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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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罗树下-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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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部分时间我都能专心致志地欣赏音乐,直到第五号协奏曲的Affettuoso时,小提琴与长笛的纠缠让空气染上一丝伤感与悲哀,我蓦地想起下午的事——莫宁机械的笑容,还有那支受诅咒的笔。她知道了多少?我留她和周临湘吃晚饭,她却推说家里还有事急匆匆地走了。她为什么要这样?是因为我把她赠我的礼物转送他人而生气还是猜到了些什么?我不敢往下想,如果她知道了我和李继轲的关系怎么办?即使她不告诉其他人,即使她在我面前永远不提起这件事,只要在她目光中出现一丝异样或回避的神情也是我无法承受的。除了她,还有其他人知道吗?平时在不经意之间,是不是也曾让其他人窥见了我这见不得人的感情?我回想着周围的人每一句含义不明的话,每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越发感到自己已是一丝不挂地暴露在了大庭广众之下,还被蒙上了双眼,看不见到底有哪些人正用冷笑向我表示蔑视。我惶恐地向周围望了望,所有的人都注视着前方的乐队,眼神或清透或朦胧,李继轲坐在我左手边,我的情人,我的共犯,他正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一根指头轻轻地在扶手上打着拍子,完全不知道我在被地狱之火炙烤着。

  音乐是再也听不进去了。我轻声向旁边的人道了声歉,起身离开了演奏厅。

  

  一进家门就听见电话铃催命似地响着,我机械地拿起话筒放到耳边。

  “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我还以为你去了卫生间,谁知就不见回来了!”他的声音突然响起,背景很嘈杂,大概音乐会已经结束了。

  “我很困,想睡觉,就先回来了。”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打了好几次你的手机,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没有啊。他哪里打过电话给我呢?我顺手摸了下口袋,空空的,这才想起手机正和我的大衣一起放在剧院的衣帽间里,走时太匆忙,竟忘了拿。怪不得一路都冷地打哆嗦。

  “我忘了拿大衣。你还在剧院吧?帮我拿一下,手机就在大衣口袋里。”

  他停了几秒钟,又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没回答。怎么说呢?可以说什么也没有发生,也可以说发生了最可怕的事,如果是他,可能会一笑置之,他可以抛弃了家庭,抛弃了亲人,但我不行。

  “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到。”

  “不!”我飞快地回答,“你别来!”我只想一个人慢慢消化掉这无边的苦涩,有些东西,只能自己咬牙挺过去。

  他犹豫了一下,“那明天呢?”

  “我不知道。明天再说。”

  放下电话,周围顿时陷入一片寂静,敌意从四面的墙壁中涌出来,没过我的脚背、手臂 、头顶,我已经无法思考,只是知道这世上除了我和他,还有别人知道我丑陋的一面,而他们必将在心中谴责我。

  我不知道那一晚是怎么捱过的,心中就像压了千斤巨石。如果有可能,我真想以后不出家门一步,不见一个人!或者抛下这一切,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我几乎已下定决心,明天就和他断了来往,这样就没人能够指责我了。

  

  随着黎明的来到,阳光将那无法排解的苦闷冲淡了许多,我渐渐觉得昨晚那些想法荒谬而不可思议,我怎么能放开他呢?我怎么舍得呢?或许其他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察觉了什么也只是猜测,没有证据,我何必这么心虚!回想起昨晚那种困兽般走投无路的心情,我自己也觉得小题大做——一定是因为月光使人丧失心智,我不由得想起在月光下睡觉会变成疯子的说法。

  不要想那么多,我对自己说,过一日算一日,就算有一天真的有什么发生了,那时再想对策也不迟。

  

  Chapter 59

  之后一切都很平静。莫宁在成都待了半个月就要去重庆,有人介绍她去新桥医院推广新药,之后就直接回长沙,连年都不在这边过。她临走前过来了一趟,说的无非是临别前那些话,笑得很自然,太自然了,我对她却有了明显的疏离感,明明是有隔阂的,她怎么可以那么若无其事?

  我的脾气越来越糟,和老妈吵了几次,对李继轲也没好话。我不是有意和他对眼;但他的存在总是提醒我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属于被孤立的那一群,我就受不了,要把气撒在他头上。他每次被我骂得晕头转向,如丧考妣般离去,但只要电话一召唤便又没事儿人一样的出现在我面前,也不知他在我这里受的气是怎么派遣的。

  还有几天就是三十了。医院里冷清了许多,也没给我排门诊,我上午还算老实,下午铁定溜号。工作服一脱,从候诊大厅一路踱出去,椅子上零零星星地坐着几个等候喊号的病人,都跟霜打过的大白菜一样,蔫不啦叽的,看得人不爽利。天空也是一片灰暗,黑压压阴沉沉,好不气闷!我沿着街道一路溜达,想起老妈叫我买几瓶酒回去过年喝。其实家里存着不少酒,有葡萄酒有香槟,是我考上博士那年老妈托我在加州工作的小舅捎回来的,当时喝了几瓶,其余的全搁储藏室里落灰。我几次让她把那些酒拿出来喝了,她却不干,说要等到我结婚时喝,我说储藏室不是酒窖,藏不得酒的,放久了起太多沉淀就不好喝了,她只是不听,转而对我说,既然放不得,你早点结婚不就成了?

