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下一刻阿明知道他不用问了,因为阿承根本就没有清醒。
如果他是醒着的怎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如果他是醒着的怎会轻易地在他面前哭泣?
他像小孩子般将身体蜷曲,把自己埋进了被子发出低低抽搐。
被子轻轻地抖动,阿明只能在一旁看着,他着实不知该如何安慰像一个这样伤心的大男孩。
不晓得对方流泪的原因,不晓得对方哭泣的理由,他只能怜悯地感受这一切的发生,心情漫着奇怪又不可思议。
真令他不敢相信,起初的敌意竟然消失得这么快、这么迅,阿明已不再觉得讨厌或是排斥了。
现在对他而言,阿承仿佛成了一个需要人家帮忙的小孩,一个既脆弱又无助的小孩。
夜,很静。
阿明从打盹中醒来,僵直不变的姿式让他的手脚有点酸麻,干脆拉开椅子用力站起,将四肢伸展一下。
瞧着床头上笼罩在柔和小夜灯光线下的小闹钟,重叠的时分针正巧指在阿拉伯数字4上,原来已是另一天的开始。
再过两个小时太阳就要出来了吧!
阿明感到一夜未寝的疲惫袭来,但脑袋的思绪却异常澄明,不,应该是静止思考了,太累了总是这样,脑筋会自动罢工而不运作。
如果可以躺下来睡一下就好,毕竟现在的体力已不像年轻时那么好,偶而熬一下夜就会觉得肝脏好象快要坏死,不过这种想法还真是夸张了点。
再看了一眼睡得很熟的阿承,阿明走到浴室去把残骸处理一下。
「时间还很早,再睡一下吧!」
阿承揉着哭肿而没有对焦的双眼,一脸茫然地搜寻四周。
那样的动作宛若一只刚睡醒的猫般有趣,阿明不由得站着俯视欣赏,他正巧拎着一块浸湿的毛巾。
「好冰!」
阿承发出浅浅的一声抱怨,盖住双眼的世界似乎又更加漆黑。
只见他伸出手来覆上那块冰凉的毛巾。
「手。」沙哑的声音。
「什么?」
阿明以为是毛巾太湿了,自然地将手伸去,迎接的却是阿承的手掌。
「手借我,我觉得冷。」
握住阿明的手掌有着细碎的晃动,不是很用力,但,倒是真的有点冰。
阿明用无言当作回答,他总不能说不行吧!拒绝一个病弱的人的请求这可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感觉有点微妙。
如果有弟弟的话就像这样吧!
「你的手指还真细。」阿明随口说道,突然睡意一下涌来,用另一手掌遮掩打哈欠的嘴。
「你会笑我吗?……突然跑来你这里,又害你没有床睡……而且还……」
阿明怔忡地听着,满脸讶异。
乖乖,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坦率可爱,还会为别人着想,这可真是一大进步呀!
