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罹边整理床铺,边道:“阿柔,小陆……”
唐柔忽然跳起来,“对啊,阿罹你是妖精,小陆姑娘也是妖精,有没有门有没有茶桌,都是一样的。”
莫罹铺好床铺,回头道:“阿柔,去睡吧。”
唐柔乖乖躺在床上,清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莫罹,“那你呢?”自从那轻轻一吻之后,唐柔对莫罹就不可抑制的生出一种似乎是抗拒,但又忍不住亲近的感觉。很多时候,唐柔并不抗拒莫罹的一些亲昵动作,然而莫罹的刻意避开,又让唐柔不免窘迫和愤恨。
我明明没有拒绝,你又不是学堂里的夫子,那么守礼干嘛?唐柔在心底小声埋怨。
莫罹给他倒杯水放在床边,道:“我在这里守着你。”
“你……”唐柔迟疑了一下,拉住莫罹的手,惊讶了一下埋怨道:“你的手这么凉?”
莫罹下意识抽回手,若无其事笑道:“我没事。”这是换血之后的后遗症,手始终冷若玄冰,无论怎么样都暖不起来。
唐柔重新握上去,并瞪了莫罹一眼,“手冰成这样怎么会没事!”握紧莫罹的手,紧紧埋在自己胸口,唐柔被冷的一哆嗦,却没有放开手,“我给你暖一暖,现在才八月,手就冷成这样,要是到了冬天怎么办,冻成冰坨子吗?”
掌心所触,是柔软舒适的里衣,再往下是少年单薄急促的心跳,莫罹手还是冰的,却泛出一层层薄汗,几乎要浸湿唐柔的里衣。
“我的心跳,好快。”唐柔仰头看着莫罹。
莫罹向外抽了抽手,唐柔没有松开,只执拗的看着莫罹。
莫罹妥协的坐在唐柔床边,俯身亲了亲唐柔的额角,无奈而纵容,“阿柔,很晚了,你该休息了……”
唐柔张了张口,脸上浮出淡淡的羞赧之色。
“好了,不要说了,我明白。”莫罹俯身低语,在唐柔害羞而窘迫的偏过头之中,动作轻柔的抽出手,施法让唐柔睡过去。
莫罹给他掖一掖被角,走出房间。
陆溧坐在船舷上,青色的罗裙柔柔随风摇摆,看起来陆溧就像是富贵人家稚嫩娇柔,不谙世事的少女。
莫罹暗自感慨一下陆溧的外貌多具有欺诈性,随即走过去,“小陆。”
陆溧拨弄着发髻上碎玉流苏的青翼蝶钗,“那天宛云楼的凤楼主把这东西送到流景殿,我还纳闷,这凤楼主读心之术是不是也太厉害了点儿,我不过暗中图谋了一下,她就把东西送上门来。还有青蝉素锦,和折星碎月扇。”
莫罹道:“然后呢?”
陆溧扬眉一笑,“然后凤楼主就在我预备威逼利诱她的时候,先一刻告诉我,是她和你做的一桩交易。”
莫罹迟疑了一下,问道:“离郁被罚面壁?”
陆溧吐吐舌头,笑道:“离郁这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连你这远在人间的都知道他是被罚面壁,想必这消息已经传遍天界了吧?”
莫罹道:“是离郁那只小凤凰告诉我的。”
陆溧咬牙,“回头姑娘就把那小东西炖了吃。”
莫罹好笑的道:“才巴掌大的小东西,毛扒光了估计不够给你塞牙缝。”
陆溧笑眯眯的磨牙,“没事儿,凤凰肉就算是不够给我撒牙缝,喝汤也养生。”
莫罹屈指在陆溧头上敲了一下,“别给我顾左右而言其他,离郁到底是为了什么被罚面壁?凤凰族王也舍得?”
