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朝回到实验室那天,濮阳曦特地陪他晚些过去,远远的就听见鉴定室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濮阳曦回头看看草木扶疏的院子里停着的几部大型卡车:“这些车子是什么时候停在这里的?”
韩朝看过去,发现卡车上打着国家博物馆的印记,有点不舒服的感觉。
“糟了。”两人突然想到国家博物馆只有一件事情可做——要东西,顿时都有点急了,以百米速度向鉴定室跑去。
天命帝陵墓成功发掘的消息肯定会传开,不过国家博物馆的人来得也太快了。难道这就是三名君的历史影响力吗?
“濮阳教授,我们没有这个意思。不过,你也不能否认,博物馆的鉴定设施要比实验室好许多吧,而且我们已经请了全神州大陆的有名古物鉴定专家,他们都表示非常愿意参与。”
“不需要!陵墓是我们发现的,我们实验室具有优先鉴定权!”
“教授,所有一切文物都属于国家,作为国家委托的文物保管部门,博物馆也有权提出鉴定和保护文物。”
“你们请的都是什么样的古物鉴定专家?对于濮阳三名君的研究在界内有几位权威人士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们早已答应帮我!除了他们,我绝对不会将这些古物交给一群外行人!”
“教授,我们承认您的权威,但是,您只是单独鉴定,谁知道这结果……”
“总而言之,最好打消你们的念头,回去!只要有我在一天,你们别想要这古物!这古物只能让我来鉴定!”
“教授,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博士,有什么不满的话,大可以把我告上特殊法庭,为了鉴定这些古物,我豁出去了。”
“教授……”
韩朝和濮阳曦推门进去,鉴定室是圆形半地下建筑,他们站在合金楼梯边,朝下看去就见一身白大衣的濮阳熙和死党们正和一群黑衣人对峙。
而在他们身旁,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种种古器整整齐齐的环绕着。墙壁上挂满了书画卷轴,美不胜收,简直让人有落入另一个时空的错觉。
韩朝冷冷的走下楼梯,戴上橡胶手套,一件一件古器看过去,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一柄长剑上,抽出来,剑身蓝荧荧的,就像晴空万里。这不是他的剑。“这是破空。”他回头,对着脸色阴沉瞪着国家博物馆代表的濮阳熙说。
所有人愣愣,除了濮阳熙和刚把濮阳寄、欧阳醉拉来的钟离颜。
“我换了。”濮阳熙瞥他,说,嘴角挑起来。
濮阳曦看看韩朝,再看看一直像亲哥哥一样照顾自己的濮阳熙,突然觉得他们之间像有了什么秘密。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安。韩朝离自己又远了,以前是双手能抓到的距离,现在呢?
“擎天呢?”以前濮阳曦曾经对他说过,因为擎天杀气太重,他们师傅担心濮阳熙深沉的性子没办法驾驭,所以将擎天给了他,破空给了濮阳熙。什么时候,破空在这陵墓里长眠了,擎天却消失了?
“……断了。”
韩朝沉默了。
国家博物馆的代表看着韩朝,看了一会,突然高声对他说:“你是教授的学生吗?那好,你认认看这些古物,如果都知道,我就承认你们的水平足可鉴定这些古物。博物馆也只是担心教授一人之力没办法胜任而已。”
“可是朝他才来……”南宫罔在濮阳熙身后跳脚,被钟离兄弟拖开。
濮阳熙立刻阴转晴,笑了:“我的学生个个都比那些外行专业多了。”
濮阳曦看着他,心底的醋意四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以前也老觉得头儿对朝很不错,非常不错,现在更甚了。看朝的眼神简直温柔得不行!难道他多了一个情敌?不对啊!头儿前几天还悄悄对他说要加油努力的。难道……又是前世的羁绊吗?朝好像知道了什么……却没有和自己说。难道朝已经像头儿一样有了前世的记忆?
