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远的妻子来自商户,嫁至官宦人家,算是高攀。故只要郑远不把人拉扯回家,她便也不管。这郑远便在外置了房舍。安置看中的女子。
岳仲尧不知道两人是何时看上的。
他只知道,他来到这处,见着这处他也曾巡视过数回的巷子,身子又轻又重,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岳仲尧不知该不该敲门。
他一个外男不好进去的吧?
徘徊了好一会。才看见一个小丫头拉开院门,拎着个篮子一只脚跨了出来。
“你是谁?”小丫头半个身子在门内,顿住问道。
“哦,我是……是……”岳仲尧一阵窘迫难堪。
小丫头柳眉倒立:“你到底是谁?在别人家门口来来回回,是要做何?”
岳仲尧满脸通红,不知该如何通禀。
想了一会,才急道:“这家,这家是不是住着一位姓柳的娘子?”
小丫头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他。
“你是我家太太的亲戚还是我家老爷的朋友?”
岳仲尧舒了一口气,看向她道:“你家太太是姓柳,你家老爷姓郑。是不是?我都认识的。你帮我禀报吧,就说我姓岳,你家太太的娘家母亲给的地址。”
小丫头听了他这一番话,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通,看他也不像个坏人,遂把篮子放在臂弯上挎着,转身用另一手去推门。
“等着!”
说完闪身又进去了,院门也紧紧地闭了起来。
岳仲尧又在外等了片刻,才听到脚步声。
“我家太太让你进去。”还是方才那个小丫头。
岳仲尧道了谢,略一沉吟。抬腿迈了进去。
院子不大不小,目测该有个三进的样子。景致倒是不错。一路走来,影壁回廊,假山巨石,绿树鲜花环绕,住在此处倒是赏心又悦目。
跟逼仄的庶民集中租住的小院自是不能比的。
柳媚娘站在花厅门口正侯着他。
婷婷玉立,簪发高耸,发上宝石闪耀。遍地金撒花的鹅黄色长身襦裙,杨柳细腰,盈盈不可一握,明眸皓腕,站在台阶上朝岳仲尧微笑。
岳仲尧看得愣住了,一时之间竟是认不出来。
哪有之前的一丝影子。
“媚,媚娘?”
柳媚娘噗嗤笑了起来。盯着岳仲尧笑道:“岳大哥可是认不出媚娘了?这才多久没见。”
岳仲尧微微有些尴尬。
也不挪步,问道:“可是方便?”
柳媚娘笑着点头:“方便的。院里有丫头婆子,贴身也有几个丫环。再说他也知道你的。”
岳仲尧愣愣地看向她:“他,他也知道?”
柳媚娘点头,道:“进来坐吧。莫不是要一直站在那里?”
岳仲尧这才跟着她往花厅里进。
几个丫环训练有素,不一会就端上了热茶及茶果点心。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只有柳媚娘随身带的两个丫头抿着嘴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柳媚娘顺着岳仲尧的目光,侧过头看了看,笑道:“都是公子安排的。有四个丫头贴身服伺,极为尽心。”
岳仲尧点头。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只端茶来吃。
“见过我娘了?”柳媚娘看着对面的男人,叹了一口气,问道。
岳仲尧放下茶杯,点头。
两人又就着柳家柳母说了几句。
“过几日,娘和弟弟也要搬出来的。公子说那里住的人太杂,也不方便我弟弟读书。等过几日他找到房舍,就让他们搬过去。”
岳仲尧点头。
片刻之后,才犹豫地说道:“郑知县说不得只任这一届就要转至别处去了,到时……”
柳媚娘笑了笑,道:“定是高升了的。那不是很好?公子说,只要我服伺得好,将来会一直让我呆在他身边。”
顿了顿又道:“府里那位不敢往外闹的。只要我不进府就行。公子如今也只一个女儿,若将来……不管是男是女,有子女傍身就行。进不进府,都无所谓。公子总少不了我们吃喝的。公子虽然读书不行,但还算有情有义……”
岳仲尧听了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想说这不是正经女子该走的路,有愧于她爹娘教导。他也有愧于她父亲所托。
可是……
面前的女子似乎对眼前这一切满意非常。
这才多久,就已是一副官宦人家女眷的做派了。
柳媚娘看他一脸纠结,又道:“岳大哥不必担心的。如今我过得很好,这段日子是我这十几年过得最舒心的。我从小就跟在我娘身边给大户人家做活,桨洗、刺绣……厨房里的活也没少干,劈柴烧火……只为了得到几个铜钱。受尽了别人的白眼。我娘为了得到一桩活,又是找关系又是给人点头哈腰的,得了几个钱也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就为了攒着给我弟弟买上一刀纸……”
看了岳仲尧一眼,又道:“我知道我爹把我们托付给你,你心里过不去。但我爹疼我们,他知道你有家室,定也不是让你休妻娶我的。你也不要怪我娘,她这两年身子也不好,以前做的也都是为了我和弟弟,想我们将来有个依靠。”
又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在青川县没亲没故的,也不会有人拉一把。好的人家也看不上我。岳大哥是个最好的人选。只是……”
岳仲尧静静地听着,看她停了下来,定定地看向她。
柳媚娘笑了笑,又说道:“岳大哥这一年来的挣扎我都看在眼里。嫂子是个好人,长得也比我好,性子也好,又识文断字的。等了岳大哥四年,又给岳大哥把女儿养大。之前我那么想,想着取代她……是我想差了。我不该那么自私。”
“这些年我和我娘、我弟弟相依为命,我弟弟是我爹娘最后的希望。他不仅要有银钱供他读书花费,将来他读出来了,也得要有人脉帮他走动。不然光凭我们,他也比现在好不了多少。”
柳媚娘定定地看向岳仲尧,道:“所以郑公子比岳大哥合适。”
岳仲尧张了张嘴,却又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良久才呐呐道:“可你现在这样……以后总不能一直在外头住着。将来即便有了孩儿,你就不怕……不怕孩子会怨你?”
