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说阿照……”赵老爷喝了一口水,还是颇有意见:“再怎么说,赤罕人都不是好惹的。你一个人去,还是太危险了啊……”
“都说了是去探虚实,哪能大笔阵仗地去啊!”少年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不瞒老爷,我是练过一点武艺的,自保没有问题。真有危险我也有把握逃得掉,您不用担心我啦!”
众人面面相觑,另一位顶上微秃的商人也开了口:“虽然这么说……但你通赤罕话吗?还有,赤罕人其实不怎么用到银两,需要的东西都是交换来的。西极的规矩在那儿大半行不通,这些你可有心理准备?”
少年歪着头认真的想了半晌:“说的是,我竟没想到要学赤罕话,还以为他们一定也懂得西极语的。这可怎么办好?”
打铁趁热,赶紧劝他打消主意也好!商人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既然这样,还是先算了吧!这一去生死未卜,你年纪轻轻何必急在一时?”
“是啊是啊,其实说了实话你莫怪我们无情;被赤罕人掳去,女人还有可能活命,男人几乎是稳死的……你的姐夫啊……唉……”
提起此事,行商经验丰富的商人们面有悸色,其中不乏从赤罕人手里侥幸逃脱的幸运儿,思及当日的恐怖经验依旧脸色发白:“我们可不是吓唬你,赤罕人杀人不眨眼,一个个都是凶神恶煞。你的姐夫八成是没有活路,你不如就回家,早日劝令姐改嫁算了。”
“那怎行,”少年张大了眼睛摇头:“所谓贞女不事二夫,虽然这话实在是狗屁不通,可是我那个姐姐啊,心性烈得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要改嫁也得我那个姐夫写了休书才成。老实说,我就是去向姐夫讨休书的,所以通不通赤罕话也不打紧,去了再学就好。各位老爷就别再多说了,我不会有事的。”
少年看来随和,其实固执得很。知道自己再怎么样也说不动他,商人们苦笑着叹口气,倒也 真的不再劝他什么,反而开始说起自己知道一些关于赤罕人的故事及传闻,希望多少给这讨人喜欢的孩子一点帮助。说题说着说着,又回到了和亲那儿。
“对了,你们知道吗?赤罕人的单于听说升天去了。”
“什么?”消息比较不灵通的人顿时凑了过来:“真的假的?那赤罕人不是乱成一团了?”
“说乱倒也不至于,不过嘛,他们总有些事情要处理,咱们这一路搞不好可以平顺穿过鹰峡谷呢!”
这批人穿越危险的北鹰就是为了到天鹰山脉以北的国家去做买卖,比起有海运之利的东霖,西极的商人想要赚大钱,应得这样冒着生命危险翻山越岭。幸好他们不用真的翻过高耸入云的天鹰山脉,山脉间有一道峡谷可供穿越,省了不少路途。
当然,因为是峡谷。一旦被包围,几乎也只有一条死路。为此,每次行商,大伙儿都是提心吊胆前后戒备,而且无论如何都得在日落前穿越峡谷。
“别放心得太早,真到了峡谷,还是得小心为上。”
“当然当然,我只是说可能嘛……”
本来只是静静听着商人们谈话的少年突然插了嘴:
“林老爷,您刚说老单于升了天,那和亲的公主是要嫁给谁?”
“赤罕人的规矩,父亲死了,儿子可以娶他除了亲娘之外的妻妾。兄长死了,弟弟也可以继承自己全部的嫂嫂。”说这话的男人脸露出不知是羡慕还是不满的复杂表情:“所以,新嫁去的公主,八成就是新单于的关阏了。”
少年露出深思的表情:“也就是说,和亲这桩事,不会取消喽?”
“当然不会。就算赤罕人想取消,我们这边也不会准的。”林老爷一皱眉:“这么说对那位公主虽然狠心了点,但是她不嫁过去,赤罕人每年来抢个三五回,西极的收成有大半都成了他们的,谁受得了啊?要是送一个美女过去再加些钱财就能保上几年平安,这也算值得的了。”
“至少她不是嫁给那个老单于,听说他既好酒色又不怜惜女人,之前的几位公主不就是这么被磨死的?”
“继位的应该是左贤王撒蓝兀儿吧!”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暗了一暗。左贤王等于是赤罕人的皇太子,却不只是皇太子。能坐上这位子的都是单于儿子里头最有才干的。
在单于死前,他总领着赤罕部落西边的土地及最强悍的战士,而这西边的土地正好边临西极,同时也是商人们必经这地。因此对商旅及住在边疆的西极人来讲,赤罕人的左贤王可能比他们的单于还要可怕千倍不止。
而撒蓝兀儿或许是历任左贤王里最可怕的。
“赤罕人贵少贱老,老单于今年也不过四十出头,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书卷味儿较重的董姓商人沉吟起来:“听说老单于自己不是很喜欢撒蓝兀儿这个儿子,只是族人都拥戴他。该不会……?”
“别瞎猜了,不干我们的事啊!”林老爷打断了他的沉吟:“不管怎么样,要是撒蓝兀儿当了单于,左贤王之位就空了。虽然空不久,但对我们来说还是好事一桩。”
商人们纷纷表示同意,此时天色已暗,众人再聊了一会儿,便各自起身朝内堂的通铺走去,明天一早还得赶路。一时间,驿站的大堂里只留下一个娇小的影子,晶亮的眼眸炯炯。
门外牲口的嘶鸣声越过泥草满布的粗墙传了进来,晚风微寒带着水草的气味。王照托腮坐在原地静静地想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抖抖衣物,收拾了商人们闲聊时喝的茶杯用具等等,缓缓走向角落自己的卧铺,和衣睡了。
过了几日,终于还是到了分手的时候。
商队的厨子塞给王照一大袋的干粮和水,因为银两在北鹰实在用途不大,商人们只能为少年准备足够的御寒衣物、伤药,以及一些可用来向赤罕人打通关的小东西。
“他们喜欢西极的酒,这葫芦里的酒量虽然不太多,但够让你贿赂人的了。”
“这盐砖啊、茶块啊,都是他们会要的东西,你多少拿着点。”
“这绢布在赤罕人眼里很稀奇的,给你一疋,说不定有用。”
“小首饰和这水粉不值几个钱,但你还是带着吧!赤罕的姑娘家也是爱美的,你生得俊秀,再送点礼,搞不好遇上麻烦时,会有赤罕姑娘帮你开脱呢!”