一想到这里,他突然很慌张,很害怕。
仿佛觉得,关键的人都到齐了,就剩他一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过去伤害他们几分,伤害了自己几分……所有的事情,他们都明白了,唯独他,像是被遗忘的人,不需要的人。
韩朝自自然然的拉起身边人的手,感觉那手有些抖,他便白他一眼。
濮阳曦顿时一脸花痴样的笑起来,将所有的不安强硬的压进心底。
“天命元年,延嘉帝贺礼中最珍贵的一件——延嘉帝亲自打造的敷帆夜炉,不但做工精美繁复,巧妙的镶嵌了无数珍珠美玉,还采用近代才有的合金制成,炼制方法成谜。”
“天命三年,祭天大典上,慕容国送来的百慕屏风,框架采用慕容深山中珍贵树木千年旒木造,敷上慕容白玉麒莲抽丝制成的植纱,香味不绝。这屏风上的莲图,是真正的玉麒莲压制在植纱中而成。所以栩栩如生,永不褪色。”
“天命四年,皇帝生辰,亲自挥毫,画下光湖美景。”
“天命六年,……”
“天命七年……”
韩朝随意指着一件说一件,清凉的声音淡淡的描绘着千年前皇帝生活的场景,就像亲身经历过一般熟稔。而他身后的濮阳曦呆呆怔怔的笑着跟随他,跟随着他的仙子,一点怀疑也没有。
几乎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濮阳熙看着挨得紧紧的两人,不禁苦笑。千年以前就没有他插足的地方,千年之后仍然如此。可彼此相爱的两人却还是浑然不觉对方的情意。不过,他看着韩朝隐隐流露出温柔的眸,想着:这一世,两人都有所改变,结局应该是不错的吧。
在韩朝少有的多语后,博物馆的人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濮阳熙笑着将他们一军,他们才道歉匆匆走了。另外,那代表还说今后要请韩朝到博物馆为各位专家做讲解,韩朝没有应什么,清冷的样子一如往常。
“朝,你实话实说,怎么突然这么厉害?是不是在家猛啃古书啊?”钟离释扬和钟离烨冉,南宫罔都瞧着他,好奇得很。
“朝才不会那样呢。”濮阳曦心里已经确认韩朝在病着的时候发生了些转变,这些变化使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长,他虽然心有不满却也无法阻止。但,这些事实他却不愿意让朋友们知道,让朋友们担心,他需要的是韩朝自己开口向他解释,他想他可以等待。等待着韩朝说明的日子。按他的性子他其实更想直接去问,潜意识里却担心着是不是不到时候,担心着韩朝会冷冷的回他一句不干他的事。
越想他脸色越难看,一直不自禁注意他的韩朝察觉他的不快,有些不理解,淡淡的插话了:“以前大姐叫我查过资料。”
如果说自己有了古人的记忆,伙伴们又要大惊小怪,也不想让他们觉得不舒服,只有大家都恢复了记忆才能说通。
“资料也不会有这么全面吧!”南宫罔叫道,蹦到钟离颜身边,“大姐头,真的吗?”
钟离颜笑而不答。
欧阳醉和濮阳寄也是一脸笑容,看得人迷惑不已。
这时,濮阳熙送客回来了,欧阳醉甩甩袖子,温煦的笑问:“各位今天难得高兴,不如到我和寄的小酒坊去聚聚?”
“好啊。”濮阳熙笑着,“难得濮阳第一酿酒者邀请,怎么能不去?”
“若是能尝尝欧阳大哥收藏的酒自然是再好不过。”钟离颜也答应了。
“我们去!我们去!”南宫罔自然也不想错过,大呼小叫的。
“罔,你今天没有约会啊。”钟离烨冉看他一眼。
“为了工作,我早就排空了整个月!虽然真有点寂寞啦!”
