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魅力,而多了一份恬淡自然。我坐在他的书案旁边,闻着似有若无的香味,连门开了也没有听见。
“珞儿。”一声轻唤把我拉回现实。我回身看见文禾穿着官常服站在门口。
“回来了。我坐在这儿有这么久了?忘记了时间。”我起身走向他,“更衣么?”
他摇摇头,把乌纱摘下,放到衣架上。瞥眼看到了床上的新履,一笑,然后走过来,说:“珞儿,今日郑尚书大人遵旨给我看了皇上上个月复的密函,密函令其平息此事,曰此时不可张扬。安抚百姓,将鞑子尸首彻底焚灭为要。”
“可是这密函为何要给你看呢?”我问。
他说:“皇上的密函中告知郑大人不用避我,因为那密函也提到了我。陛下给了我八个字:养精蓄锐,积势待发。”
“没有说要你做什么吗?”
“没有。只字也未提及回京师之意,这八个字算是宽慰还是预告,我也不很清楚。”他说。
“文禾……”我望着他,“你很想回京师么?”
“……珞儿不想回。”他抚过我的脸,“我明白。”
是。私心而论,我不想回那是非之地。我贪恋南都独处与他,过着简单而亲密的生活。可是文禾没有一天停止担忧和困惑,我也十分明白。我拉开他停留在我脸上的手,站起身:“你等我一下。”然后不待他开口便跑回自己房间,打开妆奁的暗锁,取出彤戟给我的细竹筒,又回到他身边,“拿着。这是彤戟给我的。”
他带着疑问的表情打开竹筒,取出那道手谕,浏览一遍,神色顿时复杂起来。
“文禾,你随时可以用它。”我看到他这表情,心里突然不安,说,“如果你想回京师,我们立刻就可以回。”
他平静地把手谕放回竹筒里,说:“我收着了。”
“……那你不用么?”我看着他。
他看着我的惊异,却忽然笑了,说:“现在不。我们先过亚岁,珞儿难道不想再见那几位人中龙凤么?”
“呵。”我当然想,见那陈帅哥方帅哥和如是美女。但是我什么也没说,只伸双臂抱住他,继续沉浸于撒馝兰香的味道里。
冬至的傍晚,我们沿着秦淮河前进。过文德桥东北的利涉桥,是桃叶渡。传说王献之迎接爱妾桃叶的地方。我曾一度怀疑京师桃花渡刻意取近这桃叶渡之名,是因此处复社士子云集,而宁超明显与他们交好。
过桃叶渡便见到一艘庞大的画舫。画舫船头尾左右各一串红灯笼,与两岸灯火相映生辉。那秦淮河的水波浸染了红的金的灯色,如鱼肌龙鳞,溢彩流光。登入画舫,在舫内又见到了笑容可掬的陈子龙,沉静谦恭的方以智以及青春明媚换了女装的柳如是。文秉文乘二兄弟几乎与我们同时抵达,赶路赶得气喘吁吁,连饮三杯热茶。除此之外,又来了几位复社的成员:钱格、熊人霖、陈宏绪,最后来的一位郑三谟年纪最大,刚出场便让我一惊又一疑:他长得好生面熟!这名字……文禾笑道:“这是南京兵部尚书郑三俊的兄长,郑三俊为东林党重员,他的兄长又何以落后?”
若不是文秉文乘生得晚,否则他们很可能会成为是郑氏兄弟的翻版吧。我内心波澜荡漾地看着这些我只在故纸堆里见过的人物,上前一一对之行礼。
入了席,酒过三巡,他们开始以时局开题讨论政事,我被秦淮河水渐渐放宽松了的身心又紧张起来。这画舫流连水面,河畔灯火,水上涟波使人沉醉。可他们脸上仍然阴霾重重。这里面基本都是官员,或年过半百或青春意气,坐在一席,共论国道。柳如是也静静听着,偶尔加入讨论,有时在男人们争论或思考的间歇望向我,粉琢容颜晕开酡颜色,媚眼如丝却不减清澈,举杯向我敬酒。
过了不知多久,讨论出现了一刻沉寂。陈子龙笑道:“且歇一歇,毕竟是亚岁,该庆的。不如让如是抚琴可好?”