陆溧郁闷的拨弄发钗的流苏,“我也不清楚,离郁能告诉我的,也都跟你说了。那天……”
那天,陆溧酒醒之后,总觉得不对,就去了离郁的流景殿。相交数万年,陆溧对流景殿了如指掌,为了不要生出什么麻烦,陆溧偷偷从暗道进到流景殿,还未踏出暗道,就听见流景殿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
陆溧听出说话的是凤凰族族王,那个总是笑眯眯抱着个棋盘到处找人下棋的和蔼老头,此时突然如此震怒,陆溧当即决定躲在暗道里偷听。
其后传来离郁轻佻散漫的声音,“父王,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就算是再生气也没用了,还不如想想怎么压下这件事。”
紧接着是离郁的师尊,在天界名声不在玄逸仙尊之下的东衍仙尊,“族王,离郁说的不错,事已至此,我们首先该想的,是如何解决。”顿了顿,补充道:“至于要怎么处置离郁,日后有的是时间,不必急此一时。”
离郁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啊,要骂我,什么时候不行……啊!疼!”
东衍仙尊再好的修为也气得不轻,不知拿什么砸了离郁一下,陆溧躲在暗道里听着,都替离郁觉得疼。
东衍仙尊道:“知道疼就给我闭嘴,仗着自己法力高强,下界去跟区区一个星君的坐骑斗气,还被人抓着马脚堵上门,单为这个本尊就该好好罚你。”
暗道里,陆溧在腹中替离郁开脱,“这个和法力高低无关,关键是那个星君脸皮太厚,被小他好几万岁的揍了,居然还有那个脸面上门告状。”
果然是多年至交,离郁道:“那是那个星君脸皮太厚,比法力比不过我,就找师尊告状。”
东衍仙尊不屑道:“那也罢了。”
凤凰族王一拍桌子,“东衍,离郁都是被你惯得不知天高地厚!”
东衍仙尊淡然道:“也不知道是谁,在我教离郁法术的时候,心疼的好几顿饭没吃,天天往我府上跑,我府上的门槛都被磨平了好大一截。”
凤凰族王气道:“那是本王的儿子,本王当然要心疼。”
东衍仙尊则道:“那还本尊的弟子,本尊自然也惯着。”
陆溧边偷听,边暗自腹诽:仙尊,族王,你们好歹也是天界威名赫赫的老辈神仙,就算私下里“不拘小节”,当着离郁的面还是要稍稍注意吧。
显然,离郁已经是听惯了,隐约陆溧还可以听到他喝茶的水声。
吵了许久,离郁耐不住,重重把茶杯放下,道:“父王,师尊,我知晓你们两位是‘故交’,但是你们能不能先解决眼下的事,再叙旧?”
东衍仙尊是个自重身份的神仙,闻言当即道:“这事,你先避避风头吧。”
族王道:“是啊,天塌了还有父王在。”
东衍仙尊到:“要不,族王你‘震怒’,把离郁关起来,罚他面壁百年。其他的事情,离郁,自有我和你父王担当。”
离郁没半点不好意思,道:“多谢师尊,有劳父王。”
族王哀哀切切的抱着离郁哭道:“我可怜的孩子,是父王不好,是父王没能耐,出了事还要罚你面壁。你从小到大,父王都没让你离开过百年之久……这百年面壁,你要怎么过呦……”
东衍仙尊额上青筋蹦了蹦,磨牙道:“族王,你要是舍不得让离郁面壁,那就让离郁去处理这件事。”
“……”族王松开离郁,“离郁,你瞅着你流景殿里有什么想带去面壁的,跟父王说,父王马上让人给你在面壁的山洞里备上一份。”
陆溧转述完,脸微红了红,转头留给莫罹一个后脑勺,飞快的道:“之后,离郁安抚了族王几句,他们就走了,我又过了很久才从暗道里出去。东衍仙尊和族王对那件事讳莫如深,我也没问离郁。”
莫罹大抵可以想象离郁那种到处惹祸却从来不担心善后的性格是怎么出来的,有族王这样的溺爱,和东衍仙尊的护短,离郁怎么会担心善后。
却忘了,说到善后,他自己帮离郁善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阿莫,”估摸着脸上的红晕退下去了,陆溧才转头道:“你说,会是什么事情,让族王和仙尊他们都这样忌惮?”
