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我那句〃能力之内〃,安都不由一笑,说道,〃绝对是子高能力之内。〃
我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是厚着脸皮问他,〃不知到底是何事?〃
安都轻叹道,〃此时,我只放不下家人。我身死后,但望子高能保住我侯家人,让他们不被牵累、不受屈辱。〃
闻言,我松了一口气,笑了,〃安都放心,皇上说过,绝不株连你家人。〃
〃皇上说过?〃侯安都冷笑一声,〃皇上当年还曾对我说过,绝不做那鸟尽弓藏之事来,如今他有什么做不出的?我不相信皇上!〃侯安都死死的盯着我,像要把我钉在这里一样,〃我要的是子高你的承诺。〃
我庄容承诺,〃韩子高定会保护安都之家眷,绝不让其受连累。〃侯安都被诛杀后,他的家人自不该被连累。若真还处置了侯安都的家人,叫百官万民如何不战战兢兢?如何对天嘉帝信服忠诚?所以,无论如何,我是定会保下侯安都的家人!
〃这样,〃安都长叹一声,〃我也放心了。〃
我和侯安都随意的坐着,漫无边际的闲谈着。说的,是我们曾联手做过的一切事迹。
安都说,〃其实在战周人以前,我都不大看得起子高。以后子高不过是凭着美色以获取荣华富贵。但在那回对付陈昌时,我方发现子高心狠手辣,身上隐有枭雄本色。到战周人时,才发现子高真是有勇有谋,智勇双全。那时候,我才服了。〃
我苦笑,〃你以为,我们的皇上,是那种轻易会被枕边人迷惑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笨蛋?皇上精着呢。如果我只有美色,那一生一世也就只能是个小宠爱,不会被他一次又一次的委以重任。〃陈茜的性格,再现实不过,如果不是韩阿蛮真的过人出众,文武皆备,他又怎可能会再三对我委以重任?如果,我不是一个强者,如果,我不能跟上他的脚步,这上下,早不知被他遗忘在哪个角落,遥不可及的被他丢在身后……
听了我这话后,安都仔细想了想,方叹道,〃确实如此啊。皇上,的确不是那种昏溃之君。如果子高真的只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美人,确实不会得到今天的高位。子高,反正我也快死了,你老实答我一件事,你为了什么会跟皇上在一起?你也知道,你如今虽身处高位,但在大多数人眼中,不过是一代佞幸之最,狐媚惑主。身为男人,背负着这样的名声,你又甘愿?〃
〃当你爱了,哪里会顾着其他这么多。〃我微笑问安都,〃安都这一生,应该是没有真正爱过吧?若爱了,就会懂了。〃
〃是啊,我没有真正爱过。〃安都也笑,〃这一生中,忙着征战沙场,忙着勾心斗角,哪里顾得上情情爱爱?〃
〃在这样的乱世中,谁不是在想着活下去且活得好了,哪里会去谈情说爱?而你,却为情为爱……〃安都有些疑惑的问我,〃在这样的乱世中,在你和皇上之间,居然会有着爱情……真的有些奇怪。〃
是啊,在这样的乱世,在我和陈茜这样的人身上,居然会真的存在着爱情,真的有些奇怪。我生性贪财重权,冷静理智,心狠手辣。而陈茜,当之无愧为一代枭雄,他狠毒且心机深沉。我们俩一路走下来,满是成河的鲜血和如山的白骨。在这样的时代、在我们这样的两个人之间,居然会有着怒放的爱情……我们的相遇相恋,到底是上天的安排,还是命运的戏弄?
呵,不管了,管他是上天的安排,还是命运的戏弄,反正爱就爱了,哪里还顾得上那凭多?
