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说那些不吉利的话!”楚卫哼了一声,“这对咱们是个机会,你别前怕狼後怕虎的!跟你说,赵四怀疑他手下有人反水……”
冯陈感觉全身的毛孔都炸开了。
楚卫没注意,继续说下去,“赵四在局子那边的线断了好几条,他现在已经信不过原来那些人了。所以他急著招新人进来,不然这等好事哪儿轮得到咱们?我可跟你说,四爷很看重你的,你可得抓紧机会,别不知道好歹!”
“我知道。”冯陈闷闷地答应一声,爬上床睡了。
“哎……”楚卫叫了一声,“你把这床占了,我睡哪儿?”
“小屋不还有张小床麽?你过去睡!”冯陈没好气地回答。
“我睡不惯那张床!你睡过去点,凭什麽这麽大一张床你一个人全占了?”楚卫耍赖地推了冯陈一把。
冯陈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一言不发地扒拉开楚卫,推开门进了小屋,反手把门闩上,拉开被子往小床上一躺,睡著了。
楚卫在外屋跺了跺脚,恨恨地,关了灯。
13
那是两个人在那间小院一起度过的最後一个晚上,那天晚上起了风,落了淅淅沥沥的雨,一下就冷了许多,冯陈打了一晚上的喷嚏。
第二天早上冯陈起得很晚,楚卫已经出去了,桌子上摆著几个凉透了的肉包子,还有那个厚厚的信封。
冯陈把包子热了热吃下去,他最爱吃的芽菜馅的,大概是因为感冒了,吃起来如同嚼蜡。
吃完了包子冯陈接茬儿睡觉,一口气睡到下午四点,楚卫没回来,打了个电话过来通知──我在金沙路租了房子,桂园小区16号,搬不搬的随便你,反正那个院子下礼拜就到期了,你看著办。
冯陈於是只好收拾东西搬了过去,临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看,总觉得还有东西没带走,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终於意识到──这个院子里,属於他的东西,只有回忆。
新房子位於城北的豪华别墅区,靠近外环,环境好空气好交通也方便,房子很大,很漂亮,华丽得像个宫殿。
“怎麽样,不错吧?”楚卫手里端著红酒杯,得意洋洋地显摆,“看这地毯,纯手工的!”
“嗯,不错。”冯陈点点头,很敷衍地回答,“我住哪间?”
“随便挑!这儿有好几间卧房呢。”楚卫志得意满地划了个圈儿。
冯陈挑了间最小的,和楚卫的房间隔得很远。
又好像回到了最开始的日子,两个人一起搭档,就只是搭档──关系简单、平淡、不好不坏。其他的,什麽也不是。
要说不一样的,也有。至少,两个人的默契远比从前来的深得多,经常是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甚至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便能让对方心领神会,配合得天衣无缝。两个人都是很能随机应变的主,有经验有胆识,一个负责货源,一个负责交易,顺风顺水,买卖越做越大,渐渐地就有了名气,道上的人见了也会恭恭敬敬称一声‘哥’。
楚卫给冯陈的信封越来越厚实了,有时候甚至连信封都装不下,冯陈总是做噩梦,梦见那一摞摞的信封变成了白花花的死刑判决书,两个人的名字上画了血红色的勾。
正如楚卫曾经说过的那样,新年的时候,两个人不光把耗子以前留下的地盘全部接收,而且──“整个东城都是咱们的了!”
楚卫拉上冯陈去庆祝,在东城最豪华的馆子包了雅间──想吃什麽随便点!他们这儿什麽都有!
冯陈冷冷地说有切糕麽?
楚卫愣了一下,笑了,你TMD存心找茬儿是不是?
冯陈也笑,开个玩笑嘛,你不是吹牛说他们什麽都有的?
