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想起你的誓言
香港地下铁听乡村乐 我别再浪费时间
慕尼黑地铁不听音乐 我一个人的明天
明明是在回忆,明明是舍不得丢下那个人,于是一路寻找,可是走了太久还是见不到要见的人,所以在某个时间,在地铁中,靠着车窗,面对玻璃窗外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很郑重的发誓——
我不再想你,我期待的,是没有你的明天。
该是悲伤和痛苦的吧,可是,那个男孩微微弯了腰,他低着头,他的脑袋在摇晃,他的手在膝盖上打着节拍,脚尖与脚跟也随那节拍舞蹈。
歌曲的节奏快乐而洒脱,配上他的动作竟让卓睿觉得可爱。
她笑吟吟替他抱着熊宝宝,笑吟吟看他唱歌,最后一丝阴霾也自她心里隐没了……她从没有相信过上帝,在这个时候,却相信有天使的存在。
地铁仍在前行,靠站时有人离开有人进来,在他和她的身边有人坐下又有人起身,只有他和她没有目的地。
只是今天,唯一一天,让他们闭了双眼,什么都不想,把该扔的扔在地铁隆隆压过的路上,无数来回,渐渐消失,再不记起。
卓睿睁开眼睛,她居然在地铁中睡着了。
她发现自己枕在小锺的胸前,他的手一只搭在她的肩上,另外一只抱了他的熊宝宝。她很小心从他的手下起来,没有弄醒他。
她该走了。
离开慕尼黑,离开德国。
卓睿站起身,她伸个懒腰,再看一看手腕上的表。午后,3点。外边一定阳光灿烂吧,她想,下车以后她要坐在太阳下吃东西,喝啤酒,和那些长了马克思一般大胡子的德国男人聊天,大声说笑,她还要去买东西……对了,她还有假期,她可以去巴黎,可以去香榭里舍。她要去买衣服,买香水,她不要再浪费时间。
她热爱这样的自由。
快到站了,卓睿提起皮箱,她扭过头,小锺还在睡觉,他睡觉的模样完全就是个不设防的孩童。卓睿微笑,她俯下身,偷偷的吻了他的头发。
她忽然希望他和他能幸福。
不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7
正午时分,吴若言在满眼灿烂中醒来。
他仰面躺在床上,神智从睡梦中漫步到了现实。他感觉到身边有种寂然的清冷,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身体与身体相触时的温暖。吴若言慢慢扭过头……雪白枕上一根掉落的黑色长发仿佛在静静告诉他,是的,这里,曾经躺着一个女人。
吴若言闭上眼睛。几个小时前,卓睿泫然欲泣的面孔在他脑中浮现。昨天夜里他甚至没有脱下衣服便睡熟了,因为在他告诉卓睿他爱上那个人时,她不再说话,只是趴进他的怀里,静静的,静静的,期待睡神降临。于是他没再做任何事,只是拥抱她亲吻她的头发跟她说sorry,直到他和她都沉入梦乡。
街上渐渐热闹起来,越来越嘈杂的人声传进了房间。
吴若言翻身起床,然后看到床边灯座下压了一张便笺。他迟疑片刻后拿起了它,上面用黑色钢笔写了两行很清秀的英文——
Do not Say Sorry。 It is just LOVE。
I am GONE; take
care of yourself。
(不要说对不起,爱情本来就是这样。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洗澡,刮脸,梳头,换上干净整齐的衣服,吴若言为自己煮了咖啡。他坐在露台中的休闲椅里,在灿烂的阳光下眯起眼睛,视线没有焦点,心里和脑中如同放映一幕只有他一个观众的电影般,慢慢的,静静的,走过一个轮回。
他的第一个恋人是美国人,有蓝色眼睛和金色头发的美丽狂野女孩。那时他才十六,在一个派对上对她一见钟情,她也是,于是两个人以光速坠进爱河,爱得天翻地覆浑然忘我。其实一直没人看好他们的恋情,包括从来都不会对他的决定说不的他的父母,虽然他们不说,但吴若言完全能感觉出来。但他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他那时爱她入骨,他真的以为他们会天长地久白头偕老,直到三年后他对她说出他对未来的期待——他毕业后就与她结婚,然后他们生很多很多孩子,他会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而当时吴若言没想到的是,这成了导致他们分手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表面西化,骨子里却有着中国男人传统的一面,而她的内心和表面完全一样,她热爱自由不喜欢被束缚。她不想结婚,或者根本没考虑过会在那么早就结婚,至于做妈妈,那对她来说更是不可思议的事。于是分歧产生,而当时他们的爱情,因为太过纯粹而容不下任何能影响彼此间信任与付出的情绪……在无数次争吵与哭泣与心碎后,他和她终于分手。
那是他的初恋,他付出全部几乎把自己都燃烧殆尽,结局却是这样。就算很多年后他变得成熟不再是从前的青涩少年,却也不曾在那段往事上打上“年少轻狂”的标签。它成为他记忆中温柔而疼痛的一个刻印,关于爱情的,第一个刻印。
十八岁,他走上T台。两年后,他有了第二次恋情。
她和他一样,model,华裔,只是她的国籍是法国,和他不在同个国家。他以前见过她很多次却一直没有说过话,直到某次在巴黎,他和她终于真正相识后相爱。那是一个新品牌的新装发布会,model们走秀完后公司专门开了庆功宴。当时他只喝一点点红酒便逃离了美人成堆的大厅,目的是为了避开一直对他表示好感这次甚至专门从美国追他到了法国的某位设计师,男性。回到酒店后,吴若言见到了第二个离开的model,她。
那时她醉了,他扶她进电梯,在电梯中她吐他一身。他虽然不情愿,却还是送她回了房间,为她脱鞋,换下衣服,擦身……在浴室中,她清醒了些,她看清黑色头发的他。仿佛有什么忽然爆发一般,她开始狂吻他,她的泪水弄湿他的脸和衬衫,还有自己面上的浓妆。他吃一惊,捧定她的脸,见她的妆已经糊掉后他用湿毛巾擦净了它,露出她的素面。她非常美丽,双眸月光般皎洁,只是这月光被雨打湿了……他忍不住心疼,而她平静了很多,她凝视他,然后,他们接吻。
