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我从另一边上。”
两人并肩坐稳,司机起步。问他们去哪儿,陈清说了餐厅的名字。他已经习惯性的不回家吃饭。
“今天晚上你朋友忙吗?”在红灯处停下,林璐颖开了口。
“呃,蔚蓝吗?”
“嗯。”
“不知道啊……”
“打个电话问问他?不忙一起吃个饭?”
陈清脱口就想说——不好!然而他根本没道理说这个“不好”。于是,他又看了看林璐颖。
然而她态度坚决。
陈清明白林璐颖这是为什么。交往这么久,两人很亲密,可他却丝毫没有为她引荐过任何她该见的人。同事、朋友、父母。同事肯定没必要,那父母之前就还剩朋友。可问题的关键是……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个“朋友”啊!
奈何林璐颖目光如炬,陈清只得拿了手机出来,并暗自祈祷蔚蓝忙翻了。
“喂?”
通过蔚蓝接电话这么快,陈清就知道糟糕了。
“怎么了么?”蔚蓝对于陈清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很惊奇。他基本不回家吃饭,他也就基本不在家做饭。那么之于这个饭点,他打电话是……?
“吃饭了吗?”陈清的心跳缓慢。
“没呢,刚弄完手头一点儿事儿。”
“那今天你有饭局吗?”
“你就不能直说喊我吃饭啊?”蔚蓝笑,“哪儿呢?”
“车上……”
“目的地是?”
陈清僵硬的说出名称,心脏接近了停跳。
“约好了?”林璐颖关闭了车窗,雨又开始断断续续下起来了。
“嗯是。”
他看着她笑,自己却半点儿笑不出来。
该死,他为什么不拒绝出口?可是,拒绝又有什么意义呢?
蔚蓝跟还在工作的同事们打了个招呼就乘电梯去了地下车库。忙碌了一天的脑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放松下来。
陈清约他吃饭,还是在公共场合。百年不遇。
要庆祝什么吗?他想。会不会是工作上又有了升迁?
那会急于找他庆祝吗?
这么想着,蔚蓝取了车,驶上了车道。
从地下车库钻出来,雨又下起来了。他带伞没有?
路上接了小四一个电话,他问他晚上能不能过去一趟,蔚蓝否决了,说手头有些要忙,尽量抽空明天过去。近日他们筹划的“未来艺术展”接近了尾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反而一个个都紧张起来。
扔开手机,蔚蓝开了调频,车速不敢太快,他想他可能要晚到一些了。想着是不是给陈清打电话说一声,又一想也不会太晚,于是作罢了。
但后来,蔚蓝太后悔没再给陈清打个电话了。
他将车泊好,进入饭店,一眼便看到了陈清。那件衬衫是他替他选的,事实证明与他特别合衬。宝蓝色非常适合皮肤白皙的人。
然而,对面那位穿着淡粉色套装的女人迎头给了蔚蓝一击。她笑眯眯的跟他说着话,两人之间的亲密暴露无遗。
那是个娇小的女人,大眼睛厚嘴唇,是陈清会喜欢的女人的典范。去世的月月就是这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蔚蓝早已隐隐猜到陈清有个女人,但他万万想不到他居然以这种方式——告诉他。
你究竟想干嘛?
蔚蓝的呼吸急促了,他知道那是由于气愤。
陈清一回头正好看到了蔚蓝,他黑色衬衫的领口微微敞着,那让他清楚的看出他的喉结一动一动的。
他要急了。他知道。
糟糕透顶。
然而,一切没有像他想的那般发生,蔚蓝点了一颗烟,踱步走了过来。
“有点儿堵车,晚了。”他从容的在他身旁坐下,“这位小姐是?”蔚蓝冲林璐颖笑了笑。
“林璐颖。”
对方伸出了手,蔚蓝拿开烟,也将手伸了过去,“蔚蓝。”
“常听陈清说起你。”林璐颖给了蔚蓝一个灿烂的笑。
蔚蓝也在笑,可那笑绝不像对方那般存在于心里。
“咱们以前见过。”
“哦?”