柳媚娘眼神坚定:“我不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投胎到我身上,就得做好被人说被人骂的准备。若是将来我弟弟有出息,也许我们娘几个也会好过一些。我不争不抢,只想着有一份安逸的生活,衣食无忧,这并不碍着别人的路。”
岳仲尧听着柳媚娘一副打定主意,把前程后事都已安排妥当的样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是想过要做个了断。但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的一种结局。
他想着要帮恩人照顾他们一家,让柳有才有书读,让她们娘俩有食吃有衣穿,将来柳媚娘嫁个好人家,有夫有子,一生顺遂。
但不是现在这样。
做个官宦人家见不得光的外室。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心路
岳仲尧叹了一口气,看向柳媚娘说道:“你娘……”
他还记得柳母很中意他,提议让他娶了柳媚娘的时候,就说过她女儿不当妾室的。
最后才协定的平妻。
如今怎么又同意柳媚娘给人当外室了?这比妾还不如……
柳媚娘转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琉璃杯子,目光盯着上头的纹样,道:“我娘初时并不同意。也闹过一段时间……但我总归要嫁出门的,我们柳家将来还是要靠我弟弟执掌门户,将来我娘也要靠我弟弟供养。他如今每月吃的补药就要好大一笔钱。读书求上进,处处都要银子。我弟弟……他是我爹娘的命根子。是他们的希望。这也是我为他,为我爹娘仅能做的……”
岳仲尧听完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决定不好,这条路将来千难万难。
可是直觉地又觉得这样的选择,对她,对柳家,甚至对他,都是各得其所的?
他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不好。恨不得狠狠揪一把自己的头发。
柳大哥救了他一条命,若不是他拉了他一把,前方射来的箭刺穿的就是他的喉咙。
在战场上能遇上个真正的老乡,他是极欢喜的。两人从杂役开始就一直分在一处。
一起运过粮、一起守过仓库,一起喂过马,一起劈过柴、煮过饭,杀过马取过肉,也一起上的前线……
他们约定不管谁活着走回故乡,都要照顾对方的家人。若是他死了,柳大哥也会把瑾娘当成另一个女儿……
最后,他活了下来……
岳仲尧看着眼前这个脱胎换骨明媚照人的女人,问道:“你不后悔?”
柳媚娘摇头:“我不后悔。”
岳仲尧又道:“我知道我给不了你要的。但是即便不是嫁给我。我帮你找一户殷实人家,当个正头娘子,也一样能照顾到你娘和你弟弟。没必要……”
柳媚娘打断了他。
“殷实人家又如何?有食吃有衣穿?但能让我把我寡妇娘和弱弟接到身边养活吗?殷实人家就没有遭心事了?也许公婆刻薄,小叔小姑刁难,丈夫沾花惹草……谁都看不到将来如何。”
柳媚娘目视前方,眼里没有焦距:“如今我这样挺好。主母只要我不进府。是万事不管的。公子每几天来一次,软意温存,院里只有我一人服伺,没人跟我争跟我抢。首饰衣裳送来无数,银子只要我开口,也是不缺的。锦衣玉食、使奴唤婢。又无公婆压着,也没宅门里那些烦心事,比之大户人家主母,只好不差。娘亲和弟弟也能日日上门,我也能近便照料。竟是样样都好。我还奢求什么呢?”
回过神又道:“将来若有一子半女傍身,自然更是千好万好。若没有,也无妨。待存上一些钱财,抱养个一儿半女的,将来也会有人拾骸骨,不至于让我暴尸荒野。这便够了。若弟弟有出息,人丁兴旺,自然也少不了我的一个去处。这,不是很好?”
柳媚娘说完略偏着头看向岳仲尧。
岳仲尧被噎了个无语。
听她如此道来,似乎真的很好。样样都好。
岳仲尧觉得自己是不是在衙门里窝得久了,竟是不知时下人的想法了。
他的心境是不是老了?
“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岳仲尧不死心又问道。
柳媚娘很坚定地点头。
岳仲尧听了叹了一口气。也许他真的是封闭太久了。
他觉得已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觉得好便好。
如此,他也觉得正正好。
两人又说了一番话,岳仲尧便告辞了出来。
待院门关上后,岳仲尧站在院门口愣愣地看着眼前这青砖黛瓦,这高墙大院,耳听着里面奴仆脚步声来来回回……他要攒多久的俸禄才买得起这么一间三进的院子?
而柳家又要攒多久?
如此,也好,也罢。
誓言他尤记得,以后便多关照着些吧。
当然。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那个能耐,能关照得了知县父母家的女眷。
岳仲尧出去后,柳媚娘愣愣地坐在花厅的官帽椅上不动。
那人来了又走,以前时常能见到的人,以后再不能见了吧?
她是什么时候有了那个想法的?
是今年的元宵吧。
元宵夜,游人如织,潮水涌动。花市灯如昼,亮光丽影,迷了旁人,也迷了她。
那一群富贵人家老爷夫人、公子小姐,衣裳华贵,奴仆簇拥开道,嘻笑怒骂。
她被人推着闪避在旁,挤不进去,也融入不进去。
她看到了他,也中意了他。
她日日到衙门送饭,见过他数次,那人的眼光也投向她数次,还会朝她淡淡微笑。只是她一直娇羞装做看不见。
周家的六爷也很好,她在下河村也见过数次。他仪表堂堂,言语风趣,只是他们周家毕竟只是个商户。
而且周家兄弟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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