爱情就是这样突如其来,而他甚至来不及去思考她的一切和他们的未来,只是沉迷,陷在她的美丽和性感和任性中。她是个矛盾的女人,渴望成功渴望颠峰,甚至能为此付出一切,但她也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于是每次与吴若言的见面都成为她发泄的专门时刻。终于,他倦了。虽然他爱她,非常爱她,但他再不能接受这样伤害自己又伤害他的她,而就在他用了很长时间下定决心告诉她自己的决定前夕,她对他说分手吧,她找到了一个能帮助她的男人,对她来说,成功与颠峰比爱情重要。
第二段感情结束后,吴若言沉默了很久,直到大学毕业。他依然选择念书,也依然继续做model的打工生涯,其实他几乎以为自己不会动心了,却在很久很久后一个偶然的机会中遇到了卓睿,然后对她一见倾心。
再一次,他与爱神相遇,走进从来都看不到结局的情网。
是的,吴若言从来都没否认过自己,否认过他经历过的爱情和那些他爱过的女人。他期待天长地久,亦相信世间存在这样这样的爱情,同样,他相信自己的感觉,相信一见钟情,相信若那人是你命中注定的一个,第一眼,你便能坠进他或者她的眼睛。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忠实于自己的心,自己的感受。包括这一次。
对于与同性相爱的事,吴若言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不赞成,亦不反对。他的父母曾经对他说过,这世上一切人都平等。他赞同。他有这样的朋友,他看待他们和其他朋友一样,只是在他看来,自己绝对不会爱上同性,而在经历过好多次同性的追求后,吴若言更加坚定这个看法。
但这一次……
这一次,他全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他也从没有考虑过,如果当时他看到的是一个女孩,这样的事是否还会发生。
他唯一想到的,是他爱上他了。
他那么爱他,他相信他已经击中他的心脏,他也相信那样的疼痛将会穿越他的生命,可他不在乎,他想他的时候,这个世界上一切都不再重要,包括他对未来的期待。
其实在昨天夜里卓睿与他谈话时,他曾经想过一个问题——与他从前的恋爱相比,这一次有什么不同,竟能让他在最快的时间里放弃自己的执念。
但他很快放弃思考,因为他的心里满满全是他,涨得他的胸口又酸又痛,而伴随它们的,是甜蜜和温柔……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
他可以去寻找问题的答案,但不是现在。现在,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唯一一件。
真的,没有什么对不起,爱情本来就是这样。如果不再动心,再说一千一万次对不起亦是枉然。
而换做是他……
当时卓睿与他还相爱,她曾经问他,告诉我,当你爱我时,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那时他笑,他很温柔抚过她的头发,然后问她,你想听浪漫的回答吗?
是否真心?她亦笑。
他点头,答她。若我爱你,我希望你期待的幸福,是由我带来。
所以,换做是他,只要对方说,我不再爱你。他即使心碎,也会离开,不再回头。因为那时他还在爱,所以,对方的幸福,成为他最大期望。
咖啡凉了。
阳光越发灿烂。
露台上的男人站起,他做一个深呼吸,再舒展身体,他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当然,他现在想做的,也只这一件。
吴若言走出了旅店,他向PUB的方向奔去,他确信自己的唇角是带了笑的,也确信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就好象九年前的,初坠爱河的他。
“那个中国人?”听完吴若言的叙述后,正在PUB中整理啤酒的男人抬起头来,“他早上就离开了,他在这里唱了差不多一个礼拜,几乎所有人都喜欢他和他的歌,真是可惜……”
“他去了哪里?”
吴若言急急发问。
“不知道。那时老板也这样问他,可他摇头。”男人拍了拍手,“他说他在找人,一边旅行一边找人,现在他确定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人,所以他到下一个地方。”
“他在找谁?”
“大概是他的爱人吧,你听过他的歌没有?”
吴若言点头。
“其实我最喜欢那个他用中文唱的,虽然听不懂。”男人不好意思笑了笑,“他翻译过歌词给我们,那应该是写给他爱人的歌。”
“……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些什么?”
男人开始奇怪,但他并不想怀疑眼前这个面上全是急切的男人,因为他的眼神是透明的,他知道他没有恶意。
“让我想想……对了,他的名字!你等等。”男人快步离开,几分钟后回转,他把一张字条递到吴若言手里,“他用中文写过他的名字,我把这个保存下来了。汉字真是神奇。”
吴若言几乎是颤抖着双手展开了字条,他看到白纸上用浅蓝色墨水写着三个汉字。那瞬间他第一次痛恨自己身为美国人的事实——是的,他不懂中文。
只会听,不会写,也不会看。
把字条还给男人,吴若言道谢离开。他站在PUB门口,不知道自己该朝哪个方向去,该去哪里找那个人。
他在找他的爱人……
吴若言被眩目的阳光晃花了眼睛。
但他还没有找到……
吴若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
上帝啊,请原谅我的自私……
是的,我希望,我希望他永远也不要找到那个人。
午后,三点。
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