难得花花公子肯停止祸害人间,每个人都忍不住要取笑他,濮阳曦一面说笑,一面看着韩朝冷冷的走到欧阳醉身边,低声说着什么。他很想知道,很想明白,到天命帝的陵墓里后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身体好的朝会晕倒,还昏迷了一个星期。在他昏迷的一个星期内,到底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们之间产生了看不见的隔膜。想知道,却不敢问。
终究,自己也只是个胆小鬼罢了。他暗暗无奈着。
在欧阳醉和濮阳寄的小酒坊里,大家过了相当快乐的一晚,不过,第二天仍然都要认真的投入到古物鉴定的工作之中。本来工作进度并不快,但是有了活宝典韩朝的存在,很快的,所有的陪葬品都已经清点完毕,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理陪葬者的尸骨,还有最后开棺。
为了开棺的日子快些到来,所有人都卯足了劲,濮阳曦和韩朝尤其积极,甚至决定一连几个晚上都住在实验室里。濮阳熙和钟离颜原想劝他们,看到他们认认真真的,也不忍心,只有每天时不时两人轮换着带夜宵来探班慰劳了。
这一天,清理陪葬者的工作也快到尾声了,韩朝和濮阳曦开始讨论开棺的办法,两人虽然暗地里都心急,不过身为考古者应该以古物为先,在不破坏龙棺的前提下开棺。
讨论得有些累了,韩朝便冷冷的起身到鉴定室外头的实验室拿饮料,濮阳曦坐在天命帝龙棺前发怔。
刚打开冰柜,房门就被人推开,韩朝以为是濮阳曦,随手丢过一罐冰镇的啤酒。转而想想不对,濮阳曦是在里面鉴定室里,怎么可能从外头进来?他回头看,冷冷的瞧着接住啤酒正摆出老师的样子要训人的濮阳熙。
“未满十八岁怎么能喝酒?”刚说完,想到前不久还和这几个未成年学生在酒坊里边喝酒边吆喝,濮阳熙脸一僵,马上又恢复了镇静,“总之……”
“我是调酒师。”韩朝好心提醒他一句,冷冷的脸上稀有的泛起笑意。
濮阳熙呵呵笑了,将手里提的夜宵袋子递给他:“忘了忘了。不过那些人怎么能够放心让个孩子来鉴酒?要是我啊,宁可信那些大叔满口胡说也不会信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你疑心病太重。”关上冰柜,前世种种的记忆涌上来,为了皇弟宁可背叛的王爷,在他病危的时候哭泣的兄长……
“怎样,背负着前世的记忆,不习惯吧。”
“不。”或许由于前世发生的种种都太过深刻,在潜意识里也并不排斥知道曾经的过往,他很自然的接受了那些记忆。自己本来短短十几年的生命历程突然加长了,就是这种感觉。不是被迫的接收,而是很自然融入到他如今的生活当中。偶尔,在做某件事情的时候他会想起那些故事,它们就像现在的自己确实经历过的事情一样的鲜明。两个他都是他,都是现在的他的组成部分,他不偏袒任何一方的记忆、能力,也在意任何一方淡淡的喜怒哀乐,这对他来说是个新奇的体验,也是很容易就形成了的行为模式。
濮阳熙一点也不意外。韩朝对一切都不过于留恋,这使他更易于抛弃成见,或者说易于接受事实。和他不一样,自己当初得到这段记忆后,曾经挣扎了很长的时间,在如今的亲情之间,在所谓的精神理论与科学陶冶之间……足足有两年处于记忆混乱的阶段,后来才慢慢好转。
韩朝喝口啤酒,有点苦涩的啤酒花的味道在唇齿间留驻,和他藏的那些名酒味道相差了许多,舌头都有些不适应,微微发麻。“你太执着。”
“其实你是想说我牛脾气吧。”濮阳熙笑答。
韩朝没有回应,淡淡的看着他。
“说我执着,不如说曦儿。对有些事情,他可是倔到极点。”似乎想到什么,濮阳熙说,看看半掩着的鉴定室的门。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