“不记得了?有一次你去我们单位给陈清送文件。”
“啊……好像是。”
原来,她是他的同事。他们,还真有过一面之缘。
这一餐饭吃的……说胃疼严重了,但蔚蓝委实没有一点胃口。他只想着快结束快结束,这样就不用看着陈清与那女人眉目传情了。
蔚蓝看不到陈清的眼神,但蔚蓝看得到林璐颖满含爱意的视线。那是一种煎熬。想象着陈清也正在投出那样的眼神,蔚蓝的心就揪的生疼。
他何苦要这般虐待他?
想要让我走开,你只需动动口。真的,只需动动口。
为什么要选这么一个伤人的方式?
这场饭局看起来漫长而无望,窗外哗哗的雨声是最合衬的打底。林璐颖比较外向多话,蔚蓝只得陪着他们说。实际上他早就能预见陈清最终会令他难堪到无以复加,可真正到了要面对的时候,原来根本不可能安然接受。他知道他输不起,然而,开始就注定的输他还是没能躲开。
是林璐颖提出离席,这一场饭局才终究落幕。陈清送她回家,蔚蓝在车里看着他们上了一辆出租车,而后驶离了他的视线。
他抽了两颗烟,合上车窗,向“家”的方向驶去。他想,陈清今天晚上应该不会回来了。他把牌,摊开了。
进门,蔚蓝直接去了浴室。他打开花洒,衣服都忘了脱去。
有一种疼叫做撕心裂肺,如果你没经历过,你根本不知道那会有多疼。
蔚蓝被热水浇了很久才想起来要脱衣服。衣服全都贴在身上,怎么扯怎么往皮肤上贴,就如同他那深埋的感情,如何撕扯也撕扯不净。
“陈清……陈清。”他反复的轻念这个名字,这个他喊了二十多年的名字。
没人给他回应。就像那个鲜活的男人本身,他从来都不给他回应。
陈清淋了雨,进门浑身都湿漉漉的,他脱了鞋,没来得及换拖鞋就一声声喊:“蔚蓝,蔚蓝!蔚蓝你在吗?”
他在楼下看到灯光了,却没人给他回应。
浴室是哗哗的水声,堪比外面的雨声。朦胧的灯光透出一丝一缕,他便拍起了门:“蔚蓝,蔚蓝!”
久久,没人回应。
陈清忽然有股不详的预感,那也是最恶俗的想象,然而就在他几乎要破门而入的时候,门开了。
蔚蓝赤裸的站在他面前,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前,淌着水。
“蔚蓝你哭了吗?”陈清伸手抚上了蔚蓝濡湿的脸颊。
蔚蓝并不做声。
“蔚蓝你没事儿吧?我拍了半天门,我还以为……以为你……”
“以为我因为失去你就去死了?”
蔚蓝的嘴角有一抹笑,那笑却让陈清打了个寒颤。
“我不值当那么干。”
“蔚蓝……”
“什么也别说了,我懂,我明白。”
“蔚蓝……”
“你爱上她了是吧,选择她对吧?你们好很久了是吗?”
“蔚蓝你听我说……”
“什么也别说。安慰人的话,我听够了。虚假的温柔,我也受够了。”蔚蓝拉开了陈清的手。
陈清的心似乎被谁拧了一把。他看着蔚蓝拿过毛巾,一点点的擦着身体。
“蔚蓝,对不起。”
“对不起?”这句话真正的刺伤了蔚蓝,“对不起?”