众人赞而颔首,一致同意。柳如是大大方方站起身,走到窗下琴桌后头,提了裙裾坐下悬起双臂,露出一对金钏儿。她略沉沉气,只向陈子龙抬眼一笑,柔荑一拨,灵动微醺的琴音登时游满舫内。
好一曲《酒狂》!众人脸上都会意地露出微笑。这乃是晋代竹林七贤阮籍所作。阮籍通过描绘混沌的情态,泄发内心积郁的不平之气,满曲狂荡,听若醉意,其实不然。我望着这慧黠女子专注而艳绝的神情,翻动灵活的手指,不禁赞叹出声。
那方以智在柳如是将《酒狂》弹毕转拨起《天凤环佩》之际,于一角书案上铺开了画纸,提笔落下一朵素梅。
“九九消寒图。”我望着文禾说,“八十一朵梅花,日染一朵,梅尽得色而春已至。所谓消寒。”
他笑着点头。无声地开口说:“谢谢珞儿的新履。”
不待我说话,钱公子便又举起杯祝酒,把他给拉走了。我慢慢起身,在这热烈而亲切的男子推杯换盏中离开酒桌,出舫间走向船尾。两边的红灯笼映在脸上,使我看到的一切夜色都有了赤色朦胧。脚下隐隐的流水声音,岸边正跑回家去食汤圆的孩子的嬉笑声,还有那楼宇鳞次栉比,风尘之所里传来的丝竹回音,都令我感到一种陌生的熟捻。我未尝试过这般的日子,可是这所有的情景仿佛都在我骨血中存在着,一直存在着,只待这么一个契机,便訇然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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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何宗美《明末清初文人结社研究续编》P176,中华书局
第三卷 殇之卷 第六章 烟花
须臾,我的肩头忽然一沉,接着浑身便感觉一暖。文禾绕到我面前,低头帮我把这披风的带子系好:“你还想再染一次风寒吗?”
我见他手不甚稳,问道:“你醉了?”
“我醉了还知道找你。”他低低地说道,抬手轻托起我的下颌,让我看到他眼里那正如此时秦淮河水的流光。
岸边突然升起一道焰火。然后传来一声孩童的惊喜叫嚷:“阳气冲天咯!”
“文禾,你看,烟花……”我指着在半空绽开的一瞬缤纷,说。
他抬起头。又一道焰火升空,绽开,五彩荧光落在他的眼睛里,恍若失真般的美好。他望着不断消失又开放的异彩,问:“珞儿……你能抵挡他吗?”
我楞住了。不明白他的意思。文禾回过头来,眼里失去了光彩,说:“我后悔了。把你放在他的身边。”
我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皇帝。是,那一系列的事件,直至彤戟千里追随、我生辰时的沉速安息香以及今日提早赋予的手谕,都表明皇帝一直在关怀,在挂念。即便宽容自信如文禾,也终是受不住,被影响了。
我踮起脚尖揽住他颈项,说道:“你一直信任我。我但愿自己未负了这信任。”
“我信任你,也信任朱由检。”他闷声说,“可是我不信任崇祯。”
他怕的是那个以男人的身份对我产生好感的皇帝,终会有一天想起自己的身份,继而用天子的威仪权力来与自己相敌。他不担心自己的对手是兄弟,但是他担心对手是皇帝。一贯独往前尘来路,其实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血肉男子,他也怕孤单,也怕辜负。忧心那久久不曾付出的感情一旦交予,便会如同这烟花,绚烂瞬间而落寞无处。然而,关于这些,他却从来一句也不说。
我嗅着他身上混着体温的香味和酒气,将他拥得更紧:“他已经放开我。文禾,我说过你是这世上唯一。我只是你的,你也只是我的,谁也无法改变。”
他的气息深重,以一种压抑的声音说道:“珞儿,我们进去吧。”
聚会一直持续到午夜。众人酒至酣畅,一一作别。
李韶带着一名文宅的家丁挑着灯笼在岸边等着,见我与文禾走了过去,松了口气:“小的还以为大公子和姑娘吃酒吃醉了。时候不早了,小的把马车牵来送二位回宅子吧。”
其实那钱公子走时实在已经歪歪扭扭,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儿去。我觉得天地时而颠倒,脚下绵云乱驾,意识还在,但有点难以自控。而文禾也似有了六七分醉意,扶着我一声不吭地上车。
回到文宅,红珊披着夹袄过来服侍我进房间浴房草草洗了,换了衣衫出来。胃里方才热汤一激,又一见冷,登时抓过手孟弯腰吐了。红珊赶紧把我扶到床边坐了,我摆摆手说:“我没事的,让我自己收拾,你去睡吧。”她如何肯,自取了温茶来给我喝,又把手孟拿了出去,告诉我她这就叫厨子做碗醒酒汤过来。
我倚在床边,开始觉得头痛欲裂,分析这是酒的问题还是回来吹了风的问题。渐渐觉得心神恍惚,困倦起来,身子往下溜去。这时一双有力臂膀把我捞起来,安放到床上,又摸摸我的额头。我抓住那手,睁开眼睛,只见文禾着中衣坐在床畔,正望着我:“还难受吗?”
