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执着,不如说曦儿。对有些事情,他可是倔到极点。”似乎想到什么,濮阳熙说,看看半掩着的鉴定室的门。而后,他笑了,那笑让韩朝浑身冒起鸡皮疙瘩,仿佛一只人型的大狐狸正缓步朝他踱来。
濮阳熙靠近了韩朝,低声笑:“你啊,终于是开窍了。”
韩朝不动声色的离他稍稍远一些,思忖他这一举是为着什么。
看他迷惑不解,濮阳熙转而又叹气:“我错了。你啊,注定是开不得窍的。真可怜呢,我们兄弟两个。”
感觉到门后的视线渐渐的有些伤感了,濮阳熙再挨到韩朝旁边:“小朝,要是曦儿他不能恢复记忆,你怎么办?”
“……”他没有想过。突然被说到死角处,韩朝恢复了向来冷然的模样。
“你们还是这么僵持着?”
“是。”让他主动,绝对不可能。要改变自己的性格,说得容易,怎么能做到!
濮阳熙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思绪万千、百般不是滋味的望望韩朝,又心疼着门里躲着的弟弟,他只有转身离开。
要是再插手,不免会有负面影响。他可再也不愿意充当拆散有情人的不解风情大魔头了。
“头儿,谢谢。”
“夜宵啊,颜儿让我送来的,不必谢我,你们也辛苦了。”摆摆手,濮阳熙打开门,顿顿之后,“不要再错过对方了……”
韩朝不语。
“再见。”
“晚安。”见他走了,韩朝再从冰柜里拿出一瓶水,提着装夜宵的袋子,敲鉴定室的门:“吃。”言简意赅。
好一会儿,他才听见里面濮阳曦含糊的应答声。
难道是在里面睡着了?他也没想什么,随便吃了一点东西,濮阳曦却一直也没出来。
“我去睡了。”曦应该比自己更心急,他好象察觉了什么……这么一想,韩朝就把夜宵包好,放在置物台上,自己和衣在旁边的睡垫上躺下来。
恍惚中,穿着杏黄色袍子的少年坐在细细的竹枝上向他笑,那么眩目的笑着,那么快活的笑着,仿佛得到世上最珍贵的物事。
笑容……
韩朝睁开眼,想想,最近曦的笑里确实是多了几分敷衍。
原本他以为是太累了的缘故,所以笑容不像以前那样阳光灿烂,但是他错了。曦逐渐变了,在他没有发觉的黑暗里转变。
他在想什么,他在担心什么,自己虽然有所感觉,却没有给他解惑,任他逐渐失落,被不安缠绕。为什么?
他为什么不问?如果是以前的他,必定会缠上来问个一清二楚!现在他却宁可自己摸索着找寻自以为正确的答案!
坐起来,习惯性的回头看看不远处的睡垫,韩朝流露出淡淡的不悦。
那睡垫整整齐齐的,连褶痕也没有。
濮阳曦根本没出鉴定室!
即使是再心急也不能这样吧。韩朝站起来,看见置物台上文风不动的夜宵袋子,突然,他咬牙——
曦!要是你……
韩朝转身要旋开鉴定室的门,门却反锁了,任他怎么使劲扭也不开,他只有去翻找钥匙,边找边急。没错,专用的器具都不见了!连大姐准备好的专用服也少了一套!曦他!他打算自己就这么开棺!
要是和他上回一样在里边昏倒了怎么办?
或者有什么并发症,他不能坦然的接受那些记忆,产生幻觉了怎么办?
