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方才被莫罹琴弦扯下来的碧色蟒蛇。
“等一下我把它引出来,你立刻往山洞里跑。”莫罹低声对白绫衣叮嘱,眼睛紧盯着蟒蛇,他当了那么久的神仙,又当了那么久的凡人,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蛇皮泛着冷然碧色的蟒蛇,心底多少有些发虚。
白绫衣冷笑,“谁要你救我。”
说着,推开莫罹就要往山洞里走。
莫罹右手琴弦飞出,琴弦缠住蛇身,碗口粗的蛇身动起来却势如闪电,扑向莫罹,莫罹趁势一张轻拍白绫衣后背,让他避开蟒蛇进到洞内,他自己则施展轻功,与蟒蛇掉了个方向。
白绫衣落地,踉跄了几步跌在地上,掌心一片血肉模糊,他扶着山洞墙面站起来,恶狠狠的瞪着莫罹,眼睛发红,“谁要你多管闲事,我被蛇咬死也是我自作孽不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谁要你装好人救我!”
莫罹捂着肩膀,没好气的道:“我还不屑装好人。”
白绫衣逆着光,看见他捂着肩膀的动作,心中一紧,“你受伤了?”
莫罹道:“没有——你别在这里让我分心!”后半句,声音忽然急促起来,他细若牛毛的琴弦施展的滴水不露,竭力将蟒蛇拦在山洞口。打架之余,莫罹暗叹:若是能全身而退不至于葬身蛇口,他一定要换把剑当兵器,琴弦来无影去无踪,拿着方便,可用来干别的却实在不方便。
蟒蛇飞扑莫罹,蛇头去咬莫罹的胳膊,蛇尾灵活一弯就从莫罹的琴弦圈中钻出。莫罹索性弃琴弦,改为用掌,借着自己轻功不错,摸索蟒蛇攻击的路数。片刻后,莫罹忽然虚晃一招,将半边身子无遮拦的递到蟒蛇扣钱,蟒蛇自然是不知是计,照旧偏头去咬莫罹脖颈,莫罹侧身,一掌狠击在蟒蛇七寸。
蛇身翻滚长嘶,蜷缩成一团,挣扎了半晌,似是断了气般一动不动。
莫罹松了口气,抽身退在一边,忽然“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他强撑着抹去唇畔鲜血,靠在山洞石壁上,自己给自己把脉。
脉搏虚弱,显然是中毒不轻。
“毒发了……”莫罹轻声呢喃了一句,闭目调息。
一阵厮磨的声音惊动莫罹,他勉强睁开眼去看,方才似是断气的蟒蛇此时正缓慢蜿蜒向自己而来。
莫罹欲要起身,才一动,就昏昏沉沉倒下去,只能无力倚着石壁,眼睁睁看着蟒蛇靠近自己。
三尺,两尺,一尺。
眼见蟒蛇张开的口就要咬住莫罹的膝盖,一朵雪白的昙花飘然而至。
花开。
惊心动魄。
莫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蛇头落地,血腥气四溢。
血腥气惊醒沉溺于那惊心动魄的花开美景的莫罹,他顺着花飘来的方向看过去,沉默。
那白衣少年,眉目间依然妖气横生,指尖正停着一抹银光。
“沈家的人,是你杀的?”莫罹问。
白绫衣收了指尖银光,走过去一言不发的给莫罹把脉,皱眉道:“师父有没有跟你说,你这是什么毒?发作的这么诡异。”
莫罹顿了顿,叹道“白前辈说,此毒名‘蕊’。”
白绫衣手一抖,颤声道:“当真?”