  想到这里我只能苦笑。我没其他办法,只有一个字——拖。至于能拖到什么时候,会不会有一天拖不下去,我完全没底。

  走到一环路口,本该向右拐去家乐福的,偏生左手边“四川大学”几个斗大的字像有无穷引力一般,把我扯了过去。虽说不时地会来开个会什么的,完全说不上陌生,但像现在这样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漫步,十年多来这是头一次。建筑没有大变,仍然是传统与现代夹杂在一起,布局一片混乱,落光了叶子的法国梧桐也只是粗了些,不仔细看根本不觉得,已经放了寒假,学生比平时少了很多,偶尔有一两个,也是在寒风中来去匆匆,未曾驻足片刻。只有我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着,穿过教学楼,来到荷花池前。池中的水很浅,有不少地方露除了淤泥,水面上稀稀落落的撑着几片残荷,焦黄的颜色,显得分外萧索。岸上一遛石凳,都空着,石凳后是几树叶子发灰的灌木,看着好生眼熟——特别是那卵圆形的叶子,走近一点,看清了叶缘的齿——原来是曼陀罗啊,不开花差点认不出来了,怎么这么瘦小,像索马里的难民一般,不由得想到了华西校园里那些生长得郁郁葱葱的植物,夏天到来时挂满枝头的钟形白花,还有那有点让人头晕的香气——仿佛在曼陀罗下读英语只是昨天的事,仿佛只需闭上眼睛再睁开,我就会回到二十岁,还是那个在足球场上放纵奔跑,肆意挥洒汗水的少年,无忧无虑,只知道上课和游戏,不懂生活,也不会畏惧生活,无数个日子在我面前排着队,连遥远的地方都看得很清楚,只需要一天一天地过,风平浪静,波澜不兴。

  一阵风吹来,我裹紧衣服。穿在身上的是厚重的羊毛大衣,不是大剌剌的T恤,也不是轻便的羽绒服,我脱下手套,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指甲剪得很短,又干又瘦,青筋毕露,这双手常年裹在橡胶手套里,我都没有注意,时间如此轻易就留下了痕迹。恍然间,觉得日子并不是一天天过去的,而是“刺溜”一声从我身边飞驰而过,我都来不及看清——那是没有他的日子。当他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时,一切就慢了下来,急速奔流的水变得粘滞沉重,每一个瞬间都变得漫长而清晰,可以看清所有的快乐,也无法回避任何痛苦。我不知道是一无所知地睡过去好,还是清醒着瞪大眼看好——如果让我回到二十岁,大概我不会再去守在教室门口,也不会再去追逐他瞳孔深处耀眼的光芒——但我回不去,我已经三十一岁了。不管我愿不愿意,脚下只有一条路,我已经将他拉到了我的生命里,他是我的一部分,我又怎么可能再把他完整地分出去呢?当肿瘤细胞随着血液在全身播散转移,再高明的手术刀也无法将它们剔除;它们也不会消散,而是像海伦细胞那样无限增殖。我只有一条路,即使前方浓雾重重也只能走下去。为什么我的生活竟会变成这样了?这样毫无退路,毫无余地。我感到彻骨的后悔。

  

  Chapter 60

  “Hi!”我在门上敲了两下。

  李继轲抬起头:“咦?大冷的天儿,你怎么来了?”说着便起身让我,“进来进来,别把热气儿都放跑了。”

  我走进暖烘烘的办公室,脱下大衣丢在沙发上。

  “怎么今天会想到来我这儿?”他在转椅上伸了个懒腰。

  “顺路走过来,就上来看看。我没想到你还在呢。都放假了。”

  “还有事没做完,放什么假啊。不过也没剩多少了,今下午就能搞定。过年有什么计划没?”

  “没有。还不就陪陪老人,搓几圈麻将,输点钱逗大家开心。”

  “你表妹不是叫你过了年去重庆玩吗?”

  “不想去。”现在一想起莫宁我就不是个味儿。

  “你那些哥们儿呢,不出去喝两杯?”

  “不去。”我朝沙发上一倒,小声嘀咕道,“哪儿都不去。”

  他取下眼镜放在一边,轻轻按摩着内眦,“你最近是怎么了?我一直想问你,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我又没惹你,难道你是找上门来吵架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吵架的?”我反问道。

  “你跟我吵得还少了吗?也不知道是谁每次吵完架又赌咒发誓地说再也不犯浑了。转头就忘。”

  他的口气激怒了我,以前他总是任我骂个够,事后我道个歉就了结的。今天竟然来撩我,不知道少爷我正郁闷吗!

  “好啊,我也省省,跟你赌什么咒发什么誓啊,横竖你是无所谓的,当是我发神经,当是被疯狗咬了!”

  “我不想和你闹,”他的声音很烦躁,“你又何苦跟自己跟我过不去呢?”

  “你潇洒,干脆撂开手潇洒到底吧!”我直直地盯着他的脸,不,这不是我想说的,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来这儿是要说些什么。

  他惊讶的望着我,“我没有……你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你魇着了?还是吃错药了?”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吃没吃错药关你屁事,”他话中带刺,我也不是下软蛋的,“我爱怎么样怎么样,你管不着!你以为你是我谁,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抓着领子从沙发上扯了起来。

  “我不管你抽什么风,这样的话要是敢说第二遍我一定让你好看!”

  我拨开他的手,毫不示弱地站在他跟前,“你凶什么?以为我会怕了你?别忘了当初是你先开口的,不是我!”

  话音刚落,右颊便挨了一记重拳,我晕头转向地退了几步,靠着墙才站住,他站在沙发前,红了眼盯着我,仿佛和我有深仇大恨一般。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嘴唇好像厚了一圈,又麻又痛,还有腥味,Shit!下这么狠的手!

  我二话不说,立刻还以颜色,和他扭打在一起。小时候和街上的小孩儿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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