匆忙的换上工作服,拿钥匙开了锁,横亘在自己面前的又是一道特制的密码锁玻璃门。玻璃门后,濮阳曦站在已经打开的巨大棺木边,恍如石化了一般站着,一动不动。
沉重的玉石外棺已经打开了,采用镂空、平雕、浮雕、贴金、嵌凿等等方法修饰的整块天然玉石华丽无比,流露出皇威气派。巨大的棺盖安然放置在地上,没有丝毫损坏。纯金打造、宝石镶嵌的大中棺棺盖也放在另一旁,上面九龙在天,天命帝的征徽,皇帝升天图等等的浮雕都栩栩如生,仿佛刚刚雕琢完毕。濮阳曦身旁则放着水晶内棺棺盖和一堆说不尽的陪葬珍宝,水晶、宝石、钻石、玉器在灯光下流华溢彩,动人无比。
韩朝看着玻璃门内的世界,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那时候……
天命帝生活丝毫不奢华,但是延嘉帝要求先帝下葬,必要隆重高雅。所以大小官吏家中但凡有字画珍奇宝物,无不上献,国库中藏有的稀有大块水晶用来造内棺,金块尽数融了,造中棺,采奇玉石,常年清凉无比,造外棺……史官记载三棺繁复的制造程序,用了十万字之多。
而他一直是旁观者。
看着他病危,看着他死,看着他入殓,看着他盖棺,看着他受百官万民祭祀,看着他下葬……
那时他以为他自由了,所以不在意一切。其实,内心里,却始终不能平静。
濮阳曦慢慢的偏过头来,看他。那么悲哀的看着他,嘴唇蠕动着,蠕动着却什么也没说。
韩朝心里一震,开了密码锁,跨进去,门在他身后关上,将他们隔绝在这空间中。
濮阳曦凝视着他的脸,他的身姿,目光流连不去。
被他这样注视的韩朝依然冷冷的,眼中多了几分担忧几分疑惑几分责难几分欣喜却是自己也不明了。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一个越发悲伤,一个越发冷然。
很久很久。
濮阳曦终于开口了,却像是无比的艰难,每说一个字都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充溢了全部的情意:“我……我还是我……”
他知道他们有了隔膜,知道前世的记忆才能免于让他们走向陌路。当在门后看见朝和头儿那么亲密的交谈时,他妒忌,他痛苦,他恨不得马上将朝揉进自己的肉里、血里、骨里!他是多么想知道前世的事情,知道他们之间的往事,了解朝的难过!
可为什么?
为什么他开棺了!也看到了天命帝的尸骨!过去的记忆却没有丝毫进入到他的意识中?!
难道……他并非是那个人!
并非是那个注定要和白衣胜雪的男子纠缠几生几世的天命帝的转生?
他还是他,还是在十四岁初见朝时就喜欢上他的傻瓜,还是为了朝被家里赶出门的笨蛋,还是依然深深爱着朝的白痴濮阳曦!不是发誓减寿偿愿的男子!不是失去一切,仿佛再也没有可留恋的痛苦男子!不是嬉戏于琰隐林中的灿烂少年!
朝,我不是他!我不是他!
这样的认知几乎让我发狂!你知道吗?!
带着些许绝望,濮阳曦扶在玉石棺上的手慢慢的滑落。他的眼红了,希望碎了;他的唇早咬破了,心痛得麻木了。
“朝!我不是他!我不是天命帝!”
韩朝淡淡的摇摇头:“没关系。你本来就不是。”曦啊曦,就是在他身边赖皮的曦,就是喜欢挂在他身上占他便宜的曦,不是那人也没关系。
是啊,他本来就不是。
对现在已经有了前世记忆的朝来说,他可能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朋友而已!或者,终究他们还会越离越远!
“朝!”濮阳曦扑上前,用力抱住韩朝,在他肩头强忍住欲从心底喷涌出的泪水,“难道我要失去你了吗?!”
“没有什么前世的记忆!我们……”
你就不能爱我?就不能有一点点的喜欢我?我们就不能在一起?
“我们就不能一直一起生活吗?”
“前世的记忆有那么重要吗?!我们……是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他悲伤,他痛苦,他无奈,他就等着一个答案!
第八章 隔阂聚散
“前世的记忆有那么重要吗?!我们……是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他痛苦,他无奈,他就等着一个答案!
