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少爷。”一直侯在门外的啸应声进来,向唐佐明微微躬身,“唐先生,请。”
一直到唐佐明出了小楼,两人都没有对上一眼,谈上半句。
临出大门,唐佐明忍不住还是回头望去一眼。宽大的庭院内除了零星站著的几健壮大汉之外,就只能看见满庭的梅树迎风怒放,雷厉的身影──半个都不曾瞧见。
“唐先生,请。”耳边是啸貌似客气的催唤,他暗暗叹过一口长气,无奈随著走出朱红色大门,渐渐远去。
许久许久,小楼的垂帘才由双颀长的手缓缓掀起一丝,细长上挑的凤眼注视唐佐明曾停留片刻的地方半晌,期间眸内神色难测。竹帘轻晃,一声轻浅的叹息自内淡淡传出,於随後的轻风中越飘越远…………
第五十八章
“他真这麽做了?!”
“是的。”
“难道……”男人的脸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光影交错间,低垂的长睫遮挡了暗蓝眸子内所有的怀疑。“真是我多心了?”
从雷厉失忆的消息传进他耳中到亲眼看见雷厉对他视若无睹的态度,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指明雷厉失忆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是他不信,他不相信电视剧里的情节会在现实中发生,他更不相信雷厉,这个自八岁起就在自己身边生活的孩子会这麽轻易让一场车祸夺去他与用生命来保护、来爱著的恋人间所有一切的记忆!
所以,他试探了。
用一个生命的消逝来试探所谓的失忆究竟是一个事实,亦或是雷厉拿来隐藏某些事情的一种手段。
乌怆屿死了,就在雷厉的面前,与当年那个女人一样,子弹洞穿太阳穴,当场死亡。
雷厉永远不会知道,当他在那间头等病房中睁开眼的瞬间,他的窗外、门外都埋伏了枪手,如果当时他的神情上有一丁点不对劲,那麽今天他坟头上的草大概也有几寸高了。
令人值得高兴的是,雷厉有的只是茫然,乌怆屿的死并没有让他丧失理智,甚至用旁人的话来说,他简直冷酷到了极点,一点都不象刚刚死了外公的人。对此,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雷厉的确才是当年跟在他身边,用微笑掩藏一切的雷厉。
但即便是这样也无法完全消去他心中所有的疑虑;特别是那个叫做唐佐明的律师的存在,他总是围绕在雷厉身边,雷厉对他的态度也很特别,不象对待别的陌生人。他害怕,害怕再让这两人相处下去,雷厉迟早有一天会想起车祸前到底发生过什麽!
不行!绝对不行!他绝不能让雷厉想起那些,唯一的办法就是清除掉雷厉身边的隐形炸弹,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只是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不知道该说那个律师的运气太好还是他派去的人不够机灵,连著三次暗杀都被唐佐明看似偶然的避过了,为免引起雷厉怀疑,他只有暂时停止清除命令,等待更有利的时机再动手。
然而事情的发展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雷厉对唐佐明的特别渐渐冷淡了,就象他以前的任何一个交往,热情的有限期一旦过去,他冷静的比谁都快。
搬来大屿山,将时间都投进专心处理‘暗裔’与青帮的大小事情当中,期间据他派在他身边的暗探回报,雷厉一次,不,连半次都不曾和唐佐明有过联络。直至今天白天唐佐明来大屿山找他为止。
长指间所夹的粗大雪茄渐渐燃尽,常人所不惯的刺鼻气味充塞了整个空间,与窗外飘来腊梅清香混杂一体,怪异的很。指节轻扣,灰白的烟烬便纷撒落下,於朱色的栏杆上印染点点白色,风吹过後消逝。
“唐佐明走了以後,他有什麽异常的反应没有?”