莫罹颔首。
白绫衣脸上闪过自嘲之色,手握成拳,狠狠一拳打在地上,顿时手背鲜血淋漓。他却似乎半分痛苦都感觉不到,飞快的蹲在蛇尸旁,反手拔出采药时用的匕首,破开蛇腹取出蛇胆,却只呆呆的蹲在那里,留给莫罹一个后脑勺。
“我们回山庄。”莫罹撑着站起身,道。
剧毒发作的快,呼吸之间就搅乱他的内息,让他气血翻腾,褪去的也快,此时压制下去就好似一点儿剧毒就没有了。
白绫衣蹲着,扭头看他,乌亮的眼眸在昏暗的山洞之中也熠熠生辉。
莫罹莫名的心疼,他朝白绫衣伸出手去,“陵衣,我们回去吧。”
白绫衣想要握住他的手站起来,递出手才注意到自己满手鲜血,又把手缩回去,自己站起身,“回去吧。”
口中说着回去,白绫衣的脚步却越来越缓。
“莫罹,你别跟师父说我会武功。”白绫衣低声道。
黑暗之中,少年的声音低沉微哑。
莫罹想了想,叹道:“白前辈说你心脉极弱,不宜练武。”
白绫衣道:“我知道。”
莫罹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必定有你自己的理由,我不问你。”停了片刻,身侧少年的呼吸渐渐沉重,莫罹迟疑了片刻,抬手扶住白绫衣,“你就当我多管闲事,说一句闲话。命是自己的,不要为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不放过自己。”
白绫衣身子一颤,摇头,一字一顿道:“我做不到。”停了一下,又飞快的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不可挽回的事情不必虚耗心力,因为再怎么也挽回不了,可惜我做不到。”手指攥紧了莫罹的一片衣角,因太过用力而手指发白。
莫罹应了一声,在空旷的山洞里显得沉沉。
倚在自己身上的分量越来越重,到最后,几乎是整个人分量都压在自己身上,莫罹考虑了一下,直接将白绫衣揽在怀里抱起,白绫衣一愣之下,脸涨得通红,“你干什么?”
莫罹反问道:“你还能走得动?”
白绫衣磨牙,自暴自弃一般在莫罹怀里闭上眼,头抵在莫罹胸口。
平缓的心跳传入耳中,意外的让人心安。
白绫衣听着他的心跳,心神渐渐放松,昏昏沉沉睡过去。
日沉星浮,春日的清寒渐渐退去,夏日炎炎未知,正是极佳的天气。江南又是地灵人杰,风景秀丽,若非身有任务,事关重大,铁手还真想好好游览一番这江南风光。
眼下,亭台楼阁极尽江南风光之秀的沈府足矣让他大饱眼福,他却不敢分心欣赏。
他正倒挂在一片屋檐下,等着晨昏交加之时,沈府家丁换班之时,溜进沈府之中。
一路分花拂柳,铁手暗自惊心于沈家的戒备森严,不由得想到如此戒备,是什么人还能轻而易举的杀害沈家近百余人,而为何沈家死了近百余人,却仍旧不动声色,阖府上下半分死伤惨重的模样也不显露出来。
越往内走,戒备愈加森严,等到铁手避开最后一道家丁之后,终于看到一所住人的小楼。
小楼正处在一片小湖旁边,由青竹搭成,尽显清幽。
一阵蔷薇香气从小楼里传出来。
铁手凝神,缓步挪向小楼。
“远客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一道娇俏的声音从小楼之中传来。
铁手微顿,从藏身的树后走出来,道:“并非在下藏头露尾,只是冒昧至此,不敢打扰姑娘。”
女子声音含笑,“既然来了,到底是客,却也说不上是打扰。只是我家老爷不在府中,夫人又从不见外客,不便请公子进屋一叙,还请公子见谅。”说着,便走出楼来,对着铁手行礼,“公子请亭中坐。”
那女子一袭藕荷色长裙,眉目灵动柔美,亭亭玉立,恰似一朵芙蕖花迎风。
如此绝色,竟然只是侍女?铁手心中疑惑更甚,依言在亭中落座。
“公子所为何来?”侍女俏声问道。
铁手心思急转,道:“拜访尊夫人。”
侍女脸色大变,冷下脸道:“你这人好孟浪!我看你功夫不错,能到得了这里,才请你在这里喝杯茶。谁知道你和那些等徒浪子也没什么差别。”
