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小虎忽然叫一声：“我爸。”
张龙顺声望去，赵虎低着头手插裤袋里和林倩正在压马路。
小虎猫腰躲在窗户底下，露出眼睛看。
车子一闪而过，把那两个人和无数霓虹留在身后。
张龙一直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直到消失不见。林倩同志，你动作真快啊。
小虎坐好后很愤怒：“掉回去掉回去。”
“大马路上，没地方掉啊。”
小虎过了好半天才发泄出来：“都是你！”
张龙陪笑说：“怎么拉？你爸还不能谈对象拉？”
“不能！”小虎发火说：“就是不能！”
“哎，这你就不对了，小虎”，张龙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小虎的态度：“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将来你长大了，离开这个家，你爸已经老了，总得有个人来照顾他吧。”
“我！当然还是我啊”，小虎拍胸口：“我爸一直都是我照顾的啊，那些女的会做饭，我不是也会吗？而且，我是不会离开这个家的。”
“你现在当然这么说。”张龙不以为然。
这下小虎严肃了，看着张龙：“你错了，张叔叔。你不知道，我亲生爸爸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不要我了，我妈妈好不容易找了个肯娶她的人嫁到国外去，那个人不想带我，我妈就也不要我了。只有我爸肯要我。要是他再结个婚，有了自己的小孩，多半也不会要我了。你也说我不小了，我怎么能竞争得过刚出生的小宝宝？”
小虎怔怔地笑了起来。
张龙看着这样的小虎，哪里还能忍住，心酸得一打方向盘，靠边急刹。
“小虎，小虎”，张龙把孩子紧紧地揽在怀中，一句“你还有我啊”挣扎在嘴里说不出来。
第一次，他懊悔地想抽打自己。
爸爸在这的，小虎。
给爸爸一次机会，跟你重新开始，好吗？
26
张龙远远看着从汽车腹底躺平滑出的男人。
有人过去跟他往自己这边一指，就侧头看过来。
他抬了抬手，算招呼，然后看赵虎站起来边摘手套边从耳边取烟。还是那套动作，第一天见面的时候，踩着日光慢慢走过来。
他按下窗键，深褐色退去，地面上反光地刺眼，闭一闭再睁开，赵虎弯下腰，双手撑住车窗。
“我。。。。。。”
距离实在太近，脑袋里竟然一片空白。
“车又怎么拉？”
“不是车。”
“那小虎怎么拉？”
“也不是小虎。”张龙挺沮丧，好像他俩就这点交集。
赵虎奇怪地看看他：“那你怎么拉？”
张龙是来邀请小虎跟赵虎去他家住几天。小虎说的，赵虎在他房间里睡得眼睛都红了。他不信，亲自去体验了一下，被呛了出来，跟在家具店里陈列的样品完全两个概念。
“我投诉过了，可惜没效果。”
“算了，我凑合凑合没问题。”赵虎挥挥手。
张龙说：“你看你，咱俩都啥交情了，你还跟我见外？”
“那小虎自己去吧。”
张龙怪叫一声：“我就知道你会想歪，我有那么没品吗？我会这么乘人之危吗？再说，小虎没了你怎么行。”他想，不让你过来看看我的实力和条件，量你也不会输得心服口服。
赵虎想了想也就没再坚持。
张龙住得想当然而地不错。黄金地段的酒店式公寓，四房一厅，150多平米。两间客房本来就是整理好的，父子俩拎包过来就跟度假一样。
小虎转了一圈，左看右看，不敢相信地问：“这么大，就你一个人住？”
张龙说：“是啊。你想多寂寞啊。”
小虎瞪眼说：“我想多奢侈啊。”
赵虎还是觉得不方便，毕竟不是自己家。看见小虎东摸西摸的，忍不住惯性呵斥：“别乱动人家东西。”
张龙急了，自己儿子乱动怕什么，嚷说：“什么人家？我是人家吗？”跟小虎说：“没事，你随便动，怎么动都行。动坏了都没关系。”
小虎听着象气话，看了看爸爸，之后始终手贴裤子规规矩矩的。
张龙觉得这就象拆招过招一样，这一回合，自己又败了。
公寓楼下有外包餐厅，拿住户VIP用餐打6折。也有公共洗衣房，10块钱洗一桶。
吃饭的时候，赵虎看着三菜一汤，叹气说：“这条件真是不错。”跟自己那儿比起来，就是一天一地，一云一泥。
张龙想，不错你就把小虎留我这吧。
可惜没敢说。
晚上小虎回房写作业，两个大人在大堂附的小吧台喝啤酒。
张龙半找话题半是真心：“觉得我师妹怎么样？”
赵虎说：“我电话是你给她的吧？”
张龙说：“人不错吧？长得也不错吧？”
赵虎说：“我不是说过，让你别多事吗？”
张龙说：“我不是答应过你，要给你找个有钱有貌有房有车的吗？”
赵虎说：“我要你答应了吗？这根本就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好不好？”
张龙一看，两个人全是问句，这谈话没法进行下去了。
27
赵虎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偷偷起来到小虎那儿看了一眼，孩子倒不挑床，睡得挺香。
赵虎放心了，不敢在房间里抽烟，躲厕所里，打开排气扇。
越抽越不是滋味。
他上次明明已经让张龙告诉小虎了。张龙到现在没说，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态不表二次，其实是赵虎再也没勇气说同样的话。
那天林倩来找他，女孩挺主动，他不擅长拒绝，只能任人摆布。