抚过手中金樽,我轻轻笑了,〃管他那么多做什么?别人觉得奇怪也好,肮脏也罢,我是不会理他的。浮生如梦,为欢几何?良辰美景还是莫要错过的好。只要我现在是快活的、是开心的,就够了,其他的,我不理会。〃
深深看着我,安都问,〃只要当下是快活的,你就什么也不顾了,后世骂名、史书痛责,统统不管了?〃
〃谁管他?〃我满不在乎的一笑,〃那些,都是死后的事了。死都已经死了,他们骂骂,无关痛痒。〃
〃子高真是率性而为!〃安都抚掌赞道,〃我就不能如此了。总是会想到,后世会怎么看,史书会怎么写,所以……〃
安都的语调转沉,他说,〃我得今天的下场,其实是皇上诛权臣以自固。说穿了,其实就是兔死狗应烹。〃
我正色说道,〃安都不可出此言。〃
〃哦?〃
〃安都,你助皇上,皇上也赏你,你位极人臣,受殊爵之荣,威拟王候,皇上也算是对得起你了。〃我索性把一切说白了,〃但你挟威以胁主,完全不懂韬略,不但不知道逊功让主,反而居功自傲洋洋自得,皇上赐酒,你不但不拜谢,反而理所应当的随手接过就饮,又唆使百姓上表为你立功德碑。。。。。。〃
〃皇上整顿吏治,你却处处插手,大掣其肘。〃
〃再加上当年重云殿失火。。。。。。安都,皇上怎会不清除你?〃
安都一惊,〃子高还记得当年重云殿失火?〃
话既说到这份上,我很干脆的问他,〃当年重云殿失火,你为何不下手?那时你明明就有机会得手。安都,不要说什么你跟陈云朗完全没有勾结,若真是清白的,你也不会对南康王痛下杀手,将他们一个不留的统统杀净!〃
安都沉默。很久很久过后,他笑了,〃果然还是瞒不过明眼人啊。不错,〃他点头承认,〃我的确跟南康王有过协议。〃
我追问,〃那当时又为何不肯下手?〃
安都沉沉说道,〃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一样:我顾忌到后世会怎么看我?史书会如何写我。所以,临时反悔了……子高可记得韩信?--我啊,就跟韩信一样,明明有机会自立,却仍不忍也不愿下手。〃
〃其实我也知道,那时若下手,凭当时你们二人的状况,绝对只有死路一条,但那一刻里,突然我竟想到了忠君事主--所以,我临时反悔,灭了南康王。〃
〃长年所受的儒家教育,让忠君事主四个字深深驻根于我的脑海中。那日若就这么杀了皇上,根本就同反叛没有什么两样。更何况那日若就这么跟南康王联手,将当年我在朝堂上大力拥护的天嘉帝杀掉,那是公然作逆,天下人皆会视自己为乱臣贼子。。。。。。长年来所受的教育,让我下不了手!〃
安都沧然一笑,〃我就像是韩信一样,念旧情,瞻前顾后,故而引祸上身。〃
安都安都你何其天真,天家父子兄弟之间尚无骨肉亲情,何况是你一区区臣子?你看陈茜,弑霸先,屠陈昌,视亲弟如死人,何有亲情可言?他对亲人尚且如此,就不要说一区区臣子,区区工具了。所有的人,在生性凉薄的陈茜眼中,只是一个工具。臣子,是他夺天下的工具;妻子,是他传宗接代的工具……若非对我动了真情,我韩阿蛮说到底,仍是他陈茜的工具!
对工具,他哪会来什么顾念怜惜之情?安都若在桃岭大捷后晦光养晦,应该不会有今天之劫。但也说不一定,他干涉政务,聚集众人于其府,陈茜哪里肯容忍了?
叹息一声,我说道,〃其他什么事都好包容,也都能包容,但你心怀叵测,暗算圣躬,怎么宽待?〃再宽宏大量的君主,遇上这种要谋逆夺宫之事,焉会置之不理?!