我忍着一阵一阵头疼,说:“好些了。”
他拉过棉被来盖住我,起身去桌上拿了一只瓷碗过来:“喝醒酒汤,就会好的。”
我喝了大半碗,实在不喜欢这中药味,便说:“我好多了,不喝了。”
“葛花汤没那么难喝吧,听话,喝完它。”文禾皱着眉。
我紧闭着嘴唇,摇头又钻回被窝。不到三秒又被硬拽出来,还没来得及抗议,就感到他温润的唇贴上了我的嘴,就在我愕然之间把汤水送入我口中。我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他戏谑带笑地看着我,双唇仍贴着不离去,直到我认输。我吞下药汤是无可奈何,但他此刻分外柔软暖润的唇却让我一阵颤抖。他见我喝了,便拿起碗一口将剩下的一点药汤又含进嘴里,靠过来。我求饶地说:“真的很不喜欢那味道,少喝一口又不会影响效果。”他缓缓摇了一下头,不容推拒地把我拉进怀里,再次送上葛花汤水。他的目光落入我眼,撩起一波热浪,自唇齿相碰之处发散全身。我咽完最后一口,在他即将离去之际不禁恋恋吮了一下他的下唇。他怔了一下,没有动。我便酒壮人胆地探出舌尖,缓缓舐过他两片唇瓣,感觉这曾浸淫了些许糯米酒的唇还残留着一种暧昧的味道。这时候,他眼色忽地一沉,攫住了我的舌。
我疑惑地唤他一声,却在他唇舌纠缠中变成了无音咕哝。他半垂着眼眸,手臂攀上我的脊背,轻柔而坚定地摩挲。这种无言的宣告不知是缓解还是加深了我的醉意。只迟疑了一刻,我双臂勾上他的脖子。文禾的吮吸探索温存而有力,深过以往任何一个吻。在我心神失落之际,他一只手自后撩起我半湿的长发,轻轻绾环,另一只手在我腰眼稍一用力,令我躺回枕上。在他的吻离开的空隙里,我扶着他的肩,深深喘息着。他立刻覆上身来,眼底燃着难以名状的玄色火焰。我抚上他的脸颊,他却拉开了我的手,在我唇上轻啮了几口,转而吻向耳畔。一阵酥痒折磨尚未过去,他已然拢住我的胸前,隔着单衫澜裙作怪,我暗叹一声,一手揽着他的颈项,另一手解开他中衣的带结。他的肌肤在我的肌肤之上,微微带有粗糙的厮磨感,仍是滚烫紧实,令人爱不释手。他炽热的气息吹拂在我胸前,才令我觉察到单衫褪去,澜裙也被他撩开了。我望着他伏在我胸口的头,于他逐渐激烈的动作里,手指插进他半散的乌漆发丝,声音自喉中挤出牙缝颤道:“文……文禾……”
他停止了动作。两人之间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我听得到彼此深重的呼吸,触得到徜徉在身体之间高涨的热度。过了片刻,他慢慢起身,拉过棉被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