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京生!”
“学生在。”
“梁山伯!”
“学生在。”
“梁山伯……”这一回,王卓然没有继续往下念,而是指着名单上梁山伯的名字,转向王世玉与陈子俊,“王山长,陈学监,这位梁山伯学子,是谁签的推荐文书?”
“这个……”王世玉面露为难之色,对着王卓然拱拱手,“王大人,你手上那份名单,只有各位学子的大致情况,推荐人却是没有写上,如若王大人想知道,我去取了梁山伯的文书来,如何?”
“一来一回浪费时间!”王卓然淡淡拒绝,无所谓地道,“不管是谁给他的推荐文书,此人行事都有欠妥当。梁山伯并非出身士族,乃是普通平民,哪里有资格进入三大书院之一的尼山书院?让他收拾收拾东西,这便离开,下山去吧。”
陈子俊一言不发,弯了弯唇角,王世玉勃然变色,“这、这不妥吧?梁山伯已正式入学,且精通诗书,品学兼优,不曾犯了什么错,怎么能无缘无故将他退学?这要是传了出去,世人该如何看待尼山书院?”
王卓然面上一冷,“怎么是无缘无故?让这么一个寒门学子混在学院,传出去才不好听吧?不收寒门子弟,不是三大书院的惯例么?”
王世玉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以王卓然的身份,会跟着梁山伯较真,揪住了这一点不放。士族与寒门的斗争,当真是愈演愈烈了,因着先天上的巨大差距,寒门子弟一直处于下风,两者相见,不说势同水火,却很难和平共处。这也是梁山伯在书院受到排挤的真实原因,祝英台护着梁山伯,自然间接得罪了王蓝田为首的一众士族学子,才会冲突不断。
“王大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今日主要是认识认识众学子,为品状排名有个初步印象,梁山伯之事却不是重点,以后再说可好?”王世玉内心里极欣赏梁山伯的向学之心,他的坚韧勤勉给王世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若是有可能,他真的不愿意失去这个学生。为今之计,只希望王卓然是一时兴起,能给他一分薄面,先混过了这一关才好。
“计议什么?王山长,本官这么做,可都是为你好,莫非王山长不领情?”王卓然似笑非笑,他是坚定的寒门子弟反对者,梁山伯可算是撞到他的枪口上了,哪里顾得上什么以大欺小,“收了多少束脩,双倍还给他便是了。或者我们问问在座的学子,有谁愿意与寒门学子同坐学习的,可以站出来说说,说不定本官会重新考虑。”
王卓然的视线一一扫过众学子,见着梁山伯还站在座位上,并未坐下,瞧着像是想要开口争辩,抢先一步道,“梁山伯,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你最好闭嘴,日后还能寻个次一级的书院呆着。不然的话,且不说让你再进不了其他书院,便是你的科举之路,怕是都要受到影响,别说本官没有提醒你。”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你梁山伯要是不想要前途了,那怎么顶嘴争辩都没关系,要是还想通过科举之路光耀门楣,便乖乖地滚出尼山书院。
此言一出,众学子有幸灾乐祸的看戏的,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有极个别面露同情的,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梁山伯说话。英台坐在梁山伯身旁的位子,心中又气又急,原本她早想起身为梁山伯说话,却因着黄良玉之事,因着先前英宁所言有所顾虑,一直忍着,寄希望于山长王世玉。
英宁的不出现,更是让她有些忧心,万不敢随意开口。
众学子的沉默,梁山伯的敢怒不敢言,让王卓然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梁山伯,你没有意气用事,倒是让本官有些刮目相看。识时务者为俊杰,离了尼山书院,自有你的去处,本官不会再管。”转向了陈子俊,“陈学监,寒门学子混进了尼山书院,这可是你的失职啊。”
“王大人,这可不关下官的事。”陈子俊一惊,连连撇清关系,“早在学子报名那日,这梁山伯束脩不足,下官便想拒绝他入学。王山长爱才心切,为梁山伯求情,让他以三年杂役抵充学资,这才留了下来。下官人言轻微,实在是没有办法。”
“还有这回事?”王卓然看向王世玉,“王山长,陈学监所言可属实?”
王世玉无奈地瞥了陈子俊一眼,“确有其事。可是……”
“不用可是了,本官不想听。这么说,梁山伯并不能算是书院的正式学生——”
☆、倩女
“这、这梁山伯的学籍已入了书院;怎么不算正式学生?”王世玉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王山长;依我看;这事儿就这样吧。梁山伯入学,本就不太妥当;正好趁着机会将之改过;有王大人主持,说明利害关系,梁山伯亦不能怪罪山长。如若山长觉得过意不去,大可修书一封,推荐他去其他书院,也不会耽误了他。”陈子俊一番话说得正气凌然,其中透露出的意思,却不那么善意了。
“好了;王山长要是再不放心,大可带着梁山伯下去嘱咐一番。”王卓然不耐地摆摆手,一锤定音,“自本朝太祖以来,便没有寒门子弟入三大书院的先例,王山长总不会想开了这个头吧?本官第一个不能答应。”
“王山长,这一回我也帮不了你。”陈子俊爱莫能助地摊摊手,“我同意王大人的意见。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能因为梁山伯一个人,坏了三大书院多年来的规矩。”
王世玉面色颓唐,许久不言,终是轻叹了一声,“王大人,陈学监,此事再没有转圜余地,没的商量?”
