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是方书生,柳小姐去后,一直浑浑噩噩,紧接着又是大病一场,操办柳小姐的后事,一连昏过去好几回。”
“既然如此,方柳两家又如何交恶了?”马昱状似随意地问道,“我瞧着,柳家夫人对方书生,可是多有不满。”
“还不是因着方书生!方书生病愈之后,一直落落寡欢,借酒消愁,不几日便是形容枯槁,柳家两老一方面感叹方书生情深意重,一方面又劝他节哀。前些日方书生忽然疯了一般,砸碎了柳小姐的牌位,拆除了柳小姐的灵堂,扬言柳小姐并未死去,不肯再祭祀柳小姐。柳小姐去世,那是众人皆知的,柳家两老当然不愿意自家女儿死了还不得安宁。哪想原本对柳家两老尊敬孝敬有加的方书生,这一回怎么都不愿松口,这次争执之后,便成了这样。”
“这可奇怪了,方书生莫非魔怔了不成?他日日读的圣贤书,总不会连着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都不懂。”
“谁说不是?”那小二很有谈性,竹筒倒豆子似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方书生倒不像是魔怔,除去关于柳小姐的事儿,在其他方面,他却是口齿清楚,清醒得很——依小人看,方书生只是太过思念柳小姐,以至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分不清梦幻现实。说到底,方书生也是个可怜人!”
“想不到你还有此见地。”马昱饶有兴趣地瞧着小二,“我瞧你说话不俗,□清楚明白,倒像是个读书人,怎么在此跑堂讨生活?”
“客官真是抬举小人了,不瞒客官,小人家中贫寒,哪里供得起小人念书,不过是幼时隔壁曾经住过一位老秀才,跟着他胡乱念过一些,识得几个大字。小人有些自知之明,人虽尚算机灵,但说到读书这一条路,不说没有这个条件,小人也不是那块料。小人最大的目标,便是赚足了银子,好好奉养二老,日后娶个能干的媳妇,生上几个娃……”
“说多了,说多了,瞧小人这张嘴,一开口便停不下来,污了两位客官的耳朵,该打该打。”那小二果然抬起手来,在自己脸颊上轻轻地拍了两下,然后深深一揖,“两位客官,菜都上齐了,小人不打扰两位用膳,这便告退。”
说是要告退,那小二的双脚却没有移动半分,只低眉敛目,束手站在一边。
马昱失笑,倒也不以为意,将桌子上的银裸子随手抛给他,不再出声询问。那小二笑逐颜开,见马昱再没有问题,便道了谢,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开,并合上了雅间的门。
“对那方书生又有兴趣了?”英宁随手拿起一枚鲜果,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记得初初见着马昱时,便是在王安旭府邸,却并不插手诸事,只说是看戏而来。后来见他行事,不说中规中矩,倒也有些章法可言,既然已被他遇上了,断不会有不理会的道理。
马昱颔首,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瞧那方书生,妖魂之气深缠,咱们要是不管他,任由他去,他可没有几日好活了。”
这一点英宁倒是同意,“那便去瞧瞧吧。”
事情便这么决定下来,不过两人皆不急。方书生、方家宅子都在那里,无论如何跑不掉。
待英宁马昱两人用得差不多,柳夫人与方书生早已不见,人群恢复了原先的流动,再看不出之前曾经有人有过争执。
英宁与马昱出得闻香居,并没有去取马匹,而是步行去寻方书生的住宅。
整个金华县县城就那么大,即便没有询问旁人方书生的住处,又有方书生身上气息为引,并不难找。很快,英宁两人寻着了方书生住处,离着刚刚方书生与柳夫人争执的地方不远。
方家宅院不大,仅仅是一个一进一出的小院子,布置得清清爽爽,不算富贵,度日却可无忧。英宁马昱用隐身符隐去身形进去的时候,方书生正席地坐在门槛上,低垂着脑袋,瞧着手中一支雕琢精致,磨得圆润光滑的桃木簪子,眸中隐现痴迷之色。
“娘子……娘子……我知道你在,出来看看我,好不好?”方书生喃喃自语,指腹摩挲着桃木簪子,神情温柔,就像那便是他的妻子柳小姐一般,“娘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怎么还不来看我?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只不信,你明明还在,昨儿我还见过你呢……”
方书生还在自言自语,英宁看了一眼,却不再看,转而打量起院子中的格局来。
普普通通的青石板路,两边种着丛丛好养活的花木,角落里摆着两只大水缸,缸中有水。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左边那株粗壮的老桃树,只一眼扫过,英宁便瞧出来了,这株老桃树,至少已有百年树龄了,大约是在这座院子起建的时候,便已在了。
英宁注意老桃树的同时,马昱视线亦转了过去,“这是……不会错了,这就是那个妖魂的栖身之地。”
马昱一指弹出,方书生便无声无息地倒下了,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支桃木簪子。
英宁马昱两人站在老桃树前。
“出来吧,不要让我动手。”
马昱话音刚落,一缕若有若无的白雾自老桃树里飘了出来,化成一个窈窕婀娜,年约双十,身着桃粉色长裙的年轻少妇,对着英宁马昱盈盈下拜。
“方氏柳莹,见过两位公子。”
“你是方书生已故的夫人?”马昱淡淡扫了她一眼,“怎么未有遵循冥府接引,而成了这副模样?你难道不知道,因着你的缘故,方书生的生气正在日渐减少,不日便要生气殆尽,一命归西么?”
