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徇麟那么辛苦的寻找王,那样跟着你,你居然无动于衷。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死在升山的路上吗?”作为黄朱,玉叶比任何人都明白升山之路的艰险。
“不是这样的。”
“那么,你就答应徇麟好了。”
“不仅仅是答应这么简单。如果是其它别的什么事情,我恐怕早就答应了。你并不明白做王的责任。”
“不管我知不知道。你不愿意做王,就是在逃避责任。”
广渠无法否认。
“你知道什么叫做逃避吗?”玉叶用一种老成的口吻说:“知道那是应该做的,却找各种借口不去做——这是一种最笨的方法。明知道要做一个黄朱就要学习辨认妖魔,却因为不想做黄朱而不想学习。明知道应当好好练习剑法,却总是应付了事。这样积年累月的下来,欠的越来越多,表面上不说,但是心里的包袱越来越沉,直到自己都没有办法面对。”
“这样就是逃避。”玉叶叹口气。“被父母卖掉成为黄朱,自然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这并不是可以逃避的理由。王也一样。天意让你被麒麟选中,就算你不愿意,你也有了那样的责任。”
“可是……”
“我不想听什么解释,什么做不好一个王,需不需要王,统统都是借口。不过是逃避的借口罢了。”
“你这样说还真是可悲。人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吗?”
玉叶忽然笑起来,用一种轻蔑的神情看着广渠。“当然有,但是选择的余地从来不会留给只会逃避的人。”
留下这句话,玉叶就转身而去。
广渠独自立在海边。
悬崖的下方海水不停的拍打着岩壁。
——他真的是个逃避的人吗?
这样说仿佛没有什么错。
他忽然感到有些沮丧。这样的人,更不能当王了吧。
他在悬崖上面对幽暗的大海坐下来,面前的海有如苍穹一般神秘深邃。
天意,为什么要选中他这样的人当王呢?究竟有没有天意呢?
他久久的坐着,深深的呼吸,目光投向黑暗中看不到的海天相接处。
那里,是舜国吧。
——他的故乡。
那里有着四季常青的山,有着清澈的湖,湖边长着一种不起眼却芬芳无比的草。
广渠既然将挂在胸前的小口袋取出来,那里藏着苏芳草的种子,他唯一可以用来怀念故乡的东西。他把小口袋捧在鼻子前,深深的呼吸,仿佛想透过薄薄的布料嗅出些许苏芳草特有的香气。然而什么味道都没有,就算是苏芳草的花朵,在过了这样多年之后,也不会有丝毫的香气留下了。
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感情。
几乎要有泪水涌出来。
真的,不回去看看吗?
没有人打扰,广渠就坐在那里看着大海,遥望着海的彼方。
幽深的海渐渐开始变化,透出一种深蓝,仿佛变得清澈,那些萤火虫般的海底的光亮,也在随着海波涌动而闪烁。
这是因为天色渐渐的浅了。从海天相接之处,透出一点浅蓝,一点白色。黑夜的幕布缓缓的褪去,东方的色彩开始变幻。天空出现第一抹嫩黄,然后紧接着是粉红,显得美丽而又脆弱,转瞬即逝。此时的海面仿佛完全静了,几乎听不到海浪的声音。
广渠的周围仍然是黑暗的,他静静的坐着,看着远处的天边,等待着。
这就是日出之前的时刻。
拂晓。
拂晓之王,是形容那种在长久的混乱之后第一个成为王的王。通常短暂而脆弱,却带给一个国家重新开始的希望。就如同日出之前的拂晓时刻。
金色的流霞在东方出现,由天空染到海面。广渠很快感到了暖意,太阳出来了。
玉叶站在船的甲板上,望着码头上忙碌的人群。从庆国往舜的船上,人并不多。两个国家都是没有王的国家,难民也不会想到到对方去。只有少量的仍旧敢于冒险的商人在装卸货物。如果舜国不赶紧振作起来,这样的船,过几年恐怕也就没有了吧。
船上的踏板被撤掉了,缆绳被收了起来,水手在大声的吆喝。几声锣响,船开了。
果然,仍旧是个逃避的家伙。玉叶这样想着走回舱里,却发觉船又不动了。
她从舱门口探出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有水手跑到船尾放下绳索。一艘小船从港口出来,看样子他们是在等待那上面来赶大船的人。
玉叶有点惊讶,然后她忽然有点放心的微笑了。
她远远看清了那小船上站着的人——是广渠。
第三章(1)
“喂!快下来!”刚刚走出舱门的老人,忍不住对坐在船头的少女喊着。那孩子坐在栏杆上,两只脚就在船外荡,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掉下船,实在是太危险了。
徇麟转过头,略带歉意的笑了笑,从栏杆上跳了下来。
船从细波出发,一路上除了天气不太好,倒也平安无事,只遇到几次不成气候的妖魔的攻击。这样意外的好运,让船员一路上的工作都变得轻松了许多。相比之前的航行,每次都会遇到厉害妖魔的攻击,甚至会毁掉船上的帆和帆锁。因此往这边航行的船上总是准备着备用的船帆和绳索。
这样航行了十天之后,接近舜国的时候,天居然晴了。的
“你的家人呢?怎么能放任一个孩子在船头乱跑,真是太危险了。”走到甲板上呼吸新鲜空气的老人这样责备着少女。
徇麟没有回答,而是顺着老人走来的方向,看着船舱口。
“那是你的哥哥吗?”老人看到从舱口低头跨出的广渠。
“不是的。”
广渠看到了船头的少女,他一直在回避徇麟,但是现在再退回船舱已经来不及。他有点不乐意的走过去。“你们好,天终于晴了。”
“不会晴多久的,舜国的冬天就是这个样子。”老人呵呵的笑起来,一脸很知道舜国气候的样子。
“您是舜国人吗?”广渠问道。
“是啊,不过已经离开二十多年了。”
那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回去?