在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么多年来，不是没人给他介绍过，碰到人不错的，他也不是没考虑过找个女人来照顾整个家。但都因为小虎的激烈反对而作罢了。他知道这孩子没安全感，小时候知道严姐一去不回，眼里透出惊恐的表情到现在还刻在记忆里。
那时候他哄小虎，一起拉过勾的，两个人相依为命地过下去。
这一夜睡得不大踏实，天没亮赵虎就起了。小虎还在睡，张龙的房间也还关着。
他不知道张龙这一晚也没睡踏实。
自己的儿子睡在自己的房子里。
这感觉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就好像。。。。。。是个家了。
他精神抖擞地出去晨跑了一圈。本想顺便把小虎爱吃的早餐买了，爸爸的爱心早餐啊，可惜太早了，都还没出摊儿。回到家轻手轻脚的，时间的确太早，连赵虎的房门都还关着。他烧水准备泡茶，路过浴室的时候鬼使神差地一看，咣当一下，象被闪电击中一样立在当场，动弹不得。
所谓命中注定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头一秒张龙以为赵虎在浴缸里睡着了，下一秒发现不是。浴缸挡住了他的手，那只手正在不干好事。男人早上自然的生理现象，赵虎这么处理无可后非。张龙意识到自己正在浴室门外透过这一缝半掩的门偷窥别人手淫，理智告诉自己应该拔腿走开，可双脚就象被焊住了一样。
赵虎头枕在浴缸上闭紧双眼，赤裸的胸膛上凝着汗。两条长腿弯曲着叉开搭在浴缸边，一只手垂下来还夹着烟。
直到白色的液体在空中溅出了弧线，张龙才憣然醒悟。赵虎放松后的表情把他最后的防线彻底击破，溃不成军。
赵虎啊赵虎，这么一大早的；你让我看毛片！
他一直退，退到自己房间。
心跳快得象要停止。
张龙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连以前的几次分分合合都没有这么强烈。他完全无意识地在屋子里团团转。三十多岁的人了，以为自己早就铜墙铁壁百毒不侵，怎么会这样？
怎么还会这样？！！
赵虎看见张龙一身运动短打出来，点点头：“早，晨练啊？”
张龙无法直视赵虎此时平静无波的脸，他还没从刚才那幕销魂的表情特写中跳切出来。毛片主角活生生站在眼前，他连话都应对不上了，胡乱点点头：“我出去跑步了。”
赵虎说：“那正好，一起吧。”
下了楼来，张龙忍不住说：“你真要跑？身体吃得消吗？”
赵虎不疑有他，抽起一边的嘴角，一副放马过来的样子：“让你500米都行。”
张龙说：“这可是你说的。”他是真不想跟赵虎一起跑，他现在根本就不想见到赵虎。
赵虎笑，点点头：“我说的。”到旁边的摊上掏裤兜：“来仨茶叶蛋。”一扭脸，张龙早撒腿狂奔，已经多远的了。
赵虎一开始还面带微笑着看，然后就觉得不对劲了，这家伙来真的！跟摊主撂下一句：“我呆会再来拿。”追了过去。
这一场狂奔，张龙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跟谁竞跑。
赵虎的脚步一米一米地逼近过来，就在身后。
实在没力了，肺里缺氧，干涩地要炸。
张龙停了下来，浑身发软。那个人终于跑到了跟前。
他紧紧抱住赵虎，扎进对方怀里，下巴靠在那个厚实的肩膀上，一瞬间眼眶湿润。走了半辈子单行道，最倒霉的事终于发生了。
终于还是爱上了直男。
他没想过会这样被爱情追上。太狼狈了，但是也太幸福了。就好像轻松走着惯常走的路，被人冷不丁拍肩，一转身，心脏已被埋伏好的远程殂击手一枪命中。
原来就是你。
原来就是你啊。
28
因为出乎意外，赵虎本来是僵硬着被张龙抱住，看到他那副上不来气的样子，脸憋得紫红，眼泪好像都要出来，吓住了：“没事吧你？哮喘？”
张龙想这个借口很好，趁势点了点头，赖在赵虎身上不松手。
赵虎手足无措，自己也觉得异样，过了一会说：“哮喘你还跟我比？”
虽然是一大早，来来往往的人可也不少，看见两个大男人姿势古怪地站在一起，忍不住纷纷看过来。
赵虎咳了一声，说：“缓过劲来没有？这也太。。。。。。太难看了吧？”
张龙撑着赵虎的肩膀，弯下腰深呼吸。
赵虎纳闷地想，是你们当惯领导的都这么要强，还是你这个人性格如此，什么都要争第一？
一只手伸到面前。赵虎愣住了。
“什么意思啊？”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张龙站军姿一样站得笔直，双目炯炯，深深地注视着赵虎的眼睛。
“你好，我是张龙，张飞的张，成龙的龙。”
赵虎瞪大眼睛张大嘴。
张龙说：“来跟我握握手啊。”
赵虎茫然地伸出手来跟他一握。
张龙上下摇了几下，很用力，然后笑：“没什么，我就是。。。。。。想重新正式地介绍自己一下。”
星期天，按小虎的意思，三个人开出100多公里去一家著名的大型游乐园玩。人太多了，玩什么都得排长队。张龙和赵虎通常同时排两个项目，哪个快就让孩子玩哪个。
张龙擦汗说：“这哪里是玩，简直就是打仗。”
但是看小虎那么高兴，别说打仗，世界大战也得上啊。
玩360度太空飞人的时候，张龙青着脸上去白着脸下来。
小虎还在嚷：“再来一次吧。”
赵虎看出不对劲，还没走到跟前，张龙已经哗得吐了一地。
赵虎哭笑不得，让小虎去买了水回来。
张龙坐在路边的横椅上，挥挥手：“你们去玩吧，别管我。”