“姑娘见谅,”铁手急道,心中颇为郁闷,他虽然身在公门之中,但大多时间还是在江湖之中漂泊,一时之间忘了这事江南氏族之家。他赔礼道:“是我一时口误,我来此虽是为了拜访尊夫人,却绝非为了见尊夫人的面,而是有些事想要询问尊夫人。”
侍女脸色这才缓和下来,笑道:“我家夫人除了老爷和少爷之外,再不见别的男子的。”
停了一下,又宛然笑道:“你有事情问夫人,我是不敢做主的,还请公子稍待,我进去问问夫人,她可愿意答你的问题,若是愿意了,我再给你送上笔墨纸砚,你将问题写了,我好拿去问夫人。”
铁手暗自咋舌这氏族夫人的规矩比宫里还多,可也只得点头,这里尽是弱质女流,他不好硬闯进去。
不多时,又有两个绝色不亚方才那女子的侍女捧着笔墨纸砚过来,娇声道:“公子有什么要问的,请写出来。”
铁手沉吟片刻,提笔写道:今日冒昧来此,原是为拜见沈庄主,只因素闻沈庄主凤翎刀法冠绝江湖,心向往之,前来讨教。既然沈庄主现在不在庄中,在下不敢惊扰夫人,就此告辞。
他搁下笔,粉衣侍女拿起指掌看了看,捂着嘴笑道:“公子也忒实心眼了些。”
铁手呐呐不语。
绿衣侍女笑道:“公子可想好了,就写这些?”
铁手点头,“有劳姑娘代为传递。”
绿衣侍女摇摇头,“公子可太高看奴婢了,奴婢等是见不到夫人的,还得夫人身边的棠姐姐代为传递……先前出来的那个就是棠姐姐。”
铁手咋舌,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道:“贵府规矩真大。”
粉衣侍女拿了信笺向内传递,绿衣侍女则娇嗔笑道:“这还不算呢,便是到了棠姐姐手里,也是棠姐姐读给夫人听。我家老爷吩咐了,男子笔墨,除了前人诗书字画外,别的都不让过夫人的目。”说着,托腮歪头叹气,“可惜了你写的好字。”
眼前这天真稚弱的少女大抵长在深闺大院里,不谙世事,见了外人只觉得好奇,而忽略了一个男子深夜闯到内府之事。
铁手心中感叹着,不动声色道:“你若喜欢,我送你一副字。”
绿衣侍女立即点头,欣然道:“好啊好啊,我要太白的《长干行》。”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千里,两小无猜嫌。
四大名捕之中,诗书最通的是无情,铁手不过尔尔,故此他愣了半晌没写出来一个字。
绿衣侍女瞪大了眼等着看,“你不想写?”
铁手正欲回答,粉衣侍女走出来传话,“夫人吩咐,公子既然是来拜访我家少爷,若还未居所,就请在客房里暂且住下。我家少爷日前飞鸽传书,说明日就会回府。”顿了顿,又道:“只是府中戒备虽然不够森严,但也是用来庇佑府中女眷的,还请公子不要为难他们。”
她话说的虽然客气,但话里的意思却半点都不客气。
铁手少有的不自在了一下,道:“是在下莽撞了。”
粉衣侍女不答,转而对绿衣侍女道:“夫人要听琴,棠姐姐让你去取绿绮琴来,在楼外给夫人抚琴。”
绿衣侍女给铁手扮了个鬼脸,“公子你要不要也留下来听琴?”
铁手道:“乐意之至。”
绿衣侍女便回楼中拿了琴,在楼外支起案桌,焚香净手。
一抬手,指尖轻拨琴弦,便有沉静如流水的琴音传出。那琴音清雅脱俗,好似空谷幽兰一般,让听琴的人不自觉间就沉溺在琴音之中,铁手一晚上不知道已经惊讶过多少次,此时还是忍不住继续惊讶,这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琴艺已是大家。
琴音悠悠,楼中又响起一阵箫声,箫声幽咽,如丝似缕,正合着琴音,既不盖过清雅的琴音,也不会被琴音盖过去。
渐渐地,琴音低了下去,一道筝音又响起,衔接的恰到好处。
绿衣侍女收了手,对着铁手得意挑眉。
“姑娘琴音清绝,当世少有,后来的箫声筝乐,也是天上难寻。”
他刻意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