〃是啊,〃安都怅然说道,〃犯了这一条,任你有万般功劳在前,仍是保不住。〃
一口饮尽杯中酒,安都自失的一笑,〃我少年从军,数十年宦海生涯一直青云直上,如今却一下子从顶端跌落下来…。。我真的就是韩信啊,当断不断,妇人之仁,结果徒害已身而已。〃
扔掉酒杯,安都站起身来,〃时候差不多到了,子高,你我就此别过。〃
看着屋外黝黑一片,侯安都木然吟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外面劲风袭入屋内,听着侯安都那略带悲愤的凄楚声音,我心里不由一紧,苦笑回道,〃不生不灭,轮回自有理。〃顿一顿,语气一转,我说道,〃安都,请上路。〃
安都拔出佩剑,即往颈中刎去。。。。。。
怕侯安都会弄什么手脚,伸出手来,我在他百会、命门、膻中三处要穴中各拍了一掌。。。。。。
血喷洒一地。。。。。。
我在一旁一直守着,直到血凝、身冷。
我双手合十,低低念诵着<往生咒>:
〃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南无阿弥哆婆夜,哆他伽哆夜。。。。。。〃
。。。。。。
天嘉四年,六月,司空侯安都卒。时年四十四岁。不久,天嘉帝以士礼安葬侯安都,丧事所需费用,由朝庭资助供给,宽待其家属,并未株连。
注1:上已日,是三月三日。从战国开始,历代帝王都要在上已日举行祭天仪式,是一个很严肃的节日。
天嘉四年,九月,周迪越东兴岭,复兵临川。
周迪,乃临川南城人,发迹于侯景之乱。梁元帝封他为通直散骑常侍、壮武将军、高州剌史、临汝县侯,邑五百户。绍泰三年,迁临川内史。因助周文育讨萧勃有功,又迁为江州剌史。永定三年,周迪助朝廷战王琳有功,以功加平南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增邑一千五百户,并赐鼓吹一部。天嘉帝嗣位后,给周迪进号为安南将军。当年熊昙朗谋反时,周迪与周敷、黄法 等率兵大败熊氏,为朝廷立下不小功劳。
只是,此子反心渐现,因见我军久攻留异未克,遂全然不顾多年来朝廷对其提拨栽培之深恩,于天嘉三年二月举兵应留异。
那一年,由江州剌史吴明彻都督众军,与高州剌史黄法 、豫章太守周敷讨周迪。明彻到临川,令众军作连城攻周迪,相拒不能克。天嘉帝乃遣安成王陈顼总督众军以讨周逆。我军大破周军,尽擒迪之妻子儿女,只走了周迪,投奔闽州剌史陈宝应。当时陈宝应以兵资迪,留异又派其次子留忠臣随之。
天嘉四年秋,周迪卷土重来。东兴、南城、永成县民,皆周迪之故众,故皆响应周迪。
天嘉四年,九月,辛亥日。
天嘉帝令护军将军章昭达讨周迪。
早在周迪第一次请降时,料着此人的狼子野心,天嘉帝就下了密旨,在暗地里调拨军队、粮饷,布置防务。所以这次周迪作乱,我军是早有准备。
我朝的一番苦心果然没有白费,十一月,章昭达大破周迪,尽擒其党羽,只是周迪又再度逃脱,隐匿于山林之间,我军遍寻不得。
当年侯景之乱时,因流离失所,东兴百姓大多弃家而不顾,群聚为盗。当地官吏莫不围剿之。唯独周迪的处置与众不同:对于这些为盗的百姓,他并不侵扰,反而分给田地,让百姓能耕作生活。东兴百姓对其感激不尽。加上周迪性质朴,不事威仪,其衣着就跟寻常百姓一般,而百姓有了什么困难,周迪必轻财好施,所以即使周迪讷于言语,却仍广受临川百姓推崇。
百姓因当年受周迪之深恩,加上恼章昭达杀人如麻,故竞相帮助周迪藏匿。即使章昭达严加拷问甚至诛戳了不少人,却仍无一人肯告之周迪下落。
昭达无奈,上折自劾办事不利,不能尽擒匪首。
陈茜接到折子后,大发脾气,既恨临川百姓不识大体,又恼章昭达处事无能。
那人目光冷冽,声音森冷,〃连周迪也抓不到,我又怎么能寄望他去平陈宝应?要知道陈宝应比周迪更难对付!〃他一把将手中折子扔到地上,起身绕着屋内急步走着,越走越快,显得心烦意乱之至。
也莫怪他要发怒,陈宝应收留了作乱的留异、周迪,这不异于是公然扯了反旗。既已显露反心,朝廷就定要派兵征讨。只是陈宝应素以反覆机诈著称,而朝中能独挡一面统率众军的大将中,侯瑱、侯安都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