“没有,还是和平常的作息一样,除了翻阅两帮历年来的帐目就是接见青帮内的大小头目。唐佐明走的时候他连送都没送一下,只交代了啸送他回去。”
“………………”教皇略略沈吟,而後挥挥手。“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是。”
“等等。”教皇稍微犹豫片刻,断然道。“从现在开始,撤去唐佐明身边所有的明桩暗哨,清除行动也彻底宣告终结。”
“是。”
仅剩一人的房间里,被灯光拉长的男人的身影孤单而寂寞,在向内伸展出的栏杆上斜斜坐著,他掏出怀中珍藏多年的相片──与那人唯一一张的相片,微笑。
“长青,你会怪我麽?会怪我吧,因为我对你儿子做了很残忍的事情,但为了‘暗裔’,为了这个曾留有你影子的组织,就算再残忍,我也绝不後悔曾那麽做。”食指轻抚照片上神采飞扬的笑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惟独你才值得我付出一切。”
遥遥相对的另一栋小楼内,雷厉正躺在床上,握紧的手里是一根唐佐明遗落的发丝。
记忆就象潮汐,每每涌来一阵,空白就被填补一些。但惟独与唐佐明有关的过往却始终空白。如同写满了黑字的白纸,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浮现,‘唐佐明’或牵涉到这三个字的地方都被完全抠去,不曾留有一丝半毫线索供他追寻。
记忆,仿如满是窟窿的纸张,始终不能完整。
现在,他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教皇──父亲的爱人,自己八岁起跟随的师傅,从他到来香港的那一天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已被注定按著这发展而进行。
先是与青帮结盟,而後借著青帮首脑洛醒渊的退隐对自己提出重新继承的要求,再而後,便是拿那人的安全来作威胁,想让自己彻底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沈沦。
教皇老了,‘暗裔’更是需要年轻的血液来激活它逐渐老迈的脉络。他很清楚,教皇会不惜一切来逼他,直到他接下两大组织,并忠诚的效忠於它们。而唐佐明的存在,是一个太大的变数。虽然他想不起来了,但从醒来後每一次的相处中他可以了解自己以前与这个人有多麽相爱,那份爱的程度足以影响自己对两大组织的忠心。
继续对他好,继续留他在身边会为他招来杀身之祸!他知道教皇曾三度派人去杀唐佐明,所幸他都安然避过。但下一次、再下一次呢?他还有这样的幸运麽?幸运之神不会永远留在他的身边,如果再放任事情发展下去,也许他就会永远失去他所爱的人了。
为了保护他,还有他们的以後,他狠下心,硬是对他摆出一副无情的模样叫人送客。当唐佐明说著相信他,眼内满是认定的眼神的时候,他只有努力掩藏内心狂然的欣喜嗤然冷笑,对他越发的无视。
他知道唐佐明受伤了,可是他心中的痛绝不下於他的一分一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可以,他真想当场就追出去,狠狠的抱住他,告诉他谢谢他对自己的相信,还有──他爱他。然而理智告诉他什麽都不能做,他可以留在书房里,可以继续翻那些该死的帐目,可以接见那些该死的帮派头目,但就是不可以走出门外,甚至连走到窗边,目送一下被他伤了心的恋人都不行,因为一旦他这麽做了,所有痛苦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付诸流水。
他翻身下床,慢慢走到窗边,目光遥望小楼右前方开的最盛的一株腊梅,幽蓝的夜空下,金黄的腊梅开地正豔,晚风袭来,清香阵阵,沁人心脾,五脏六腑都在那一瞬被洗涤得干干净净。
那时,唐佐明就站在树下,眼带依恋的回眸望著他书房的窗子,望了很久很久。
他知道,他都知道!可他什麽都不能做,只能趁著身边没人於帘後匆匆一瞥即回去桌旁,继续连日来千篇一律的日程。待全都退去後才能借著透口气去窗边歇息,凝望早已不见那人踪影的空荡树下。
手,缓慢提起。掌心中的细软发丝被凑至唇上轻吻,他闭上眼,漆然一片的黑暗中,他仿佛看见了唐佐明微笑著的容颜。很近很近,仿如一伸手就可触及一般。
再等我一段时间,很快,所有的一切都将画上完美的句号。到那时,我们就可以过我们想过的生活,再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来打搅我们…………
第五十九章
“少爷,有位姓展的先生想要见您,现就在大门那边侯著。”
“姓展?查过什麽底细了麽?”