阿明有点想笑,忍耐回道:「怎会,把我当成大哥就行了,我妹有时也会这样莫名其妙,你别想太多了。」
被人当作大哥的崇高荣誉感,让自己觉得是一位安心可靠又坚强稳重的人。阿明很满意也喜欢这种感觉。
「呀!对了,你得先跟父母连络一下,不然你家人会担心。」
阿明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我没有爸妈。」
「……抱歉,我不知道……」阿明头一次遇上孤儿,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阿承突然咯咯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呀!我还是有家人的,他们对我都很好。」
「是吗?那就好。」阿明松了一口气说道。
「我跟堂哥一起住,不过他现在出差了,再过不久才会回来,现在打回去也没人接。」
阿承用着『不用了』的表情把手机推回,对着阿明开心地笑了一下,说谎似是成了他的乐趣了。
「我下次还可以再来这里吗?」阿承问道。
「嗯。」阿明点点头,觉得自己像多了一个亲昵的弟弟。
C.水晶蓝——月光下
有点小小喧闹的医院,并没有刺鼻的药水味,反倒是冷气强了些。
阿明战战兢兢地等着女友真真从诊察室出来。
淌着冷汗的手将掌中的小物品快浸湿了,这是妹妹帮他挑选的礼物,准备用来向真真道歉的。
阿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坦然接受,虽然现在没车、没房子更没有钱,但是,为了将来着想,辛苦没有关系,反正在很久前就有跟真真结婚的打算,只是现在对阿明来说这件事比想象的规划早了点。
门轻轻地滑开,阿明的宣判即将到来。
真真微微低着头,她的双手正在发抖,并不是因为医生说的真相而发抖,而是为了自己等会儿要说的话而颤抖。
她没有怀孕,这事实使她害怕,她知道自己男友的个性,他是好人,跟他说自己弄错了他绝不会生气的。
但是,她仍旧害怕,她花在他身上的时间与心思让她知道自己有多爱他,她想绑住他。
她努力让自己的眼眶看起来有点潮红。
门开了,她得出去扮成一位可人的女友,一位因怀孕而不安的美丽女人。
「真真。」她听到他在叫她了。
「阿明,我……」真真很自然地滑下泪水。
阿明拍拍她的背道:「出去再说。」
没怀过孕的真真该怎么说呢?两个人沉重地走在街上,入秋的晚风拂过两人,带动他们的衣角与头发。
「这样呀!」
「嗯,阿明,你……你会跟我结婚吧!」
真真小心奕奕地说着,她感到自己渐渐心虚。
阿明凝视她一会儿,然后温柔地笑道:「你放心,我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真真看着阿明的笑容反而有些动摇。
太好了,这不正是自己要的结果吗?真真摇摇头,她觉得内心有股喜悦,但同时也觉得这种做法很糟。
她有点后悔对阿明说了谎。
「我想一个人静静,我先回去好了。」
真真迅速地招来一辆出租车,连让阿明再说句分别的话的时间也没有就跳上车开走了,留下在原地错愕的阿明。
怎么回事?我说错了什么吗?阿明问问自己,好不容易才跟真真和好的呀!
一个人孤单地回到住处,阿明突然觉得有股疲惫袭来,这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疲惫,他觉得他越来越无法了解真真了,好不容易交往了两三年,彼此愈来愈熟稔,藉由沟通阿明可以清楚地掌握与真真的互动,但,如今,阿明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对真真毫不了解,他甚更很难猜测对方的心思,这在以前是很少发生的。
一开门,一股食物的香味,阿明知道他又来了。
「阿承,你怎么又来我这里?」
自从上次对他的感觉改观后,这小子好象真成了他弟弟,三不五时就跑来这里。
「阿明,你的电灯管是不是该换了,不会亮耶!」靠着射进的晈洁月光,阿承笑嘻嘻地对着阿明说道。
「三天前就不亮了,我明天再换。」
阿明脱下鞋袜一个徉躺在床上呈了大字型。
「好累。」阿明叹了口气。
「你累什么累呀!要不要吃红豆饼?还热热地好吃哩!」
「不吃。」阿明简洁地回道,他现在连讲话都懒还吃东西咧。
右手掠过自己的胸前,摸到了一个鼓胀的物体。
呀!忘了送了。