王世玉是个纯粹教书育人的学者,虽然同样出身士族,却是真心爱护梁山伯。若是有可能,他实在不愿意就这样让梁山伯离开。
王卓然不答,径直转向梁山伯,“学子梁山伯,你这便离开,收拾东西下山去吧。”
“王大人,这不公平!”眼瞧着梁山伯要被赶出书院,天人交战中的英台,终于还是对梁山伯的情谊占了上风,忍不住起身出言相帮。
“哦?这位学子,你有意见?”王卓然面上一肃,冷眼盯着英台,语中微带寒意。
陈子俊凑上前,在王卓然耳边低语了几句,王卓然微微点头,复又多瞧了英台两眼。
英台心中忐忑,却仍是鼓起了勇气,尽量让自己说的话客观平静,“王大人,学生有话说。王大人让山伯离开,无非是因着山伯出身寒门,但山伯已与学生义结金兰,是为异性兄弟,学生尊山伯为兄长,山伯自然也算得士族。”
“祝英台?你是临江祝家子弟吧?”王卓然竟不生气,悠然发问,“你与梁山伯义结金兰,可有通报家族,可有开了祠堂告之祖先,梁山伯其人,可有得到你祝氏承认,可有大摆筵席、广发请柬,得到世人公证?”
王卓然每问一句,英台面色便白上一分。如若换了在临江城的时候,英台早已直言开口,与王卓然理论争辩,但经过了黄良玉的变故,经过了这段时日的冷静反思,英台的想法较之从前,显然要成熟理智一些。
至少她知道,这个时候提出反对意见,惹恼了王卓然,对梁山伯对她自己都没有好处。
“王大人说的是。学生正要修书回家,请求家父同意此事,不知王大人能否宽限些时日,待学生得到家中消息之后,再说其他?”
王卓然讶然扫了英台一眼,“依你之见,本官该等上几日?三日,还是五日?”
三五日?英台面色愈加难看。三五日大概堪堪将信件送出杭州城统辖之地吧?先不说英台的要求祝老爷会不会答应,哪怕日夜兼程、快马加鞭,送信回去临江城,再收到祝老爷回信,少说也得三个月。
王卓然却不理会英台的纠结,事实上,他就没有想过要放过梁山伯。
“祝英台啊祝英台,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呢?本官日理万机,可等不了你的消息,既然没有家族承认,你便是私自与寒门子弟结拜,可想过你祝氏会因此蒙羞?如若你不想坏了自己前程,便收回先前的话,如若你再纠缠不休,便与梁山伯一道离开,全了你们结拜之义,也未为不可!”
“王大人,学生——”英台开口,还想再说些什么。
“祝英台,你闭嘴!”
英台惊讶地转头,再想不到喝止自己的人,竟会是梁山伯。此时的梁山伯,表情冷硬,没有了往日的温和,瞧着英台的眼神陌生又冷淡。
“梁兄,你……”
“祝英台,我受够了你的无理取闹,今日既要离开了,我便实话告诉你。”梁山伯冷冷看着英台,一字一句都让英台冷到了心底,“你以为我真是与你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你以为我会答应与你义结金兰,是真的将你当兄弟?别傻了!我不过是瞧着你出身显贵,与你结交对我有利,却不想还是功亏一篑。早知如此,我何苦与你虚与委蛇?”
英台早听得呆了,整个人如坠冰窖。梁山伯这一番话对她的打击,更甚于黄良玉,委屈、恼火、愤恨、难过、生气、伤心,种种强烈的情感纷至沓来,语言已无法形容她此时的复杂情绪。
“梁山伯,这才是你心中真实所想?”英台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伤心到了极处,竟反是没有了眼泪,“好!你好!既然如此,今日之后,你我便恩断义绝,再不相干!”
抛下这一句话,英台便再不管梁山伯,看也未再看王卓然等人一眼,绕过案几奔出了学舍,一头扎进雨中,没有再回头。
众学子哗然,看向梁山伯的眼神多了些玩味。马昱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帘,想到正在突破中的英宁,轻轻皱起眉,向着王蓝田使了个眼色。
“肃静!”王卓然重重一掌拍在案几上,视线一一扫过众学子,转向王世玉,冷哼道,“王山长教得好学生!”
这一句,也不知是在指责英台,还是在影射梁山伯。
这时,王蓝田站起身来,“王大人,祝英台乃是受了梁山伯所骗,倒是真的想对大人不敬。如此情况下,她能直言为梁山伯求情,正说明她重情重义,是个性情中人。王大人大人有大量,便不要同她一般见识了——外面风大雨大,祝英台气愤而去,怕是会有些不妥,不如让学生去寻了她回来,向王大人赔礼道歉?”
王卓然深深看了王蓝田一眼,哼了一声,摆了摆手。王蓝田大喜,对着王卓然深深一揖,也不拿雨具,便冲进了雨幕中,向着英台跑远的方向追去。
陈子俊扫了梁山伯一眼,嗤笑道,“王大人,真想不到梁山伯是这种人,平日里倒是瞧不出,今日看他原形毕露,正是王大人的功劳。此等厚颜无耻之人,合该赶了出去,永不续用。王山长,我看你也不用写什么推荐信了。”
“王大人,陈学监,梁山伯绝不是这样的人!”王世玉急了,忙开口为梁山伯辩解,“梁山伯为人方正,忠厚勤勉,他这么说,不过是不想连累了祝英台,坏了祝英台的前程!”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王卓然有些不耐烦,“为了一个梁山伯,咱们自个儿在这里吵吵嚷嚷,让学子们看了笑话。”
众学子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与王卓然对视。
王世玉趁机道,“王大人,这名儿也点得差不多了,不如让学子们先散了?”
王世玉没有再提梁山伯,却是想着等会儿提早寻着梁山伯,定要将他留下来,大不了暂时不让梁山伯去学舍,反正王卓然不可能在书院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