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台沉默半晌,轻叹道,“你是嫌还不够乱?”
“公子……”吟心呐呐的,半晌才道,“我这也是担心公子,毕竟……”
后面的话吟心没有说完,但英台仍是知晓她的意思,无非是她身为女儿身的问题。只事已至此,再说什么恐怕已为时已晚。到了此时,回忆起当时心心念念想着三大书院,满怀着期待与憧憬,却是早没了心情,甚至于还有了隐隐的悔意。
“我出去走走,你不用跟着。”英台撇下吟心,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吟心在英台身后跺了跺脚,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如今已是深秋了,许多树上的叶子枯黄落尽,只余下光秃秃的枝桠。天气很好,阳光落在身上,驱走了空气中的寒意,倒不会让人觉得冷,反而有些舒适的暖意。
呆在房间里久了,普一出门,英台便觉得心底的烦闷少了一些。沿着无人的长廊慢慢踱步,出了院子,是一片小树林,再过去是大片大片的空地,建有蹴鞠场、跑马场、演武场,之后才是一座座学舍。
正是下学休息的时候,蹴鞠场里人声沸腾,起哄笑闹声不绝于耳。英台微微踟蹰了一下,不知该驻足回返,还是走过去瞧瞧,却听得身后传来含笑的招呼声。
“祝兄,祝兄,请留步,留步!”
英台皱了皱眉,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来人,却是欧阳远与秦京生两人,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快步赶了上来,在她身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欧阳兄,秦兄,两位有什么事么?”英台语声淡淡。
英台的冷淡并未让两人望而却步,反而更靠近了一些。欧阳远对着英台拱了拱手,笑得一脸真诚,“多日不见,祝兄可好?先前听着祝兄受了伤,如今可无碍了?”
“多谢欧阳兄关心。”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英台只得扯出一抹笑来,“若是欧阳兄,秦兄无事,小弟便先走一步。”
“等等!”欧阳远与秦京生一左一右,挡住了英台的去路,“祝兄这是要去蹴鞠场?正巧我与秦兄也是,不如结伴同行?秦兄你说呢?”
欧阳远说着看向秦京生,秦京生笑着点头,“正是。大家身为同窗,合该友好相处,多在一处交流交流感情,祝兄养伤多日,既已痊愈,正好活动活动筋骨,不如趁此机会,大伙儿下场玩一局,祝兄意下如何?”
英台心头一悸,总觉得欧阳远与秦京生的眸光发亮,似是能将她所有的秘密全部看穿。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小步,微垂下眼帘,避开欧阳、秦两人的视线,生硬地道,“多谢两位好意,奈何小弟病体初愈,腿上伤处尚不能用力,恐怕要辜负两位盛情了。小弟还有事,失陪。”
“祝兄分明已痊愈,却还诓骗我二人,对我二人的邀约推三阻四,莫不是看不起我二人?”秦京生伸手拦住英台,面上笑容全数敛起,浓密双眉紧紧皱起,瞧着英台的目光很是不善,“还是说,祝兄身上存着什么秘密,不能与我等蹴鞠,否则便会秘密不保,身败名裂?”
笑话,祝英台受伤告假,躲在房里养伤,吟心和浅墨两个书童防的跟什么似的,他们没有办法,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要还能放过了才怪。
秦京生目光如电,紧紧盯着英台,不放过她面上哪怕最细微的表情变化。英台一时心乱如麻,面上一白,却是强迫自己与秦京生对视。蹴鞠场上,与队友、与对手推搡,肢体接触乃是常事,英台自家人知自家事,不说不会蹴鞠,就算会,她也绝对不能上去。
“秦兄这话说得好笑,我已说过了,并非不愿与你二人蹴鞠,而是大夫嘱托,不敢有丝毫懈怠。待得哪日大夫解了我的足禁,我自会与秦兄大战三百回合,秦兄何必急着这一时?”英台粉唇一张一合,越说越快,越说越顺溜,“若是我不愿,秦兄今日难道还想强逼不成?要真是如此,还请秦兄划下道来,我祝英台虽则不济,也不见得怕了你!”
秦京生一个眼神过去,欧阳远立马会意,打着哈哈打圆场,“祝兄息怒息怒!祝兄误会了,秦兄哪里是这个意思?他是多日不见祝兄,想要与祝兄多亲近亲近。祝兄平日里深居简出,与我等同窗不甚来往,这可不太好——既然秦兄相邀,咱们倒不好推脱,不如下场玩儿两球,祝兄若是觉得不适,大可提前退场。”
“祝兄娇贵,我可请不起她!”秦京生轻哼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英台,忽然压低声音道,“祝兄这身子骨,瞧着可是单薄得很,确实得好好养着。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万万不能忍着,更不能为了不让人担心,将药渣胡乱埋在院子里,院子里的花木虽说好养活,却也经不起这般折腾,祝兄日后可要注意。”
“你……”英台心中一颤,竟是有些怕了,眸中闪过惊惶之色,“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欧阳远轻咦了一声,状似无意地开口,“祝兄不知道么?这可奇怪了,难道是我与秦兄眼花看错了?我虽然未曾学过岐黄之术,却也认识那其中的一味药,祝兄可知,那一味药是什么?”
“欧阳兄说笑了,我怎会知晓那是什么药。”
“原来祝兄也不知,这可如何是好?不如寻了懂得医理的同窗,或者直接寻了王小姐来询问一二,不知祝兄意下如何?”
英台心底忐忑,心撞如擂鼓,竟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般,却是知道此时绝不能承认,“废弃的药渣有何好看?竟不知欧阳兄与秦兄还有这等爱好,两位有兴趣,自去便是。”
“祝兄难道不好奇?”欧阳远此时倒是有些不确定了,只能指着一时空闲下来的蹴鞠场,“总算有空位了,祝兄、秦兄,咱们过去玩儿两球?”