陈清不敢去接话。
“想道歉是吗?”蔚蓝笑,“好啊。跟我做爱吧。做到最后一步,就算让我没什么遗憾,让我完整的得到你。”他说着,捏住了陈清的肩膀。
陈清看着蔚蓝,并没有推开他。
“肌肉僵成这样,还在出售你廉价的温柔?”蔚蓝笑了笑,亲吻了陈清的额头,“以后好好的吧,也别再不快乐。”
“蔚蓝……”陈清伸手搂住了蔚蓝。
“就是……再结婚,我绝对不给你当伴郎了。这个一定饶了我。”
这一夜,他们还是睡在了一起。
第二天一早,陈清起晚了,因为往日里喊他的蔚蓝今天没喊他起床。
他浑浑噩噩的起来,带着某种预感拉开了蔚蓝的衣橱——空空如也,只有衣架还拥挤在一起。他又去了客厅,蔚蓝总是扔在茶几上的Kent烟盒同样不见了踪影,倒是烟灰缸旁边放着那只他一直用的旧打火机。厨房里那条熟悉的围裙被收到了橱柜里。卫生间属于他的刮胡刀消失了。最后,陈清回到了卧室,他跪下来,掀开床裙,往里窥视。那只纸箱还在,可拖出来,里面只剩下一些属于他的物品。他的旧校服、旧雨伞、泛黄的书,还有他们的影集……
家里没有了蔚蓝的气息,最后一点,只残存在他的身上。然而,一阵风带着丝丝凉意吹进来,将它吹散了。
◇◆◇◆◇◆
“等一下咱们去吃馄饨吧,不知怎么地忽然就想吃,想了好几天。你说奇怪不奇怪?”
陈清并没有听进去林璐颖的话,他只是盲从的走着,跟着她。
每个周六,似乎成了例行公事,他总要陪林璐颖逛街吃饭,晚上也是固定的要看一场文艺电影。
时常,陈清醒过来就觉得这一天不对劲,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且,这样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多。他开始下意识的去怀念一种生活,有蔚蓝在的生活。那时,显然要随心所欲的多。他从不担心睡过头要迟到,因为蔚蓝总是及时推醒他;他从不需要考虑出门前的装扮,蔚蓝总是把他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挂在衣橱里;家里从来都是井井有条、一尘不染,衬衫的边角也总是熨的平平整整;每天晚饭要吃什么他更加不用操心,进门就是热腾腾码好桌儿的饭菜;他最喜欢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有感兴趣的财经节目或者球赛,两人就一起看,边看边喝啤酒,没有就选择看影碟,历史题材或者动作影片是他们的最爱;周末也很充实,或者一起打打壁球或者随意看看展览,蔚蓝总知道这座城市都在进行些什么展览;洗澡从来都不那么枯燥,例行公事的间隙他们可以聊聊趣事,擦不到的后背也总可以去拜托蔚蓝……
毫无疑问,林璐颖是个有魅力的女人,较之过世的妻子,她更加外向更加时尚更加热衷于经营生活。然而陈清却迟迟不能适应。他开始苦恼于穿梭在一家家的女装店;苦恼于高级餐厅的刻意情调;苦恼于永远也看不完的爱情电影,天知道一年究竟有多少部这样的影片在世界各地问世;苦恼于琳琅满目充斥着女性气息的饰品店;苦恼于永远要排队且根本不知道要排多久的屈臣氏;苦恼于……很多,很多。这究竟是因为太久没有与女性共同生活过所造成的短暂不适应呢?还是……
他也不再那么渴望林璐颖姣好的肉体,时常,她在他家过夜,他们只是相拥而眠。反倒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偶尔会有那种渴望,然而每每他都沮丧的发现,他做的比蔚蓝差劲儿的多。
更加要命的是,陈清发现自己最近常常走神,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真的没有去想些什么,就是走神。而这走神造成的后果也非常严重,不是会议上答非所问,就是传给客户的报价单被助理告知数额不对。
他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不知道。
“喂!人家跟你说话呢!”林璐颖停下了脚步,伸手拉了拉陈清的胳膊。
“啊?哦……你说。”陈清懊恼的发现,他又走神了。
“我说一会儿想吃馄饨!想了好多天了!”
“好啊。附近……有馄饨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