“他是前段时间与青帮频起冲突的翔英社新任大哥。”
雷厉微微一愣,将手上的事情一放,略一沈吟。“让他进来吧。”
约莫过了三四分锺的光景,一道沈中带急的脚步声渐渐接近,雷厉只一听就知道来的一定就是那姓展的翔英社新龙头了。没等外面的人通报,他起身快步走到门边,先那人一步将垂挂的帘子掀起,笑道。“展先生大驾光临,怎不先来个电话?我也好将别的事情推了,专程候著您啊。”
帘外之人微愣,不过片刻即反应过来,端著一脸爽朗笑容进来房内。
“雷先生客气了,我一个小小的翔英社和您比起来那是芝麻碰上西瓜,小的不能再小了。前来晋见是理所当然的,哪还敢让您空出时间来等著我呢。”
一番彼此心知肚明的虚伪客套过後,两人在书房一边的沙发上坐下,一边喝著下人送上的上好清茶,一边东南西北的闲聊著,谁都没提及展某某来此的真正用意。
壶内茶水过半,眼见雷厉仍是一副云淡风轻,好似浮生偷得半日闲般的惬意模样,姓展的心中开始急了。手上的茶一放,清清嗓子便开了口。“雷先生果然厉害,居然可以这麽长时间都不开口问我半点来意,我真是自愧不如啊。”
终究是忍不住了啊。自53f由r32自867在
雷厉暗暗嗤然,脸上却是不露丝毫,还是一张看不出半点破绽的完美笑容。“听展先生话里的意思,好象不光光只是来我‘暗裔’拜访而已,真正的来意应该还留在您的肚子里吧?”
展某人闻言一笑,突然将身子凑雷厉近了些,一双眼直盯住他的。“雷先生当真不认识我了?当初,在霍先生的宅地之中我有幸曾与您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尚记忆犹新呐。”
霍零的宅地之中…………他是──?
蹙眉细细将眼前之人端详了番,那眉眼轮廓的确似曾相识,可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再说当年他也不过在霍零身边留了半年,平日里除去霍零带他四处游玩的时间便是随著霍零来往於生意场面,见过的人多了,又怎能一个个的都记得清楚明白。
兴许是从他的神情中看出来了,展某人又是微微一笑,起身走开几步,於窗边指著外面几株腊梅道。“记得当时霍先生的庭院里也栽著数株腊梅,我初次见您就是在那腊梅树下。”窗外日光照来,他严谨的容颜上瞬时缓和不少,五官的棱角也不自觉放松下来。“您一身白色,冬日和煦的阳光洒在您身上,似有似无的一层光晕淡淡的染著,有如九天上的嫡仙下凡,看得我连来意都给忘了。”
被他这麽一提,雷厉倒有些印象了。
原来是他。
看自己看得发了呆,差点招致霍零挖去一双眼睛的白痴!
“你今天来不是为了和我来叙旧的吧?我怎麽不记得我们的交情竟好到这般份上了?”雷厉傲慢的微抬下颌,一双眼半眯著,神情倨然。
展某人大笑,“当然!我怎麽敢和您攀交情。今天来见您其实是有别的事情相商。”微顿,他近身轻声。“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大忙,也等於是帮您自己一个大忙。”
雷厉不语,只拿眼角瞥他。
“而今的新加坡由谁坐大,您应该很清楚吧?”
“………………”
“我想请您帮的忙就是────”他伏下身在雷厉耳边私语数句,好一会儿才起身退开。“您意下如何?”
“如果我不帮这个忙又如何?”
展某人也不生气,只轻轻顺了顺为风吹乱的头发,笑容温和。“雷先生说笑了,如若您真的不肯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