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晌午,我被腹中阵阵的饥饿打搅而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睡到摆放在藏书阁墙边的小塌上,身上还盖了件长袍。我揉了揉眼睛,掀起长袍翻身下床,正准备走出藏书阁的小门的时候。书房的门忽然被人轻轻的推开了。
我急忙闪到了门边,因为我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寒飞叶。他几乎从来不进濯缨馆,可是今天却遮遮藏藏的进了冷青云的书房。我躲在了门边,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尽量的放慢了速度。
只见他走到书房后墙上挂的那副猛虎下山图前面,轻轻的在虎眼处按了一下,那副画竟然缓缓的向旁边移开了。接着我便看到了隐藏在画后面的一个封闭的小空间。寒飞叶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一样的东西放进了小密室里,又在画中的虎尾处按下,那幅画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完事之后,寒飞叶走到了书房门口,将门打开一条缝,朝外张望了一翻,才又悄悄的离开了。
书房的一切都和他未来时一模一样,可是寒飞叶放进密室的神秘物件,叫我的心惴惴不安了起来。我走到画前,学着寒飞叶的动作,在虎眼上按了一下。打开了小密室的门,定眼一看,那里面躺着的果然是一封书信。我把书信放进了怀里,将画移回原位,也急匆匆的离开了书房。
我顾不上吃饭,急忙叫了李诵过来一起,把信封小心翼翼的打开。
待我将里面的羊皮纸抽出,展开一看,我和李诵都惊呆了。
信居然是大唐的属国之一——吐谷浑的可汗写给冷青云的。信的内容主要是在表达吐谷浑大汗对大唐冷相的感谢之情,感谢他愿意和吐谷浑属国里应外合,共同推翻大唐王朝。满篇皆是对德宗李适的不敬之辞。如果此封信是真的,那冷青云定然是死罪难逃了。
可是,这封信偏偏落到了我的手中,那我就断然不能让它安稳的摆放在冷青云的密室里,放任寒飞叶如此恶毒的,简直可以将人斩尽杀绝的栽赃陷害。
“原来,寒飞叶和白客的打的如意算盘就是想要扳倒冷青云啊。这封信如果被父皇看到,那冷青云就算是不死也得是重伤。”李诵眯着眼睛,将信看了数遍。
“我想过不了两天,就会有人借机会来这里抄家了。”我从李诵的手里拿过了信,发现信的最后盖着吐谷浑大汗的印章,于是我问李诵道:“你能不能找到白客老贼的印鉴样本?”
“干什么?”
“偷龙转凤。我们给他换上另一封信。”
“好吧,我回去偷一本白客的奏折来。”
“你小心点啊,太子偷奏折可是很严重的事情哦。”在皇廷中生存,如履薄冰。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有心之人抓住小辫子而大做文章,永世不得翻身。
“我也知道啦!不如这样好了,如果我万一有不测的话,你就嫁给我的牌位,以报答我对你的大恩大德吧!”李诵半真半假的盯着我,我躲开了他的视线,抬起一只脚,在他的屁股上印了只大脚印。
“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懂不懂?你这坏到极点的胚子,想死还早哪!”
他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脚印,一句话都没有说,走到院墙边上,挺身一跃而起,站立在墙头上对着我挥挥手:“等我的好消息吧。”
我有一刻被他潇洒自如,身轻若燕的英姿所震慑,满心佩服的站在墙边朝他用力的点头,对他竖起大拇指。
他扭头对我微笑着跳下了墙头,我正要离开,只听得墙外“扑通”一声,同时夹杂着“哎呀”的惨叫声。
这就是所谓的高手吗?我摇了摇头,回到了书斋。
又是听寒飞叶授课的时间了。
第十二章
下午的时间似乎过的特别的慢,虽然适逢秋高气爽,温度宜人,我在书斋中仍旧如坐针毡,怀中揣着那封足以致死当朝第一宰相的信笺,看着前面一手策划了这翻天覆地惊天阴谋,却若无其事心安理得的坐在那里念着圣人之论的寒飞叶,我恨不得冲上去朝他的脸上狠狠的送上一个大巴掌。他的姿态看起来如此傲然挺立,白衣阔袖被窗外袭来的阵阵微风吹的上下飘飞,似是随时都会撇下世俗红尘羽化登仙而去。好一个伪善的谦谦君子,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天子门生。冷青云到底曾经对你做过怎样不可饶恕的事情,烦你如此煞费苦心的布置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棋局?