欧阳远与秦京生两个,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好说歹说,什么招儿都用上了,就是不肯放英台离去,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一时,两人带着深究的视线锁定了英台。
☆、鬼妻
欧阳远与秦京生两人;一左一右挡住了英台所有的退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
不远处的蹴鞠场上;学子们的欢呼声喝彩声,以及喧哗声近在咫尺;英台却丝毫都听不见了;只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秦京生与欧阳远仿若洞悉了一切的眼神,足以将她整个烧穿。
这边对峙的情景,即便有人见着了,也会以为不过是同窗相遇,凑在一起说话罢了,绝对不会想到其他,更不会想到双方实在已到了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境地。
英台,陷入了自进入尼山书院后最大的一次危机。
“祝英台,你怎么还在此处?”
王蓝田笑咪咪地走近,像是打破了某种魔咒,让英台瞬间从窒息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像一尾长久失水的鱼儿,在奄奄一息之际忽然被人重新放归江河。
她倏然转身望去。王蓝田熟悉的身影正沐浴着阳光,唇角带着一丝懒散的笑意,似是不曾看到欧阳远与秦京生一般,径直在英台身前站定。
“刚我看到英宁回来了,此时正寻你,不定有什么事,你怎么还在此处耽搁?”英宁马昱回来是真,英宁寻英台过去却是王蓝田为了帮英台解围,而信口说出的理由。
英台愣愣地看着王蓝田,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竟忘记了动作。
欧阳远与秦京生却不干了。两人好不容易寻得机会,如今被人破坏了,要是别人倒还罢了,偏偏这人还是两人赌约的见证人,这不是蓄意破坏是什么?
“王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欧阳远两人的脸色很不好看了,“分明是我二人先邀请的祝兄,凡事都有先来后到,王兄这半途截胡,可有些不厚道了。”
秦京生点头,“欧阳兄说得不错,王兄想见祝兄,不如等下一回。”
王蓝田不在意地摆摆手,“按说,我不该打扰了两位的雅兴,但人家兄弟有事商谈,咱们总不能拉着人不放不是?蹴鞠游戏什么的,日后有的是机会,两位说呢?”又转向英台,“你怎么还不走?不要让人等急了。”
英台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深深瞧了王蓝田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
欧阳远与秦京生想要阻拦,却被王蓝田一左一右拉住,“欧阳兄,秦兄,许久不曾与两位切磋了,咱们下场玩儿两球?”
欧阳远与秦京生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甩开王蓝田的手,“我们可不是王兄的对手,还是不去献丑了。”
顿了顿,又觉得不甘心,欧阳远紧盯着王蓝田道,“王兄,你确定祝家那两人是货真价实的兄弟?咱们认识这么久了,彼此知根知底的,实在没有必要整那些个虚的,你就给咱们个准话,省得咱们还在这边忙活。”
王蓝田打了个哈哈,“我能有什么准话给你们?别胡思乱想了,大伙儿都是同窗,闹僵了对谁都不好,给我个面子,这事儿便到此为止,都不要提了。回头找个日子,我做东请你们喝酒,保证让你们满意,如何?”
祝英台的事肯定瞒不了多久了,欧阳远与秦京生又不是笨蛋,他能拦住一回两回,总有失手的时候,还不如趁早与他们达成协议,将事情整个揽下来,才能一劳永逸。便是王蓝田自己,都不知自己为何要这般做,他只要想到英台会因此事名声受损,受到伤害,心里就不爽得很,根本没有多想。
欧阳远与秦京生沉默了。王蓝田这是要出手解决这事了,可是为什么?之前不是还一副看祝英台不顺眼的样子么?
当然,这跟他们两人都没有关系,他们关心的是他们的赌约,以及赌约所涉及到的两样赌注。既然王蓝田开口打算负责,这点面子他们当然是给的,只到时候谈不谈得拢,就看王蓝田到时候的诚意了。
至于祝英台,他们之间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王蓝田愿意作保,他们自然不会多嘴。
“王兄的酒可不容易喝到,这回咱们可有口福了。”欧阳远神色缓和,慢慢地道。
“欧阳兄说得不错,到时候咱们定要多喝几杯。早听说王兄千杯不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说不得便要趁着这次机会验证一番,哈哈!”
“你们两个小子,难道我还会少了你们酒喝?”王蓝田松了一口气,心知欧阳远与秦京生两人是答应了,笑道,“待定了日子,我会通知你们。”
另一边,英宁与马昱两人已回到书院,先去王山长那里交代了宁采臣之事,之后便回到了宿舍。两人刚坐下来,浅墨七弦便一前一后进来。
“浅墨,可是有事?”
浅墨上前一步,面带隐隐忧虑,“公子,九公子那里有些不好。自公子走后,九公子便一直呆在屋内,足不出户,也不肯见人,我去瞧了几次,发现九公子总是怏怏不乐,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前两日,我还听说王大人已被王小姐与王山长说服,同意让梁山伯留下。说不定梁山伯便要搬回去住了,公子要不要去看看,劝劝九公子?”
“我知道了。”英宁点点头,抬手揉了揉额角,“还有其他事么?”
浅墨张了张口,瞧着英宁略带疲惫的脸,终是摇了摇头,“没有了。”
七弦在浅墨说话的时候,已乖觉地退出屋外,此时端着茶水去而复返,将茶壶茶杯放在桌上,正想为马昱英宁斟茶。马昱一摆手,让七弦退到一边,亲自倒了一杯热茶,放到英宁面前。
英宁对着马昱浅浅一笑,将杯子捧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