“我……我知道!”柳莹一脸悲色,眸中却没有眼泪流下,她已再不会流泪了,“可是我阻止不了——我又舍不得离开!其实我知道,我是已死之人,本不该留在这世上,尤其是还用这样一种方式。那日我不知怎么回事,耳边一直听到夫君的呼唤,我就想着,要是能留下来就好了,哪怕只能再留一日也好。忽然之间,我被吸进了这一株老桃树。”
“我一直听着夫君对着我的灵位说话,他的悲痛绝望,他的思念深情,我都感觉得到。我想回应他,想跟他说句话,却做不到,我被牢牢地禁锢在树中,想动也动不了。我日日想,夜夜想,有一日我发现我能动了,虽然不能离开离开这个院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英宁看了柳莹一眼,忽然道,“你曾经在方书生面前现过身,对么?”不然的话,方书生怎么会执拗地认为柳莹并未死。
“我……”柳莹心虚地看了英宁一眼,“我、我曾经给他托过梦。我实在不忍心看他那个样子——”
“所以你给了他一个莫须有的希望?”
“我、我没有!我没有想那么多!”柳莹连连摇头,“我只想让他好好地活下去。”
英宁摇摇头,“你知道你现在是怎么回事么?你本是生病至死,不存在任何冤屈,只是一个普通的鬼魂,原该去往冥府转世轮回,却因着方书生与你自己的执念的暂留人世,但总不能长久。院子中的这株老桃树,因年长日久,已渐渐产生了一丝灵性,内中孕育了一团精华,再过得百多年,说不定能开了灵智,化为一只桃树精。”
“之后机缘巧合,被你的鬼魂占据,得了那团精华,这才成了你这不鬼不妖的模样。虽然你内心里并不想害方书生,但他因你受害却是事实,你若真是为了他好,便该去你该去的地方。”
“我、我知道。”柳莹垂下了头,“即便两位公子不来,我也不会再多停留——最多明日,我便会散去形体。夫君是我最爱最重要的人,便是我飞灰湮灭,我也不想让他受到丝毫伤害。哪怕再舍不得,我亦会强迫自己离开。”
“两位公子此来,倒是替我做了决断,让我再不能拖延下去。也罢也罢,本是向天偷来的这些时日,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柳莹说着,深深地看了方书生半晌,忽然一个旋身,在空中化为星星点点。大部分星点消逝无踪,一小部分悠悠地注入方书生体内,那是方书生被柳莹无意识吸取的生气。
最后一点最为微弱,最为微小的一点,却是慢慢地投入方书生手中紧握的桃木簪子。有风微微吹过,似是带起了一声幽幽的叹息,传来若有若无的轻吟。
“连就连,你我相约到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鬼妻
“公子!公子!不好了!”吟心急匆匆地闯进屋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英台放下手中的书册;抬起头来;“发生了什么事?”
经过了十几日的修养,英台已完全康复;因着某些原因;她一直没有去王世玉与陈子俊那里销假,回去学舍上课。
吟心有些为难地瞧着英台,欲言又止。
英台等了片刻之后,未等来吟心的下文,便转过头,复又低下头去看手中的书册。
吟心原地转了两圈,跺了跺脚,上前拉住英台衣袖;急声道,“公子,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我都快急死了!”
英台再看不进书,无奈地将书册放下,抬头看吟心,“到底何事?”
“是梁公子——不,是梁山伯,他要回来了!”吟心是英台的贴身丫鬟,自小与英台一道长大,两人情分非同一般。英台与梁山伯的事儿,她看在眼里,心里自是向着英台的,如今英台不待见梁山伯,她自然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客气。
英台一怔,面色微微一变,终是坐直了身子,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吟心却未发现英台的情绪变化,兀自愤愤道,“谁知道王大人怎么想的!听说是王兰小姐帮了忙,打听到王大人欢喜之物,收罗了以梁山伯的名义送了过去,再有王山长从中说情,王大人一高兴,便没有再为难梁山伯了。说不定过会儿,梁山伯的铺盖便会搬回来,公子,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英台沉默半晌,“他回来便回来了,与我何干?”
此时的英台,早已想清楚了当日梁山伯那些狠话,乃是不欲连累她所致,并非真的另有所图,才与她相交。只当时那番锥心刺骨,被人背叛的痛不欲生,却是依然留在她心底,不曾忘却。明白了是误会又如何?他要回来了又如何?总也再回不到从前了。
有些伤害既已造成,便不是说释怀就能释怀的。
“公子!”吟心见英台将视线转回书册,不禁又是气恼又是不忿,“公子,你难道没有听清我的话么?梁山伯他要搬回来了!哼!原先见他斯文有礼,对公子你也颇多照顾,那便罢了。如今公子既不想再见他,为何还要让他回来?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的找不自在!不如公子去寻了王山长,好生求求他,请他通融一二,给梁山伯另外安排住处,岂不更好?”
相较于吟心的气急败坏,英台的神色就平静多了,“理由呢?”
“公子与他有矛盾,这还不是理由么?”吟心眼珠儿转了一转,忽然道,“或者,公子应该跟十公子商量一下。”
“这跟小十又有何关系?”
“公子!公子原先便与十公子说好了,如若不是开头出了意外,该是公子与十公子住一间房。过了这么许久,王山长与陈学监应不会再说什么——公子何不与十公子商量商量,让十公子过来与你同住,不仅阻了梁山伯,日后亦更方便些,岂不一举两得?”
英台沉默半晌,轻叹道,“你是嫌还不够乱?”
“公子……”吟心呐呐的,半晌才道,“我这也是担心公子,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