还真不是吹牛,有钱就什麽都能有。楚卫撇撇嘴,招手跟服务员吩咐了几句话。
一盘切糕端上来,一半糯米面一半玉米面,一半白生生一半黄澄澄,很好看,旁边摆著白糖,装在一个很精致的小瓷罐子里,罐子上还刻著花。
吃吧,管够!楚卫手一挥,显得又豪爽又大方。
冯陈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切糕,慢慢地吃,一口一口,很慢。
怎麽不蘸白糖啊?楚卫问。
冯陈没回答,缓缓地摇头,放下筷子,吃饱了。
操!真是扫兴!楚卫无趣地耸耸肩膀,吩咐服务员把菜撤了,只留下了那盘切糕,夹起一块蘸了白糖,三口两口吃完,走吧!
冯陈说等一下,服务员,我要打包!
楚卫忍无可忍地骂了出来,姓冯的,你到底在闹什麽别扭!
冯陈眨眨眼睛,没说话,拎著那一包切糕上了车。
楚卫把车开得飞快。
那一包切糕,冯陈吃了半个月,他发现,没有白糖,切糕的味道是差了一点点,不过也还好,就只差了一点点而已。
……
新年刚过,老雷那边来了通知,准备收网。
“但是──”老雷说,“你的身份还得继续掩盖,不能暴露,明白?”
“明白。”冯陈的语气很认命,眼神很绝望。
这个时候,冯陈已经把要掌握的资料收集得差不多了。说实在的,这样的日子他一天也不愿意再过下去了,他急切地盼望一切结束,可是,内心深处,他也害怕一切结束。
可是,该结束的,总是要结束的。盼望也好,害怕也好,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行动前的那天晚上,冯陈早早地上了床,却翻来覆去地怎麽也睡不著,强烈地想找个人聊聊,强烈地……想找楚卫聊聊。
楚卫穿著睡袍,坐在卧室的飘窗上看星星,旁边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看见冯陈进来,挑挑眉,“睡不著?”
“嗯。”冯陈坐在了楚卫对面,怔怔地,怔怔地,凝视著楚卫的双眼。
“干嘛这麽看著我?”楚卫有些不自在,光著脚跳下了窗台,走到吧台前倒了两杯红酒,“喝点酒吧,帮助睡眠的。”
“你不怕我酒後乱性啊?”冯陈打起精神开了个玩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我可是有前科的哦,别说我没提醒你。”
楚卫的嘴角轻轻扬了一下,举一举手里的酒杯,一仰脖,一杯酒灌了下去,喉结蠕动了一下,脖子的一侧青色的血管很显眼。
冯陈咽了口唾沫,拿起了酒杯。
……
夜很深,灯很昏,满屋子弥漫著酒气,很浓,很烈,熏熏,欲醉。
屋子里一片狼藉,到处是散落的衣物,楚卫的睡袍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床上──床上,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赤裸裸。
喘息,只是喘息,没有语言,连呻吟也没有,火热的喘息,像岩浆。
贪婪地吻下去,意外地发现居然有回应,冯陈於是愈发地狂喜,愈发地借酒装疯,大著胆子扯落了那件睡袍,大著胆子摩挲那个赤裸火热的胸膛。
一只手伸过来,小心地,在冯陈的胸口划圈圈,很轻,很暧昧,冯陈条件反射手下一紧,楚卫痛得皱了眉。
即使这样楚卫也没喊停,倒是冯陈在紧要关头停了一下,“你想清楚,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冯陈所说的‘收手’其实有两层意思,只是当时谁也没想到,就连冯陈自己,也只是在很久以後回想起来,才发现──又犯了一次错误。
楚卫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靠!我还不知道你!你有那麽好的定力麽?都兵临城下了你要鸣金收兵,你TMD也得收得了啊!”
於是千军万马奔腾,摧枯拉朽,攻城掠地,一泻千里。
……
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偃旗息鼓两边收兵,依然是满屋的酒气,醉熏熏。冯陈捏住了楚卫的手,“你老在我胸口画个没完,到底画的是什麽?”