莫罹想了想,道:“要么,是事关天界了不得的大人物,要么,事关万千黎民苍生。”
陆溧道:“离郁有分寸,不会惹这么大的祸。”
莫罹摇头道:“那我也猜不到了……你在流景殿这些时候,天界有什么事发生?”
陆溧脸一红,呐呐道:“我在流景殿,是偷偷住着的。”
莫罹屈指叩击船舷,一时无语。
“你问了这么多,我还想要审问你呢。”陆溧很快恢复如常,那种娇羞的小女儿姿态果然不适合她堂堂陆溧陆姑娘。
莫罹淡笑,“要问什么?”
陆溧狡黠眨眼,凑近莫罹,“你和那个漂亮的跟小姑娘一样的……你叫他阿柔的,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莫罹道:“你怎么想,就怎么样吧。”
陆溧笑道:“你这是默认了?”
莫罹浅浅一笑,夜风吹拂他墨绿的衣袍,舒适自然,“我想一生守着他。”这已经是莫罹所能说出来的,最缠绵的话。
陆溧心中一惊,寻常的神和人一样,虽然寿命有千万年,但也难逃谪仙之时,需要转世历练才能继续位列仙神,而莫罹却不同,和人相比,他是不老不死的,和神相比,他是无生无灭的。他的一生,就是永生。
半晌,陆溧才道:“想清楚了?”
莫罹点头。
或许在此之前,他想守得,是唐柔的一生,但今夜之后,他要守得,却是自己的一生。
无论日后世事变换也好,物是人非也罢,心如磐石,永不移转。
作者有话要说: 天界的神仙还是相当靠谱的(看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尤其是凤凰族王,和东衍仙尊……恩,尤其是他们。
☆、纯钧之殿
莫罹一直在船舷上坐到天光破晓,纵目远眺海天一色,都是晦暗。陆溧施法恢复了被莫罹踹破的门板,已经去休息了。独留莫罹一人坐在原处,脑海中反反复复回响的,都是陆溧临进门时,说的那句话。
“阿莫……玄逸仙尊有很久没有出纯钧殿了吧?”
纯钧殿是玄逸仙尊修行之所,说是殿,其实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宫宇。玄逸仙尊原先是不喜欢把自己拘束在固定一个地方的,但是自从收了莫罹为弟子之后,为了让莫罹不至于跟着自己到处流浪,就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辟纯钧殿。自纯钧殿开辟之后,一直都是莫罹纯钧殿,玄逸仙尊到处游荡,几万年时间,玄逸仙尊在纯钧殿住的时间都不足一年。
可听陆溧的意思,玄逸仙尊已经有很久没有出纯钧殿了?
分明不久前还跑到人间来让自己出去历练。
莫罹无意识的抽出自己袖里琴弦在指尖绕来绕去,一边不由得心酸:为什么师尊也好,至交也好,所恋之人也好,都让他不断担心,一边还忍不住想:师尊到底出了什么事?
“嘶。”莫罹忽然手一疼,垂头看,是他一时失神,掌心被琴弦割出一道口子。
冰冷的血,莫罹自己碰着,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心中蓦然生出,一种无法抑制的心慌。
“阿罹,你在想什么?”唐柔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莫罹身边,捧着莫罹的手,撕了一截衣袖给他包扎伤口,“我在你身后站了这么久,你都没有发现。”
莫罹心中一动,反手将唐柔紧紧搂在怀里。
唐柔一僵,随即放松身体,维持着半个身子探出去的别扭姿势,轻轻环住莫罹的肩背。他虽然不知道莫罹到底怎么了,但这样失措的莫罹还是他第一次见,一直以来,唐柔看到的莫罹都是强大的,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得住他,但这会儿……
唐柔轻声安抚莫罹,“阿罹,没事的。”
他这样笨拙的安抚,让莫罹暂时压下心底隐隐的不安,笑了出来,“我没事,”他松开唐柔,“只是不能陪你去找萧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