他竟然选择退缩,两人成为朋友!
韩朝心中有说不出的淡淡涩意。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对自己此刻出现的情感也只能了解一部分,不知道自己的涩根本不是缘于濮阳曦的退,而在于自己的不会进、不能进。他只有伸手回搂住濮阳曦的腰,就像很久以前曾经做过的那样,笨拙的表达着自己的关心。遗憾的是,他还没有理解自己此刻应该表现出的是不满和愤怒。
对他来说,不满和愤怒或许是生气的时候才有的情绪,他却不知道,此刻他是该生气的,而不是关心濮阳曦伤感的模样。或者说,他不明白假如他生气,濮阳曦的伤感将会不药而愈。
“笨蛋。记忆不重要,朋友就是朋友。”既然他这么选择的话,韩朝想,自己也只能安然在他身旁了。两个人就这么维持以前的生活,直到第三者插足为止。或许,自己可能会失落,但总比两人分开好。
濮阳曦靠在韩朝怀里,好半天才恢复了一些。虽然前世的记忆对朝而言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重要,但还是让他耿耿于怀。一想到自己还是不能加入朝、头儿、大姐、欧阳醉、濮阳寄他们的小圈子中 ,他不免黯然。
“朝,对不起。我私自就开棺……”当时实在太急了,根本没想那么多。
“没损坏。”
“我是按照我们昨夜讨论的开棺办法进行的,应该没损坏,不然,头儿会把我卸了晒成人肉干。”濮阳熙既然是延嘉帝,自然不会容许皇弟的棺椁有任何闪失。在他眼里,天命帝比他这个半路杀出的“弟弟”重要多了吧。
韩朝听了,轻轻一笑。
这一笑,柔了他冷峻的美丽面容,温了他淡漠的性子。真真是倾国倾城。
濮阳曦当即傻了,吃吃笑着跟他走到棺椁边。
两人身高相差无几,一百八十多公分,而玉棺去了棺盖后,竟然只比他们低不足十公分,使他们不得不踮起脚尖来望——那也只能大概看到一件黄金色绣龙袍子,一个黄金雕龙的面具以及几缕黑发。
刚才濮阳曦也只是这么粗略的看过一眼,心里被不是天命帝转生的痛苦占据得满满的,也没空想别的事。现在再看看,这才发觉这里面所躺着的人虽然死了,威势却依然不减。那黄金面具仿佛就是他的脸一样,活生生的,引着人忍不住还要瞻仰一番。
韩朝则又想起前世濮阳曦临死时虚弱的样子,不免还想看清楚一些。
两人刚想是不是要搬进一两块踏板,一声惊叫,让他们有些心虚的停住了。
“啊!!混蛋!”
一张紧紧贴在防化玻璃门上的歪脸阔嘴大吼。
这一声吼,纵然隔着一层特制玻璃门也够耸人的了,濮阳曦实在想象不出来,如果这时候他和韩朝贸然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开门!”
那张鬼脸还在大叫。
韩朝冷冷的看他一眼,转身蹲下来研究堆在地上的珍奇宝物。
濮阳曦对外边报以意味深长的灿烂笑容,也跟着韩朝有模有样的拿起一件玉器翻来覆去的看。
“混帐!你们两个家伙!给我等着!!”
“竟然私自开棺!这可是我的专利!”
外面那只鬼猛的朝后退一大步,脸孔好歹也恢复了正常,琥珀色的眼里冒出熊熊怒火。南宫罔——这个正以面容美丽、性格暴烈著称,在燎晔校园里有“火烈鬼”名号的超级美少年,随手拿起自己工具箱里的一根特制合金撬棍,冲上前,向着密码锁狠狠的砸下去……
半个钟头之后。
准确时间:早上六点。
地点转移到实验室,韩朝和濮阳曦的睡垫上。
人物增添了两位——钟离兄弟。
“曦。这就是你不好了,说了大家今天来早,瞒着头儿一起开棺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