「给你。」阿明把礼物掏了出来向阿承丢去。
「什么东西?」
「礼物。」
「送我的吗?」阿承有点惊讶问道。
「嗯,本来要送给真真的,可是忘了,就送你吧!」
虽然听阿明这么说,可是阿承还是很高兴,礼物就是礼物,只要是送给自己的礼物当然开心,管它原本要送给谁,反正他本来就不拘小节也不太会计较。
「好难得喔!咦?这是什么?」
阿承把礼物拆开,一个小小的淡蓝玻璃瓶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阿明,你确定要给我这个?」
「什么东西呀?」阿明从床上坐了起来问道。
「水晶蓝,是指甲油耶!」
「啊!」
阿承把瓶盖打开,指甲油的味道立刻飘了出来。
「嗯,好难闻,女人怎么这么喜欢这种致癌物呀!」阿承挥挥自己鼻前的空气。
「你把它丢了吧!」
「丢了,很可惜耶!」阿承感到有点惋惜。
走到床边坐下,阿承把阿明的手拉起。
「你干嘛?」
「不用多可惜,用了就会变好玩了,呵。」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阿明很难想象自己的指甲涂着蔻丹的样子,他极力的抵抗。
「你给我放手!」
「又没关系,反正它是透明的呀!」
「管它透不透明,你给我放手就是了,我才不涂这种鬼东西,要涂你涂你自己的,呀哈,还是你想让我把你打得恢复正常。」
「哼,好呀!那你来帮我呀!」
阿承将指甲油递了出去,阿明则气愤地接过。
「手伸过来。」
阿明有点粗鲁地将笔刷划过阿承的指甲,他竟然会做出这种要人命的细致工作,而且对象还不是他的女友。
低着头,两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湿亮的食指指甲上,阿明看着阿承古怪的表情问道:「怎样?」
「有点舒服耶!」
「你有病呀!」
「不是啦,是凉凉的,好好玩。」
看阿承的样子似乎想继续,阿明只好把他当成外星人来看待,衬着月光,在没有现代照明的房间里,无声地继续涂着。
※※※※※
瞧着放在桌上的光亮手指,阿承晃了晃自己的手,他此刻才了解补习班的灯光有多么地明亮。
「该死,这鬼东西要怎么弄掉呀?」阿承低声地抱怨,回想昨晚的情景,阿承心里有道淡淡的甜蜜流过。
与他不搭的轻柔举动,没有抱怨地为他涂着,还有那相当迫近得令人怦然心动的帅气脸孔,在在留给了阿承深刻的印象。他多想一直待在那个地方,一直盯着他的脸瞧。
他承认自己真的喜欢上那个人了,那个叫做陈明的暴力先生。
喜欢吗?这种感觉是何时出现的呢?阿承问自己。
这种喜欢不是对堂哥那样的喜欢,也不是对小猫小狗那样的喜欢,而是另一种的喜欢。
大概是在公园见到的第一次面吧!虽然他很暴力但事实上是个温柔的人呢。
对了,而且他还很听话。阿承想着,嘴角不经意地上扬。
这叫做『爱』吗?呵呵,阿承仍旧微笑地盯着闪烁的指甲片瞧,沉浸在自己愉悦的世界中,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内心充实。
「……用去光水擦就掉了。」
同样低的音量,但却清楚地传进阿承的耳中,他惊讶地收起自己的思绪,不好意思地脸红。
眼角轻轻地向左侧瞄去,是一个五官相当端整的女孩,可惜剪了一头女子高中规定的传统齐耳西瓜皮。
呼!吓了一跳。阿承啧了一声,为自己大惊小怪感到白痴,差点还以为对方有着透视人心的超能力,原来只是刚刚自己murmur得太大声。
「去光水是什么呀?」阿承压低声调地回问。
「就是把指甲油卸掉的化学药品,我想大概的内容物是甲醇吧!」女孩比了一个『我没研究过』的手势,吐了吐舌头,令人感觉俏皮可爱。
阿承直觉地说道:「真可惜!」
「什么可惜?」
「我说你的头发毁了你,很可惜。」
「嘿嘿,我也这么认为,不过嘛……」女孩用眼光打量着阿承,马上回道:「你的头发也是。」
阿承想笑,赶紧捣住自己的嘴,这女孩很有趣。
「是呀!如果我剪掉就成了阳光少年了,呵。」
「哼,等我毕业我一定要留一头像嫂子那样漆黑齐腰的长发。」
「嗯,那可能要很久吧!咦?你还没毕业怎会……」
「同学,你真的很混喔!今天是大牌老师所以合班上课呀!」女孩为阿承的不专心笑了笑,「我叫小琳,你呢?」
「叫我阿承吧?」
十元便利商店,当真每一物品都十元,货品也相当地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