看到李诵在窗外向我勾着手指头,我便知道他已经得手了。虽然和他相识的时间不算太长,虽然他在我的面前总是一副耍宝,叫人难以全心信赖的模样,可我对他的能力是无条件的肯定的。于是,我借口小解,偷偷的同李诵一起溜出了园子。
找了一处无人的角落,李诵仿着吐谷浑大汗的口吻叙述着,我则仿着原信中的笔迹,写了一封寄给当朝宰相白客的信。信中用词精练恰当,而且句句切中要害,有意无意的将通敌卖国,贪赃枉法等罪行套在了白客老贼的头上,条条都是死罪。我终于承认在河阳时管自谦对李诵的那一翻评价了,他说李诵博古通今,颇有文学造诣。我当时的唯一反应是嗤之以鼻。因为自从和李诵认识以来,他从未在我面前说过一句有涵养的话,从未讲过任何一个长度大于三个字的成语,他的表现比任何一个市井小民都俗不可奈,他的嗜好比任何一个心理变态者都奇怪。
可是,今天他这一段模仿老白宰相的长篇大论,却叫我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原来真正深藏不露的人不是冷青云,而是潜伏在我身边多日的李诵。
然而鉴于他过去的斑斑劣迹,我再不敢对他多说一句夸奖的话,只是侧着眼睛用赞赏的目光偷偷的瞄了他几眼。他那凝眉深思的神态,叫我一向平静如水的心漏跳了一拍。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认真的李诵,毕竟即使顽皮如他,在面临自己是否能够一举扳倒朝廷里宿世仇敌的关键时刻,也不得不收起玩笑的态度,放出全力,拼死一博了。
当信写完之后,便要在末尾加盖吐谷浑的印鉴。这自然难不倒我,自古喜好书法之人,大多数都习惯于自己篆刻印章,我也不例外。因此我不费吹灰之力,便照着奏折上的样本将属国大汗的印章刻的唯妙唯俏。
我趁着晚饭时分,书房无人的时候,偷偷的把改造过的信笺重新放回了冷青云的秘室中。
我开始逃课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无视老师的威严。我不想再看到寒飞叶,我怕自己会忍不住而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我对他的敌意已经到了无法化解的地步,甚至恨不得能杀之而后快。
我躺卧在花园中树丛后的长凳上,闭着眼睛,嘴里细细的嚼着一株微带甜味的草根。午前的太阳虽不猛烈,却也将人身上照的暖洋洋的,昏昏欲睡。李诵从那晚开始,似乎突然失踪了,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出现过,见不到他那绿豆般的小眼睛,听不到他喋喋不休聒噪不已的声音,我稍稍的感到一丝孤独和寂寞。
“子逸兄。可让小弟找到你了。”
寒飞叶的声音突然传来,我浑身的肌肉不由得一阵紧张。
“找我何事?”这是冷青云的声音,两人似乎就在树丛外的不远处。
“我和子逸兄,二人已经很久没有畅饮一翻,今日正好是个机会。”
“难道贤弟不用给真儿他们上课了吗?”相对于寒飞叶过分兴奋的热情,冷青云的声音显得十分淡漠。
“仇子良已经两天都没有来了,真儿向我告了假,说是肚子疼。其实不过是借口罢了。大概是我的课吸引不了他们吧?”寒飞叶的声音除了沮丧,还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意味。
“宫中这几日有些混乱,当朝第一大将雷明勋因为与吐谷浑一战败北,如今正深受重伤,关押在天牢之中。为兄这几日忙于奔波此事,不知贤弟可有听闻?”