“没什麽,随便划划。”楚卫背过身,睡了,“睡吧,明天还有事儿呢。”
明天……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冯陈猛然清醒,是啊,明天……还有事儿。
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在──一切都结束以後。
拨弄著楚卫脑後调皮翘起的乱发,冯陈喃喃地念出了那句古老的歌词──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 ?
你说什麽?楚卫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
没什麽,睡吧。冯陈的手揽过去,下巴抵著楚卫的头发,两个人就那麽相互依偎著,睡著了。
14
‘明天’来得很快。
冯陈感觉自己才睡了没一会儿,可是天已经亮了,肚子有点饿,可是没胃口,就这麽瞪著天花板发呆,脑子空空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
楚卫还没醒,头侧向一边趴在枕头上睡得很沈,一副心无芥蒂的样子,睡容单纯得像个孩子。
冯陈凝视著那张睡脸,理不清楚内心的感觉,思绪很乱,像一团麻。理智告诉他要和这个人保持距离,可是……唉,也许,一切的一切,都是错误。
好在一切的一切终将过去,错误也好怎麽都好,都将过去。也许,过了今天,两个人就再也不会有交集,再也不会这麽──乱了。
楚卫睁了眼,“你干吗这麽看著我?”
冯陈说,我在想……好些日子没看见你‘抽烟’了?
早戒了。楚卫淡淡地回答,翻了个身。
什麽时候!我怎麽不知道?冯陈这一惊非同小可。
四爷吩咐了,我下下狠心,就戒了。楚卫回答得轻描淡写,嘴角一个放肆的笑。
四爷?我苦口婆心劝了你那麽多次你不肯听,他赵四说话怎麽就那麽管用。冯陈酸酸地抱怨,楚卫反倒笑得更放肆了。
哟,吃醋了?别跟个娘儿们似的。楚卫下了床,不在乎地捡起睡袍进了浴室,水流声哗哗地淹没了冯陈没能说出的话。
很快地,楚卫擦著头发出来,看也不看冯陈,麻利地扯下床单被套,“还不起来,真等我撵你啊?”
冯陈一言不发地跳下床,胡乱套上了衣服往外走。
“等一下!”楚卫在身後喊了一声,冯陈停住脚,没回头,什麽事?
楚卫却犹豫了起来,好半天,才轻轻摇摇头,“没什麽,今天晚上……多加小心。”
“我知道。”冯陈闷闷地回答,仍然没回头。
“时间、地点、联络方式、行动暗号,要确保万无一失,千万别错了!”楚卫不放心地又叮咛了一遍。
冯陈警觉地回了头,刚要说话又意识到了什麽,放松了身子往沙发上一歪,很没正形地斜睨了楚卫一眼,“你说话的口气不像个毒枭,倒像个警察。”
说著话又打了个哈哈,“开个玩笑,逗你玩呢。”
楚卫也跟著打了个哈哈,“说不定……我真是个警察呢,你信吗?”
“信!你说什麽我都信,你说警察局是你们家开的我都信。”冯陈哈哈大笑,随手抄起茶几上的酒杯,把昨夜剩下的半杯红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楚卫也笑,“我也是开个玩笑,逗你玩呢。”
冯陈把杯子放回原处,站了起来,拍拍裤子,“我说,下次请人喝酒的时候,记著上点儿好酒。住的是这麽高级的房子,喝的是18块一瓶的红酒,你不觉得掉价麽?”
楚卫怔了一下,点点头,“知道了,谢谢。”
“谢什麽?咱俩谁跟谁啊。”冯陈推门走出了房间。
一整天楚卫都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连午饭都是在房里吃的,不知道在忙些什麽。冯陈顾不上关心这个,他最後一次在脑子里整理了一遍所有的材料,又最後一次确认了一遍晚上的作战方案──时间、地点、联络方式、行动暗号,要确保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