仿佛看出广渠心中所想,老人又呵呵的笑起来,靠在船舷上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虚海,说:“现在确实不是回去的时候,仍然没有王,到处都是妖魔和洪水。但是还是决定回来。不想再在外面漂。”
是这样吗?广渠回头看看徇麟。徇麟也正趴在船舷上,没有看他。
“人老了,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念家乡,想回去看看。不想客死他乡呢。反正也没有几年好活,就算要死,也是死在自己的国家比较好。”如果作为浮民死在外面,叫做客死,只有旌券被人送回祖国。
“不会的,您看起来身体很好那。”广渠这么说着,却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虽然有儿女在身边,却无法避免客死在外的事实。虽然是比较富裕的商人,却仍然是客死
“谢谢你啦,年轻人。”老人又笑起来。“你为什么也去舜国?现在去那边的人可不多呢。大家逃走还来不及。”
“啊……我也是舜国人。”
“是吗?舜国哪里?”
“临芳。”
“啊,都城啊。我去过那里一回,那儿的苏芳草很有名。”
“是呀。”
“年轻就是好,想你这样的年轻人敢回去的,不多啊。”老人絮絮的聊了一阵,回船舱去了。
广渠目送老人离开,回过头就看到了徇麟的目光。“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不会同意的。想回舜国,只是想回去看看。”
“嗯……我能不能问问,您为什么不愿意做王呢?”
广渠沉默了片刻。自从在雁国遇到徇麟,这个问题就缠绕在他心里。国家究竟需不需要王,能不能做好王,这些顾虑,或许真的只是借口。
“我……不想接受那样的命运。”
“命运?”
“是。那种不能自己选择的命运。”
广渠靠在船舷栏杆上,看着海天的尽头。“如果我成了王,就有了不老不死的生命。但是事实上,作为一个人来说,广渠就已经死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徇王。做一个王要背负一个国家,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安排自己的生活。事实上,是失掉了做一个人的自由。”看到徇麟若有所思的点头,他说:“我没有能做好一个王的自信,也不想失掉做一个人的自由。”
“对不起。”广渠对徇麟说。
“这确实很难为你。”让一个人成为王,背负一个国家,受到天道的约束,在出现错误的时候会失道而死,确实十分的残忍。想到这一点,徇麟叹了口气。
“你有没有后悔成为麒麟?”
“没有。”
“你回答的很干脆。”
“因为从有意识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是麒麟了。这是没法选择的。”
相比王,麒麟应该是更没有自由吧。为了国土而生,寻找王,然后成为王的臣,辅佐王,最后会因为王而死。广渠也叹了口气,看了看徇麟。徇麟正趴在和她身量差不多高的船舷边,浅紫色的眸子出神的望着海面,平静而又温柔。
这就是麒麟吗?
“舜!舜国!”桅杆高处了望台上传来兴奋的喊叫。
人们纷纷涌到船舷边,在风雨中航行了十来日之后,终于将要看到陆地了。
生活在陆地的人类无法抗拒这种喜悦。
海天相接之处,渐渐的出现了一些隐约模糊的青色影子,仿佛是不肯平服的海浪。那影子如同漂浮在虚无飘渺的薄雾之上,越来越近,显出一点山的轮廓。
在晴朗的天空下,青色的轮廓渐渐加深,色彩变幻的速度慢的几乎无法察觉。那青色的山脉也在以不可察觉的速度变宽,变清晰。
广渠被海尽头那缥缈又真切的陆地吸引,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那就是舜。
他的故乡。
第三章(2)
在踏上岸边土地的那一刻,广渠真正的感觉到:他回来了。
环视四周,是破旧的港口。庆国在王死后陷入衰败,港口混乱不堪。但是舜国比庆还要糟糕。那已经不能用混乱来形容,而是萧条如同秋后勉强挂在枝头的干枯的树叶,只要来一阵大风就能将它彻底催跨。
支离破碎的栈桥,破旧的船,斑驳的城墙,这一切在阴霾的天空下都显得了无生气。
广渠在船上好不容易轻松起来的心情,很快又沉重起来。
商队在泥泞的路上前行,不多时又下起雨来。沿途可以看到被雨水浸透的田地,变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沼泽。路面就如同高出那些沼泽一些的田畦,两道车辙灌满了水。
雨下的大了点,商队便选择了一棵大树躲雨。
舜国是温暖的国家,一年四季树木都保持着翠绿。冬季的雨一般不会很大,一丝丝飘飘洒洒落下来,只要在树下,就可以避雨。在这个多风多雨的国家,打伞是没有什么用的,老百姓要么在树下等待雨变小,要么穿戴着一种草编的蓑衣斗笠。
广渠站在树边缘稍微远离商队的一边,风吹动雨丝就轻轻的落在他脸上。这种感觉让他很熟悉,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他注视着面前一个水坑,雨点投在水坑中,激起一点点的涟漪。这让他想起当年在痒学,他常常被老师惩罚站在外面的屋檐下听课。如果下雨,屋檐滴下的雨水也在水坑中砸起点点的涟漪。
他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学生,只是因为父母的意愿才来到痒学的。
水坑的涟漪变淡,映出一个人影,那是丘简。丘简是个好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