“哦?是吗?小弟每日不出宰相府,实在如井底之蛙,于当前之政事,一无所知。”
“雷将军自斥马从戎以来,为社稷安危出生入死十余载,每次都是以性命相博。此次与吐谷浑一役亦是如此,可坏就坏在,朝中有人撺掇皇上扣押军粮不发,致使前线粮草供给不足,将士每日只得一餐,走路尚且无力,何谈与兵强马壮的吐谷浑士兵交手?只可惜我身为一国之相,多次对皇上进谏,却仍旧打动不了君心。如今兵败,却要将欺君妄上的罪名扣在雷将军的头上。此一来,恐怕雷将军凶多吉少了。贤弟可知是谁在朝中力持前线军粮充沛,扣粮不发?”
“这个小弟可就不知道了。小弟如今和朝中大臣,可是再也没有什么交情可言了。”
“呵呵,贤弟不用紧张,为兄只是随便问问而已。那主张扣粮之人乃是与我同朝为官的白相爷和几个狼心狗肺有头没有尾巴的阉贼!”我听到“喀嚓”一声,一块带着新断痕的石头滚到了树丛旁边,原来是冷青云气愤之余一掌将假山的一角打了下来。
“子逸兄有没有想过卸甲归田?如今朝政腐败,朝中大臣个个人心惶惶,子逸兄何不效仿小弟,来个无事一身轻?”
“贤弟请将手放开,你我同是男人,如此拉扯成何体统?”布料抖动的声音传来,接着是几下踉跄的脚步声。
“怎么?子逸兄以前便碰得我,如今却碰不得了?”寒飞叶一阵凄凉的冷笑。
“为什么碰不得,我想贤弟心里应该比为兄更清楚。”
“我可曾做错了什么?失踪了这么多年,难道子逸兄从来都没有想过小弟曾经遭遇过什么?”
“大丈夫应当拿得起,放得下,为兄希望你能把过去的一切都抛却脑后,重新的做自己。”
“哈哈哈哈,子逸兄说的可真是轻松。”寒飞叶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哽咽。我身边的树枝抖动了起来,似是两人到了树丛跟前。
“子逸兄能教我如何忘记过去吗?”我从树缝中看到寒飞叶紧紧的抓住了冷青云的手,贴到了他自己的胸口上。
“寒飞叶!你不要一错再错了!”冷青云情急之下一掌不轻不重的打在寒飞叶的胸口上,寒飞叶闷哼了一声,脚步紊乱的朝我这边退过来。
头上的阳光忽然暗了下来,我浑身一惊,急忙翻身下凳,不料脚下湿泥极滑,扑通一下,我手脚齐齐落地,膝盖处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
而寒飞叶从树丛的外面跌了进来,正砸到我刚才躺的长凳之上。
我抬起头,正看到冷青云站立在我的面前,我发现除了刚到宰相府,从树上跌下来那次,我居然又一次以五体投地的姿势朝他行着大礼。
“子良?你怎么不去上课,反跑到这里偷懒?”冷青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接着我便被他一双有力的臂膀扶抱了起来,重新坐回了长凳之上。
我裂起嘴角,一手轻触着膝盖处,发现已经有血渍渗出,想是刚才撞到了地上的尖石。寒飞叶已经从凳子上爬了起来,站在冷青云的身后,脸色苍白之极,失神的双目停留在冷青云搭上我肩头的双手。
“子良打搅二位了,这就离开。”我不愿再多看他们两人带限制级的画面,于是强忍着疼痛站立起来,打算离开此地再寻一清净之所在。
“你为何不去上课?”冷青云剑眉紧缩,撩起衣摆,坐到了长凳之上。
“那相爷又为何非要我去上课?”我回过头挑衅的问了一个甚为不敬的问题。
“你既是有些基础,不应当荒废,寒先生乃是先帝亲点的甲榜状元,你跟着他自会受益非浅。他日若能以一己之力,考取功名,为百姓之父母官,倒也不算虚度了此生。”
我听了他的话,转眼看向伫立一旁,只字未言的寒飞叶,想必他仍旧沉浸在被拒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