了怔,他淡淡的皱眉。
慕容徽正要掀开被子,见父皇正皱眉瞧着,顿时僵住,不敢动弹。
夕雾掀开被子,软语让他躺下,他依言睡下,却仍偷偷的瞄着慕容斐的脸色。
“怎么了?”
“没什么,你睡就是。”
“史上可从未有太子与皇帝共枕的道理,这岂不是平起平坐么?”
“哦?”夕雾将慕容斐揽入怀中,软玉温香,令得他小脸红透。“如此说来,夕雾不也是与圣上平起平坐多年?想不到圣上连个孩子也要斤斤计较。”
“……只此一次。”
“我早和他说了。”
慕容斐淡淡的看看夕雾怀中红着脸的小家伙,倏地一把将他揪起来,放到自个儿身后。夕雾笑看他的动作,依偎着他,也睡下来。
半个月后,皇后回宫。
不久,她便再度驾临夕照宫,向皇帝禀报灾害状况。据说皇帝只是淡淡的听着,自始至终未曾发过一语。倒是安然公子百里夕雾对皇后的功绩大加赞赏,怎么听怎么有些嘲讽的意味。皇后隐忍不发,直到最后谈起太子殿下的生活起居,得知太子一个月来在夕照宫成日练武,不曾去过傅府(太子读书之处),这才怒容满面。
平日活泼可爱的太子殿下苦着脸回东宫晨宫了,皇后也摆驾回了鸾凤殿。据传,回殿之后,皇后足足三天未曾走出大殿一步。
时光如梭。
又到深秋时节。
“渺莽云水,惆怅暮帆,去程迢递。夕阳芳草千里,万里,雁声无限起。梦魂悄断烟波里,心如醉,相见何处是?锦屏香冷,无睡,被头多少泪!”
“烟收湘渚秋江静,蕉花露泣愁红。五云双鹤去无踪。几回魂断,凝望向长空。翠竹暗留珠泪怨,闲调宝瑟波中。花鬟月鬓绿云重。古祠深殿,香冷雨和风。”
“岸柳拖烟绿,庭花照日红。数声蜀魂入帘栊。惊断碧窗残梦,画屏空。”
照旧,慕容斐仍然是一大早起身念诗。
不过,这回,他可不是自言自语。与他一同坐在火盆前的,正是以往总要磨蹭到巳时方起身的绝美、绝媚的人儿。
两人才议论近日旧官在上朝时仍然不停歇的弹劾御林军强行搜左议政、右议政府邸之事。旧官之意十分明了——企图让百里流苏罢免御林军长官。这法子当然无效,不过让百里流苏烦恼一会而已。毕竟,让御林军搜查官邸是她的旨意。
正事告一段落,慕容斐便又开始咏词。
夕雾看着火盆中的木炭,唤来摇微,细细嘱咐了她一番。摇微露出惊讶之色,匆匆离开。
慕容斐顿住,瞧瞧仍旧一动不动的怀袖:“做什么?饿了么?”
“才用了点心呢。”夕雾道,笑吟吟的,“怎么,圣上不咏词了?那……夕雾背诵一首罢。”
还没等慕容斐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