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浩早已习惯她的反复无常,只是忽然之间可怜起父亲,因为母亲除了在最后问候外,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过他。
「谁来的电话?」
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江浩吃了一惊,转过头去。
一个熟悉的黑色背影站在门口,那男子的轮廓与江浩颇为相似。
「爸爸。」
看到突然出现的父亲——江启航,江浩吃了一惊。
「老爷,您回来了!快吃饭吧,少爷都饿着肚子等了您三个钟头了。」王妈连忙迎上前来。
「走开!」
江启航用力一挥手,喷出一股浓重的酒气,红肿的双眼布满血丝。
看样子父亲又喝醉了。这个认知揪紧了江浩的心脏。王妈见形势不妙,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是那个死女人打来的,对不对?」江启航一把抓住自己的儿子,不修边幅的粗糙脸颊,有着江浩熟悉的疯狂。
「说啊,怎么不回答我?」
右腕上的力量遽然加重,对方尖硬的指甲死命地掐入肌肤,江浩暗咬牙根,沉默地忍受着右腕的痛楚。
「是妈妈打来的。」
「她来电话干什么,示威?还是挑衅?」父亲在耳边怒喝着,手腕的力量愈发沉重,几乎有快被勒断的错觉。
「她只是来问我好不好,还让我问候你。」
「谁要她假惺惺!」
大掌一挥,桌上的电话被猛地摔到地毯上。
「还有什么?」
「妈妈说要接我去英国休假。」
「那个没心没肝的女人,嘴上说得好听,暗地里却不知在搞什么鬼!你要跟她走吗,你也要像她一样离开我?!」
江启航用力一扯,将毫不抵抗的江浩摔扯到桌角,「砰」地一声,头部撞到了沙发的后背,幸亏只是沙发,除了一阵头晕外,并无大碍。
「不……」
蜷缩在沙发后背,江浩低着头,额头垂落的几缕发丝遮住了那双忧郁深沉的黑眸,「我不离开你,爸爸。」
自始至终,他没有丝毫反抗。
「算你识趣。」
这个回答虽然很轻,却令江启航颇感满意。
今天他并没有喝太多酒,尚能以仅存的一丝理性控制疯狂的醉意,没有再继续暴行,只是转过身,跌跌撞撞地朝卧室走去。
「少爷,您还好吧?」
王妈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心疼地扶起蜷缩在沙发后背的江浩,一抬起他的手腕,不禁失声惊呼。
只见他的腕关节处已有一圈明显的淤肿,被指甲掐成青紫色的伤肿处渗出微微的血丝,青紫色交错,煞是触目惊心。
「老爷真是太狠心了,我去找药帮你敷上。」饶是一向胆小的王妈,也气不过地嘟囔了一句。
「不用了。」江浩摇摇头,朝外走去。
「少爷,你去哪里?」王妈担心地追到门外,「你还没吃晚饭呢。」
「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江浩没有回头,「王妈,你还是替我上去照顾爸爸吧。」
一跨出别墅,才惊觉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刚才一直等着父亲归来,一口晚饭也没吃,肚子明明很空,却没有丝毫饥饿感。
江浩无意识地走着,手腕处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他却理都不理,因为真正的伤口根本不在那里。
胸口深处传来的疼痛,才是真正的伤口。
曾经他们一家人是那么幸福,也曾有过许多美好的时光与记忆,可是为什么,转眼就破裂成无法收拾的残片?
原本母亲与父亲的结合,堪称郎才女貌,还是两大名门望族的联烟,当时的婚礼盛极一时。但生下江浩后,生性散漫的母亲过不了「相夫教子」的平淡生活,开始四处游荡,自然免不了闹出不少绯闻。
嫉妒的父亲无法忍受,两个人愈吵愈烈,直至分道扬镳。
江浩清楚记得六年前,年仅十岁的自己拚命拉着母亲的手,哭着求她不要走,但母亲最终还是狠下心,拋下他和父亲,一个人回到英国,重新开始了自由的生活。
父亲为此一蹶不振,脾气日渐暴烈,还染上酗酒的恶习,一旦喝醉就会六亲不认。母亲走后的第一天,父亲喝得铭酊大醉,回来后便将他最心爱的小狗菲菲塞入枕头,扔进别墅后的护城河。
当时,江浩也不顾一切地跳下去,却因不会游泳而差点溺水,幸而被追来的父亲救起。
尽管已经过了整整六年,但一切的记忆仍是那么清晰可辨——
心痛的感觉、冰冷的直冲入全身的河水……成为时常造访他的梦魇,惊搅得他无法安眠。
借着月光照出的路径,他沿着别墅门后的小路走去,不多久,便来到别墅区后的护城河。
岸堤的护栏下,传来轻微的水声,这就是当初埋葬小狗的河流。
护栏由一根根粗大的黑色铁链接在两边的大理石柱上,以防止人们掉下去。
江浩绕过铁链,坐到河堤上,双手支在体侧,静静地凝视着平静的水面。
那上面仿佛又浮现出一双雾蒙蒙、水汪汪的黑亮眼眸,仿佛会说话般发出向他发出无声的哀求……
可是他救不了它,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它被水流无情地卷走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漆黑的眼眸黯然下来,他轻轻握紧双拳。
生命中越想守护的东西,离去得越快。母亲的笑靥、父亲的慈祥、可爱的小狗、曾经是那么快乐的家庭……
是他的错吗?一切都是他的错吧!
突然,背后传来轻微的拉扯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拉着他的衣襟,还挟杂着「呜、呜」微弱的声音。
好熟悉的声音!
菲菲!