“还有这、还有那……”转眼间除了告别,自己的骡子背上已经有了一大堆东西;少年看得目瞪口呆,良久终于笑出声来——笑到打跌:“我说老爷们,各位的心意我是很感激……但是再这么下去,我得驮着这头骡子去北鹰,因为它走不动了啊!”
商人们这才发现那头可怜的骡子究竟驮上了多少东西。少年笑着一样样又取下来道:“我不是去做生意的,所以盐和茶您还是留着吧,林老爷。这首饰呢,实在是很精致,我这一去少不得颠簸,坏了岂不可惜?何况这是您要做生意用的,没道理平白给我啊,董老爷。还有,赵老爷啊,这酒……嗯,我还是还您吧,这么香的酒,我怕还没能拿来贿赂人,就全进了我的胃袋里了。我可不敢冒这么大的险,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喝醉哪。绢布就更别提了,弄脏了哪里对得起您啊,方老爷?”
眼看着骡子背上愈来愈空,终于只剩下那些衣物、旅行用的粗毯子和干粮、清水、药物,商人们讷讷地望着男孩轻手轻脚跨上了骡子的背:“你真的、真的什么都不带就去了?”
“这、这……”虽然自己给的东西对少年的旅途不见得有用,但总是一份心意,而他们多少希望自己的这份心意,能保佑这可爱的孩子一路逢凶化吉啊……
“我有地图,有天上的星辰可以指路。我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准备好要去了。”少年的微笑坚定无比,抖出了之前一直没人看过的袖箭,和插在靴里的匕首;而后在骡子上对商人们一拱手:“老爷们一个个都是大好人,希望各位此去平安,顺利发财。”
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商人们苦笑着,却也因为少年如此坚定的意志和如此从容的态度,不自觉地宽下心来。一个个跟着拱手道别,望着少年驱使骡子,向赤罕部落的权力忠心行去,那是离此地尚有半个月以上路程的东方。
或许有生之年不会再见到这孩子了,自己的前途同样充满着未知。
待少年的身影已经十分遥远,商人们收拾起不舍的心情,朝着原先预定的目的地,尚着道路缓缓前进。
正午的阳光晒人,寻了一个有水有点树荫的地方,摘下帽子让满头大汗透透风,也让牲口喝些水、啃点青草。少年顺手从行囊里掏出了一份羊皮地图,开始研究自己目前的所在地。
“还得向东走上半个多月啊……”他喃喃自语着:“不过,应该会比那些行仪阵仗吓死人的家伙走得快吧?什么礼教之国不可同蛮夷一般见识,既然不同蛮夷一般见识,每隔几年送美女过去和亲干什么……”
抓起一块干粮剥成小块一口口塞进嘴里,这儿应该是最近一处有水的地方没错,下一处得走上一天。但是再下一处就不一定了,自己有水喝是没问题,这头骡子怎么办?他望向那头正慢条斯理喝水的牲口,显然它对自己的命运毫不关心。
往北的商路尚途都有驿站,再不济也有井可打水供牲口饮用。进入沙漠前的最后一站则有集市,商人们会在那里卖掉马匹和骡子这类不耐久旱的座骑,改买进骆驼进入沙漠。
但是他没有骆驼可换。
如果就这样放走骡子,那些行李虽然不多,凭自己的小个子也背不了多远。而且辜负了商人们的好意不说,自己徒步走过去,怕也不只半个月的路程。再怎么样,他都得比和亲的队伍先到才行……
“为什么给我骡子呢?”他突地哀了一声:“快马八百里加急,路程缩短,水的问题也可以解决了,呜呜!”
骡子嘶叫一声,像在笑一样。
在离了很远,刚出关不久的一处宽广草原上,西极派往北鹰和亲的队伍的确摆了大阵仗。各色旗帜飘扬底下是映着烈日,闪烁刺目光芒的兵甲。而大大小小的帐篷罗列,最醒目的两个就在帐篷群的中间。
“将军,听说您拨给昭君小姐的,不是一匹快马……”
“的确不是。”护送和亲队伍的西极将军,镇远侯王谦持着颔下的美髯,端坐在自己的帐篷里,正好对着昭君小姐居住的华丽帐篷;一面漫不经心地喝着冰镇过的葡萄酒:“我‘只’给了她一头骡子。”
“这……”副官紧张得连手心都在出汗:“将军,若是小姐没有在迎亲队伍到达北鹰之前出现,或是中途与我们合流,那……”
“那,嫁给单于的就是另一位公主,这有何妨?”将军冷笑一声:“对赤罕人来讲,只要是个美女就行了。反正昭君本来也不是西极的公主,谁来代替她的位子都没有关系。你不说我不说,就硬认了那帐篷里的是我王谦的义女,谁敢有异议?”
“这……”副官僵笑着连话都说不出来:“要、要是给传了出去……”
“谁敢向我求证来着?”镇远侯鼻子高得可以看到鼻毛:“皇帝吗?哈!”
确实,以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