江浩猛地回过头,顿时呆住了,只见一只全身纯白的长毛小狗,正在奋力地啃咬他的后衣襟,与他的衣服博斗。
「小雪球,小雪球……」远处传来略显气喘的声音,「叫你不要到处乱跑,天哪,你怎么可以随便咬别人的衣服呢?」
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风一般跑过来抱起小狗。
「对不起,对不起……」还没看清来人,那男子便忙不迭地低头道歉。
「老师?」
听到熟悉的声音,楚风羽抬起头,站在前面酷酷的高大男孩,竟是班上从来不笑也不多说话的「酷哥」。
「原来是你,江浩。」微怔后,楚风羽露出笑靥,「好巧,今天我带小雪球来散步,没想到竟然会碰到你。你住在附近吗,我就住在前面不远的『安宁社区』。」
连珠炮般说完后,楚风羽发觉自己的爱狗又在图谋不轨。
「不可以,小雪球,不可以咬人家大哥哥的裤脚啦,会被你咬破的!」
没想到小雪球似乎咬上瘾,啃着江浩的裤脚不肯放开,楚风羽费了一番劲才将爱狗抱起来,未料薄薄的裤脚边已经被小狗啃出了两个洞,虽然很小,却很明显。
江浩当然也看见了。
「呃……」
楚风羽顿时傻了眼,讪讪地抬起头来,朝着江浩干笑。
「嘿嘿,哈哈……小雪球就是喜欢对帅哥献殷勤,看到喜欢的人,它一定会扑上去把人家的裤脚啃几个洞,嗯……啃的洞越多,就越代表它喜欢你。」
看着对方冷着一张脸,毫不买帐,楚风羽的额头不禁泌出汗水,他试探着提出补救方案,「江浩,要不……我赔你一条裤子吧。」
「……」
怎么办呢?
……眼看这个小帅哥的表情越来越冷厉,漆黑的眼眸还闪动着骇人的流芒,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雪球,都害怕地把头缩在他怀里发抖。
「你、你、你该不会想把小雪球杀了,给你的裤子报仇吧?」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楚风羽不禁抱紧了小狗。
江浩皱了一下眉头,还是沉默着。
咦?不对……他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小雪球,难道是……想抱抱它?
楚风羽猜测着,满脸堆笑地把小雪球拎到他面前,「小雪球知错啦,它想跟你道歉,虽然它很顽皮,但是很可爱喔,你抱抱它就会知道了。」
一接触到那双与菲菲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眸,江浩忍不住倒退一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怎么啦?」
只是一只根本不具任何威胁性的小狗,有必要露出看到老虎才可能有的表情吗?
江浩生硬地扭过头,「我走了。」
粗声粗气拋下一句,他拔腿就走。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相楚风羽单独相处。
「等一下。」
楚风羽连忙拉住他的手,却无意触及他手上的淤痕,江浩不禁痛得浑身一颤。
「你的手怎么了?」楚风羽想撩起他的袖子查看。
「没事,不小心撞伤的。」江浩连忙挥开他的手,拉下袖口遮住伤痕。
楚风羽似乎相信了,不再追究,但他仍是拦住江浩不放。
「干嘛急着走呢,我有些事情想找你好好谈谈。」
「明天上课的时候再谈吧。」
「不行。」向来好说话的楚风羽,这次却意外地固执,「每次一放学,你就溜得飞快,在学校里根本找不到机会。那边有石凳,我们过去坐一会儿吧,反正现在还早嘛。」
楚风羽拉起他的左手,江浩瑟缩了一下,想抽回,谁知对方的力道却不小,纤细的骨架中蕴藏着一股坚定的力量,不知不觉间,他被牵引到岸提边专供行人憩息的石凳上。
才一坐下,江浩立即生硬地挣脱楚风羽的手,表情极不自然。
对方手心的热度,几乎要穿透掌心。虽说两个都是男的,牵一下手也不会少一块肉,但这种感觉就是好奇怪。
「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
楚风羽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身边的大男孩仿佛跟他有过节般,不仅从来不直视他的眼眸,而且自始自终都紧绷着一张生人勿近的「扑克脸」。
「你讨厌我吗?」
乍一听闻这句话,江浩微微一震,抬起头来,正对上楚风羽坦诚的眼眸。
「你好象很讨厌我的样子,老师有什么地方不对吗?」对方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气势。
「我没有。」江浩避开对方温柔的眼眸。
蜷起的手指微颤着,暴露了内心的震惊。
——讨厌他?
原来在老师眼中,他竟是如此看待他的?
「那么你为什么不肯演话剧?我觉得罗密欧很适合你啊。」
「这种老套的东西,谁要看。」江浩恶声恶气地回答。
其实他明明想把语气放柔一些,但只要一待在他身边,他就会变得很奇怪,焦躁不安、手足无措,也难怪对方误会。
他真的不习惯和他相处,好想找个机会赶快逃走。
「老套?」楚风羽轻笑出声,「这可是经典的爱情巨著,不知感动了多少人,剧本中的很多段台词都脍炙人口……」
「我讨厌这种白烂的东西!」江浩粗鲁地打断了楚风羽的话。
没错,他最厌恶这种装模作样的伪饰。什么罗密欧与茱丽叶,什么生死相随、至死不渝,顶多骗骗那些幼稚小女生的眼泪罢了!
爱情?这世界上哪里有真正的爱情?就算有,又能保持多久?就像自己的父母,到头来还是分手收场。
楚风羽不以为然,只是淡淡一笑,「既然你这么抗拒,老师也不勉强。我只是觉得……你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太寂寞啦,所以当同学们找你演这个角色时,我感到好开心,还以为你能跟大家打成一片。」
……他在说什么?他……说他寂寞!
他凭什么这么说!
拜他极端冷漠的外表所赐,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大咧咧地与他交谈,自以为是,好象要把他看穿一样!
江浩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江浩,你怎么了?」
「不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